第15章
不知道為什麽,崔明堂見到這婢子的第一眼起,就覺得她可憐又可親,忍不住要替她出頭,此時再被她這麽盈盈淚光一掃,心裏更是軟得不行。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對秦方賜客氣地道:“今日這般,是我們男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時候,要這等小娘子在旁邊作甚,十分不協,不如打發她下去罷了。”
秦方賜見事情鬧成這樣,心裏也有些後悔,既然崔明堂開口了,他就順水推舟,對阿檀不耐地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阿檀如蒙大赦,匆匆朝崔明堂拜了一拜,趕緊跑了。
一口氣跑出了南苑,身後那些男人的喧鬧笑聲才消失了。阿檀喘着氣,停了下來,心裏氣得發悶。
往日在宮裏,她受了委屈,總要撲到母親安氏懷裏哭訴一番,安氏疼她,會抱着她心肝肉兒地好生撫慰,如今這樣,連個可以安慰的人都沒有,就她自己,孤零零的一個,阿檀這麽一想,覺得更難過了。
她低着頭,抽着鼻子,踢了一下路邊的小石子。
那小石子咕嚕咕嚕地滾了幾下,滾到前面去。
前面道上走來的人不樂意了:“你這丫鬟,好生無禮,怎麽用石頭踢我?”
阿檀定睛一看,是秦府的表姑娘盧曼容帶着一個小丫鬟迎面走來。
其實還隔得有些距離,那石子怎麽也到不了盧曼容跟前,但主子這麽說了,她身邊的小丫鬟立即豎起眉毛,遠遠地指着阿檀,兇巴巴地道:“喂,你,還不快過來給我們姑娘陪罪。”
阿檀……阿檀決定裝死,不但不擡頭,還把頭抱住了,她大約覺得,把頭抱住,人家就認不出她來,她一聲不吭,飛快地繞過那條道,從旁邊的小岔路跑走了。
盧曼容萬萬沒想到阿檀居然敢無視她,呆了一下,想要再出聲時,阿檀已經溜走了,她不由跺了跺腳,悻悻然道:“這個奴婢好生放肆,待我禀明了姑姑,明天要轟她出門。”
小丫鬟湊過來附和主子:“就是,姑娘,您看她,不老老實實待在內院,在外頭四處亂竄,鬼鬼祟祟的模樣,好似做賊。”
小丫鬟這麽一說,盧曼容才覺得異樣:“不對,你看她,方才身上披的大氅,那大小款式,分明是男人的衣服。”她一驚,咬了咬銀牙,“莫非是二表哥的?”
但想了想,她又搖頭:“那不能,二表哥那樣高潔的人,怎麽會把自己的衣裳給一個奴婢穿呢,對了,定是那丫鬟勾引了什麽外頭的男人。”
她正想跟上去探個究竟,卻看見從南苑的方向過來了一個男子。
盧曼容唬了一跳,忙不疊地帶着小丫鬟想要避開。
那男子卻搶先一步,過來作了個揖:“原來是盧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那人卻是馮五郎,他喝多了酒,腦袋發熱,一時色壯人膽,借口更衣,從席間溜了出來,試圖追上方才的美人。
但才走了一段路,就不見了美人的背影,倒是遇到了盧曼容。
馮五郎往來秦府,偶爾見過盧曼容一次,知道這是秦夫人的遠房侄女,不敢造次,醉醺醺地見了禮,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敢問盧姑娘,方才是否見到一個婢子從這裏經過?”
他酒勁發作,渾然忘乎所以,猥瑣地笑着,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婢子生得美貌,身段又好,和狐貍精似的,勾魂奪魄,一看便知。”
盧曼容立即聽出了他口裏說的人是誰。
她心裏冷笑了一下,那丫鬟果然是個不安分的東西,勾三搭四的,難怪身上披了男人的衣服,說不準就是這個馮五郎的,叫人鄙夷。
若在平日,盧曼容早就叫奴仆過來把這無恥狂徒拖出去了,但此刻,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卻冒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秦玄策的通房丫頭,若是和外男有了什麽牽扯,莫說秦玄策,就是秦夫人也容不下她的,何不就成全了她?
盧曼容一念至此,側過身子,用帕子掩着臉,溫聲細語:“這位公子是來找二表哥的嗎?”
