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臨淵對那對父子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撒嬌賣萌中混過, 因為她不想深究,出了問題就裝瘋賣傻, 關鍵時刻連自己都騙的家夥。可是當真的騙不了,她反倒冷靜了, 因為事情總要解決, 硬拖着只會讓事情在時間的發酵下,變的更複雜。
柳明旭打電話給她的時間和新聞的時間有誤差, 這個誤差有很多理由,光柳臨淵想, 她就能想出一堆。比如記者拿到的信息一定比政府部門要晚,這個基本是可以肯定的。
比如新聞上所謂的長官禁止媒體參與,可能是出于更多方面的考慮,這個站在一個國家機構的立場也是可以肯定的;還比如, 說不定柳明旭打電話給她的時候根本不是為了說船的事情, 只是恰巧之後發生了,所以才多打了幾個,這個誰都不知道。
那麽多比如裏,讓柳臨淵暴怒發火的, 只有最惡心的那個。柳明旭打電話給她是為了讓她去勸說柳千言,讓對方不要摻合進這件事。柳臨淵了解柳明旭也了解柳千言,自家爺爺因為政治原因吃過虧,沒受到教訓反倒在類似問題上變的十分有攻擊性。
她來到這裏的小半年, 柳千言只接受過兩個采訪, 一個是給朋友的電影首映站臺說點場面話。還有一個就是被找死的記者問對總統更改宗教信仰有什麽看法, 這個問題柳千言的回答特別嗨,他說。
看法?等她把我們國家的宗教都信仰一遍,你就知道她其實是個信仰錢的人,權利才是她唯一的信仰。
柳千言說出這個回答時,柳臨淵就在他旁邊,差點給大佬跪了,果然選舉制國家就是兇殘,這種話都敢随便說。可想而知如果有記者為了沉船事件去問柳千言會有什麽答案,老爺子還是個頗具影響力的人,弄不好就會煽動不少人跟着他走。
嗯,柳臨淵覺得惡心的是柳明旭會用她去牽制柳千言,這個做法讓她有種自己把對方當父親,對方把自己當披着‘女兒’這層皮,實際卻是工具的惡心感。愛之深才會要求跟多,同樣會要求公平。而不是政府會對沉船事件做什麽。
說起來,柳臨淵的三觀從來就沒有正過,起碼不是正常人理解中的真善美。看似善良富有正義感,還會給不熟悉的李侑非解圍,但那是順手而為的事情,不損害她的任何利益。
柳臨淵的骨子裏很清楚利益是個什麽東西,她成長的環境在那裏,哪怕沒人教耳濡目染都懂的。沉船的政府壓制對她而言,就像礦山出了意外,他爹最先做的也是找人壓制媒體,這在她的印象裏壓根不算錯事。
沉船是意外又不是人為的,天災人禍說是誰的錯?太奇怪了吧。柳明旭壓制媒體就壓制了呗,和她有什麽關系。人命關天?別鬧了,算筆帳吧,人命是有價格的。
沉船柳臨淵不懂,礦難他們家出過。礦山只要出現意外,礦工最先做的是救人,親爹最先做的是給各方打電話,要先确保不會被禁止開采。哪怕只被禁止一個禮拜,損失就是在燒錢,柳明旭說一百萬算賄賂,可在這種時候一千萬都是小錢。
所有人說在生死面前全世界都是平等的,柳臨淵可以篤定的說還真不是。死亡只是過程,死亡之後的賠償才是結果,這個結果從來就不會公平。出了意外誰都不想,但是媒體報道是在放大整個事件的危險性,而且會讓可以簡單解決的事情出現變化。
光柳臨淵知道的就有一個,礦工遇難媒體報道,原本賠償的七百多萬因為社會關注度上漲金額變成每人三百多。結果呢,窮人乍富,錢用完了,他們被別人竄到着打官司,上訪繼續要錢,人的貪欲是無窮的。
記者此時的作用和攪屎棍沒有區別,那幫記者光報道了遇難後妻離子散的慘狀,卻沒有報道對方沒有按照整個安全指示操作,因為這些沒人想看,大家都想看到為富不仁再看富人倒黴。到了親爹這個級別從來都不怕打官司,真正走正規路線他就不可能輸,本來也不是他的錯。
後續柳臨淵沒有再關注,她被親媽帶着去旅游了,那段時間家裏亂糟糟的。但是從別處聽到的結果是,那些鬧的兇的被趕出村子了,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在觸犯整個集體的利益,親爹說事情不解決就不用他們的人。這對多少人來說是吃飯的工作,是拿錢送孩子上學,籌備婚喪嫁娶的大事。
Advertisement
這就是平時善良的可以媲美小白花的柳臨淵眼中的利益,人一旦變成集體中的一員,個人的利益就會被集體的需求吞噬。人只要變成人群,那人性本能的欲望就在被壓制,這個壓制甚至自己都感覺不到。
大家追求的是共同獲利,必然就有人要在其中妥協。哪怕是兩個好姐妹一起吃飯,都不會選我喜歡你不喜歡的,而是選大家都不讨厭的,可是明明是我吃我的你吃你的就行了,這就是團體的力量。
所以柳臨淵在進入這個圈子時,很在乎規則的邊界,只有知道範圍在哪才能肆意的玩耍。她一向很會在規則內玩耍,也很會和人交往,因為她天生就很清楚要在什麽時候妥協。
柳臨淵這種非常标準的從自身階級看待事情的态度一點都不善良,反倒會被大多數人認為是強詞奪理和欲加之罪。難道親人在工作的地方死了他們要賠償是錯的麽?還是家裏的頂梁柱倒了,他們要點錢活下去都不行?明明是她冷血!
而這些平時是看不出來的,平時的柳臨淵就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姑娘,偶爾還有點幼稚。時不時的還矯情一下,做點不管是在別人看還是自己看,都很庸人自擾的事情,比如拍電影什麽的。
柳臨淵對沉船事件唯一的關心從來就不是柳明旭對媒體做了什麽,她在乎的是對方想要對自己做什麽。家人對柳臨淵來說是特殊的存在,是天然的盟友,是血緣的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哪怕這些本來不是她的家人,但是現在是了,她也做的了自己應該做的。
既然她能在血緣關系中妥協退讓,那柳明旭的做法就是再踩着她的底線往前走,柳臨淵生氣了。更氣的是,即便如此如果柳明旭真的開口了,她還不能拒絕,因為她不能眼看着兩人在媒體上真正撕起來,那對彼此都是損失。
所以,柳臨淵惡心透了。她惡心自己在維護的不是家人,而是一群利益的共同體。此時,柳臨淵就又是那個矯情的小姑娘了。家人本來就是利益的共同體,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之前的親爹和如今即将變成後爸的兩人,唯一的區別不過就是,曾經的柳臨淵幫不上忙,所以自然就是好爸爸和乖女兒。現在的柳臨淵幫的上忙了,父親這個名詞就多了讓她厭惡的東西。
柳臨淵生氣了,生氣的柳臨淵非常單方面的,把柳明旭臨時丢進了‘親戚’的範疇,并且不再搭理對方。不過柳明旭大概也很忙,連個電話都沒再給她打過。所謂要求她去勸說柳千言的話自然也沒機會說。
自己氣了半天也自我壓制怒火的柳臨淵,連飯都沒吃,直接通知外面的人吃完就開工。她才不想管什麽柳明旭和柳千言,自己掐去吧!
整個國家都在關注的災難,在《畸愛》的劇組裏更多的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些人上網罵罵政府,有些人為祈福的推文轉發,還有更多的是專心工作的人。新聞只要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過就是打開手機才能看到的東西。
兩天後,金惠美親自趕到劇組,把柳臨淵提前預知到事情告訴她,柳千言準備去參加青瓦臺的示威游|行了。目的是讓政府公布事故的真正原因,為什麽船員活着孩子反倒死了。不止如此,在他和一票大導的影響下,半個忠武路的一線都去了。
男演員打頭的就是號稱忠武路三駕馬車之一的宋康昊,女演員是目前身價最高的金惠繡。要是不知名的人士就算了,他們這些人聯手上街,連個口罩都不戴,媒體和粉絲都被驚動,最遲晚上六點前,青瓦臺就能包圍。金惠美出發的時候,已經被警察都圍住了。
柳臨淵含着草莓味的棒棒糖,看着監視器,聽她在耳邊叨逼叨。等她停下來的時候也不接話,在她問自己有什麽想法的時候,更無所謂的告訴她“沒想法,爺爺想去我又不能關着他,我可不敢,你敢嗎?”
被怼到臉上的金惠美驚訝的看着柳臨淵,這算什麽回答“你就不做點什麽?”