“不、不、不……”馮五郎一聽秦玄策的名頭就急急搖頭,這煞神,他可惹不起。
盧曼容卻當作沒聽見馮五郎的回答,繼續道:“正好,我叫丫鬟帶你進去。”
她用手往內院的方向上指了一下:“不過,我也不知道二表哥在不在家,你自己看看去,說不準,路上會遇見什麽其他人呢。”
馮五郎先是呆了一下,旋即心領神會,他也不去分辨盧曼容為何幫他,只要能再見到美人,旁的東西都不要緊了,他歡喜作揖:“多謝姑娘指點。”
盧曼容和小丫鬟耳語了兩句,小丫鬟有些膽怯,但知道盧曼容的性子和手段,不敢不從,當下就在前頭引路,帶着馮五郎往裏面進去了。
晉國公府高門大戶,從外院到內宅去,垂花門邊有侍衛看守,但今天家中宴客,往來人等衆多,馮五郎有丫鬟引路,侍衛并未多加盤問,讓他進去了。
進去後,小丫鬟帶着馮五郎往觀山庭方向去。
秦府宅院極大,幾乎占據了半條街的地盤,其中既有庭院樓閣喧嚣處,亦有花木回廊僻靜處,那小丫鬟帶着馮五郎到了一處影壁拐角,那是去觀山庭的必經之路。
小丫鬟看了看左右無人,指了指地上,又對馮五郎擠了擠眼睛,便匆匆走了。
馮五郎會意,避到了影壁後面等着。
果然,過不多時,就看見那個美貌妖嬈的婢子從那邊過來了。
阿檀為了躲開盧曼容,從小岔路繞了個大圈子再回來,反而落在了馮五郎後面。
她如平常一樣從這裏走過,冷不防馮五郎“刷”的一下從旁邊跳了出來,擋在她的面前,笑嘻嘻地道:“小娘子怎麽走得這樣急,叫我好找。”
阿檀猝不及防,吓得差點驚叫起來,倒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地道:“你、你這人好生無禮,這是晉國公府的內院,你怎麽能進來?”
馮五郎見她花容失色,楚楚可憐,越發心癢難耐,張開雙臂撲過去道:“方才開罪了你,我心下過意不去,特意給你陪罪來着。”
“你別過來,走開!”阿檀急急躲閃,驚慌失措地呼喊,“來人,救命啊,救命!”
“這話說錯了,倒是要你救我一命,我的魂魄都要交代在你手裏了。”馮五郎嬉皮笑臉,神态越發不堪,仗着人高力氣大,上去就抓住了阿檀身上披的那件鶴氅,想要扯開。
阿檀哪裏肯就範,急得臉蛋通紅,一邊呼救,一邊拼命掙紮。
兩人正推搡拉扯間,倏然聽得一聲斷喝傳來:“爾等在此何為?”
往常,秦玄策對阿檀說話的語氣大抵都是嚴厲的,阿檀沒少在心裏抱怨大将軍兇巴巴,但今日這麽一聽,她才發現,原來平日裏秦玄策那都算溫和的,這會兒才叫雷霆之怒,人未至,聲先到,帶着居上位者的威嚴與肅殺,凜然駭人。
馮五郎被這聲音所驚,收住了手,擡眼看去,暗叫不妙。大将軍未必認得他,他卻不能不認得大将軍,遠遠地望了一眼,已然膽寒。
秦玄策從遠處過來,一身玄黑刺金長袍,身形高碩,龍行虎步,充滿尊威,兩列衛兵跟随其後,身着饕餮鐵甲,腰佩環首長刀,形态彪悍,步伐整齊一致,行動間帶着一股銳利的煞氣。
馮五郎吓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半,趕緊松開了阿檀。
阿檀迫不及待地跳開,拼命拍打方才馮五郎碰觸過的衣裳。
秦玄策走到近前,冷冷地掃了一眼,他逆着陽光,眼眸漆黑如夜,深沉得叫人心悸。
阿檀本來如同回窩的小鳥雀,想湊過去尋求庇護,被他這目光一看,猶豫了一下,反而後退一步。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全無體統,說,你二人是何緣故?”秦玄策聲音冷漠而生硬。
阿檀的膽子也就米粒兒小,被秦玄策的肅殺之氣這麽一逼,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含着眼淚,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我、他、他非禮……”
馮五郎素來奸猾,此時見勢不妙,搶着上前一步,對秦玄策一個長躬,飛快地道:“小生見過大将軍,小生乃是中書舍人馮家的五郎,今日受了貴府三郎之邀前來宴飲。”
他指了指阿檀,做出義憤填膺狀:“豈料這婢子席間對小生百般勾引,誘小生來此私會,小生一時為其所惑,失了禮儀,還望大将軍恕罪。”
阿檀被馮五郎這一番言語驚呆了,氣得身子發抖,怒道:“你血口噴人,厚顏無恥,分明是你這登徒子圖謀不軌,欺人太甚!”
她的聲音過于嬌柔,縱然生氣起來,也是顫顫嘤嘤的,眼睛紅了,淚珠兒滾來滾去,強忍着不敢掉下來。
所謂絕色,一笑一颦皆是風情,她生得這般妩媚,一點威脅都沒有,反而讓人覺得美人嬌嗔,別有情趣。
馮五郎越發來勁,振振有詞:“大将軍明鑒,您看看,她這容形樣貌,可不就是一味勾人的貨色。”
秦玄策漫不經心地掃了馮五郎一眼:“哦,她勾引你,是嗎?”
作者有話說:
你們猜,大将軍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