“我能做什麽,這不是在敢拍呢。”柳臨淵說着拿起對講機,對文承賢說“闵智賢那邊的光不對。”
反射性看向監視器的金惠美沒看出光哪裏不對,倒是看出來柳臨淵在敷衍她,表情變了變,又快速切換苦口婆心模式,她以為小姑娘和柳千言一樣,被所謂的正義蠱惑了。
金惠美開始說什麽這件事的發生大家都不想,柳千言這麽做也是徒勞無功,而且還會讓柳明旭的立場變的很尴尬。前面那些廢話柳臨淵聽着也就聽了,說到柳千言就直接打斷她。
“姐姐來是想讓我勸爺爺為父親考慮一下?”柳臨淵咯吱咯吱的咬碎糖果,手上拿着棒子玩,問她“你是我父親的說客,為什麽不讓他自己跟我說。”
太過明顯的生氣臉讓金惠美愣住“這不是一樣的麽。”
“不一樣。”柳臨淵轉頭看着她“如果是柳明旭,他開不了口。”從柳明旭不再打電話給她,柳臨淵就知道對方開不了口,說實話,這稍微讓她舒服了一點。可是金惠美的到來,那點火氣就又冒出來了。
金惠美為她直呼柳明旭的名字而意外時,柳臨淵說出更讓她意外的話“這件事和我沒關系,我誰都不會幫,不會去勸爺爺不要做什麽,也不會對柳明旭說我理解你的做法,他們想掐想打,還是想老死不相往來都是他們的事。”
“這對你有什麽好處!”金惠美都懷疑她以前認識的柳臨淵是不是被誰附身了,那個和她說長輩會不高興的小姑娘哪去了?
小姑娘現在是個炮仗一點就着,反問金惠美“那對我有什麽壞處?他們就算對外說斷絕關系,我也還是爺爺的孫女,是他的女兒,這點難道會變嗎?”
“。。。”金惠美徹底說不出話來,這個還真變不了。
金惠美走的時候周身都寫滿了‘事情麻煩’了的表情,弄的金昌明還問柳臨淵她是不是要回去首爾,劇組這邊他可以照顧,柳臨淵非常明确的告訴他,自己哪都不去!
怒火中燒的柳臨淵每天都蹲在劇組裏,唯一的樂子是給姜何那發信息,介于她的電話對方不接。柳臨淵給姜何那發的信息內容什麽都有,從天氣預報說首爾會下雨記得帶傘,到今天劇組的盒飯很難吃,她都沒吃幾口。
不接電話的姜何那也不回信息,以他的性格來說,這已經算是很直白的拒絕了。柳臨淵也不在意,以每天少則兩三條,多則十四五條的頻率給他發。弄的姜何那都很疑惑柳臨淵為什麽能堅持的下來,他都沒回應了。
這個問題要問柳臨淵,她的回答會很簡單,實在是太無聊了。除了金惠美來的那天她假假的演了下敬業,之後她的對講機都沒打開過,一副對文承賢萬份信任随便他玩的态度。
而且他們發信息用的軟件Kakao Talk有一個柳臨淵覺得很神奇的功能,它可以顯示對方看了信息沒有。發出的信息上有一個小标志,姜何那要是看了,那個标志就會消失。
如果姜何那真的不回應柳臨淵搞不好堅持幾天就不發了,可姜何那每次都看了,而且看的特別迅速,經常是她剛發過去,那邊就是‘已讀’。柳臨淵都能想象到姜何那看到她信息時的表情,一定很無奈,想想就有意思,發的更勤快了。
柳千言他們組織的游|行上了各大報紙,從标題和內容就能分辨,哪些是正規官方站位,哪些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哪些是真的想要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後者多半是獨立媒體,不怕被封禁的那種。
而游|行的結果麽,上了報紙,上了熱搜,增加了一下國民的關注度,還有增加各個導演和演員的知名度。除此之外,一無所獲,他們訴求的所謂真相,就真的只能想象了。
時光這東西慢起來能讓人心焦,可是快起來就真的是光陰似箭。
《畸愛》出去拍外景的時候,當初柳臨淵看過新聞的那個記者的INS上放出了一個震動網民的視頻,一個僥幸活下來的孩子拍攝的。事故發生時,船員讓他們都別動,孩子們都聽話的不動,然後就這麽活生生的死于乖巧之中。
視頻幾乎光速沖進熱搜,現在所有的熱門都是沉船事件,民衆幾乎不敢相信,那些船員們就讓孩子們等死,哪怕那些孩子們自救呢!就算誰都沒等到,自救也不會三百多人一個都活不了!
青瓦臺官網幾乎被憤怒的網民逼的官站,整版都是要求徹查涉事者的消息。活下來的船長被無數人攻擊,船員的家被父母們打砸。警察接手把他們都‘抓’了起來,但是對民衆來說,這和保護又有什麽區別!
《畸愛》拍到男女主角因為經常接觸而産生了點小情愫的時候,網上放出來的證據一個接一個,僥幸活下來沒那麽聽話的大人親自站出來,說他當時趴到了船艙外,盡量的救人,可是依舊只能看着他們死,他毫無辦法。
怒火已經燒毀理智的網民把攻擊的話也放在他的身上,說他只顧自己逃命,說他見死不救,說他什麽的都有。說的他數次道歉沒人理解,更沒人理解他其實也是死裏逃生,網上的戾氣越發的嚴重。
《畸愛》拍攝過半時,柳臨淵收到了河證宇的電話,他倒不是給誰當說客的,他是告訴柳臨淵現在被迫站隊的人太多,讓她沒事別回首爾,最好誰的電話都不接。很多人在INS上公開抵制當局,為此柳千言還特地開了INS。
哥哥的好意柳臨淵表示會很聽話,連首爾的邊都不會沾。挂了電話之後,一直就沒打開過INS,秉持着眼不見心不煩的柳臨淵上了INS去圍觀戰況,結論是真的白熱化了。柳千言的INS轉發了一堆抵制政府的演員,有很多柳臨淵都不認識,她懷疑柳千言也不認識。
《畸愛》拍攝進入後半程,柳臨淵聽說有人在拍這次沉船事件的紀錄片,試圖把所有證據整合。為此柳臨淵還特地去找了下那個導演履歷,結果對方是個新人,之前沒有任何作品,弄的柳臨淵差點以為這個小哥哥瘋了。
轉頭就聽到那位新人導演片子才開了個頭,就受邀參加釜山電影節。又覺得對方要不是被衆人推出來當靶子吸引政府火力的,就是他真的非常想紅以至于不管不顧。
人家就不能為了心中的正義嗎?柳臨淵表示,這個可能性太小。如果他真的是為了正義,那應該等政府給出官方答案,再去打臉,那确實是正義。而且是敢拿未來和前途去賭的勇士,可是政府還在龜縮,此時開啓項目更像是為了某種目的開始的。
這場魔幻大戲因為總統公開發表的,不知道是腦殘還是有特殊含義的演講中,詭異的一句‘讓我們銘記學生們高貴的犧牲’沖到最高|潮,連官方媒體都沒辦法洗地,這句話怎麽理解都不對。
哪裏高貴?遇難高貴還是死亡高貴?犧牲?怎麽就是犧牲了?之後像是一把火丢進了油鍋裏,各種證據被放出。其中最讓人氣憤的是遇難的孩子報警的時間居然比船長還快九分鐘!
九分鐘!這都能放救生艇了!船長在那九分鐘在做什麽?神奇的答案是,船長是臨時換的,不熟悉操作?!什麽叫不熟悉操作,幾百人就這麽因為他的失誤‘犧牲’了!那些還只是孩子!最大都沒滿18歲的孩子!
政府和民間的沖突到達頂峰,事情卻急轉直下,檢察院給出處理結果了,事故原因出現的船長身上!然後呢?沒有然後。關了嗎?關了。死了嗎?不好意思,韓國沒有死刑。終身監禁?不知道。
這是什麽荒天下之大謬的政府?這叫什麽處理結果?這算什麽解決?這是把國民當傻子。而之後的事情,就是政府明擺着說,我就是當你們是傻子了,反正這件事到此就結束了,怎麽着吧。
即使有意識的避開這起事件的柳臨淵,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一度懷疑,她該不會其實壓根沒穿越只是做了一場詭異的夢吧。韓國政府這麽兇殘的麽,這完全就是獨裁啊,朝鮮都沒這麽嚣張的政府吧。她以前是太不關注了,還是這裏壓根就是個平行的世界?
神一般的操作只是讓柳臨淵這個‘外鄉人’感嘆了一下,當權者的腦子裏是不是裝的都是水。可是對真正的本國國民來說,那就是滿身無力有火的發不出來的悲憤,首爾游|行的人數之多讓收到前方戰友李文棟,發來現場照片的柳臨淵懷疑這個國家搞不好會動亂。
作為身後有軍方背景的李文棟還告訴她一個魔幻的消息,聽說私下傳聞這次事情是總統想要用學生們生祭她的父親。柳臨淵一開始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想到他是認真的,當時就想問他,你們選總統投票的時候真的有認真的再選嗎?
以活人祭祀作法求死人複生?電影劇本都不敢這麽寫好不好,給別人看會讓人懷疑作家智商的!就算是現代魔幻題材,也好歹要有點邏輯吧,這麽些年那位吃什麽長大的?這國家的政局居然還能存在?
不知真假的事情讓柳臨淵親身體驗了一把,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然後就丢在腦後繼續她的拍攝,不對是繼續她僞裝導演的賺零花錢生涯。
《畸愛》進入殺青倒計時的時候,還在為沉船奔走的人已經漸漸變少,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這大概是最真實的寫照。死去的已經死去,活着的人總要活下去,班要上,飯要吃,沒錢移民,沒膽造反,那就只能這麽平凡又無力的活下去。
網上熱搜變成回歸的愛豆舞臺有多帥氣的時候,劇組正式殺青,歡呼聲響徹整個攝影棚。團隊對柳臨淵的評價高到柳臨淵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步,就因為她什麽都不管,反倒變成了給予所有人最大的發揮空間。
柳臨淵光是喝茶都被敬酒的人灌下去兩壺茶的時候,她才從那些和她說着一聲又一聲感謝的人,中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被謝。因為她是個橡皮圖章,還是個鑲鑽的圖章。
整個劇組,九成都是學生,在遇到柳臨淵之前,他們有些有跟大劇組的經驗,有些是只有和同學獨立拍攝的經驗。但是不管哪一種,他們都沒有碰到過柳臨淵這種幾乎類似于完全放手任由他們發揮的情況。
所有人都知道,電影是團隊合作的産物,永遠不可能說一部電影的成功完全歸功于誰。可是圈子裏導演還是那個掌控全局的人,好像成功都是導演的,榮譽也都是導演的,包括有些導演其實壓根不是專業人士,只要成功了,聚光燈還是屬于他。
柳臨淵不一樣,她懂行,劇組裏所有的行當她都懂,有些是精通,有些只是了解。但是在團隊為了一些畫面吵起來的時候,她卻不會一意孤行的說行還是不行,更不會發表外行的不能再外行的廢話。而是就坐在那随便他們吵,吵到天昏地暗都沒關系,一直陪着他們。
要是最後誰說服了誰,柳臨淵就上場說好,最後誰都說服不了的時候,柳臨淵就說兩個一起拍,拍完等剪輯再看效果。有的時候甚至三種、四種畫面都拍,那要花費的金錢幾乎是翻倍的,她也同意。
學生最大的特點是什麽?沒經驗?不對,是熱血。是敢于去挑戰權威也挑戰彼此,只要認為自己是對的,就敢往前沖哪怕撞到南牆也頭破血流繼續撞的沖勁。
學生最大的問題是什麽?沒經驗。學生的身份給予的限制太多了,壓根不是有沒有天賦可以彌補的。柳臨淵找到的都是可以被稱之為未來會是電影圈棟梁的人,韓國頂尖電影院校的學生。可他們很多人只能跟在前輩後面,連說對錯的勇氣都沒有,談什麽經驗,說什麽天賦。
柳臨淵身為導演最大的好處就是她不限制資金,不缺錢才敢不斷的試錯,金錢所帶來的最大的功效就是不怕犯錯。以文承賢舉例。殺青的這場整整拍了兩天,整組人都覺得沒問題了,很完美了,文承賢就是覺得不行,沒有達到他要的。
李炫雨被折騰的都直接開罵說他又不是導演,但是罵完還是老老實實的再次上妝,再次去演。兩天是什麽概念,整組人吃喝拉撒、機器、場地、人員全部都是錢,這是錢堆出來的底氣,也是柳臨淵給他的底氣。
拍攝的劇組碰到采訪的時候都會說我們相處的特別棒,可是李炫雨敢說,他拍了那麽多片子,待過那麽多劇組,柳臨淵的劇組是他最喜歡的沒有之一。在這裏他才能真正感覺到他們在創作,他們在為了同一個目标前進,他們在做自己真心喜歡,願意為之累到虛脫也能滿足的作品。
殺青宴因為彼此相處的太融洽,差點變成抱頭痛哭的告別宴時,柳臨淵獨自捧着茶看着面前的那些人什麽都感受不到。沒有開心,沒有傷心,連終于結束松了口氣的感覺都沒有,她只是覺得挺無聊的,一如每次拍攝她坐在監控室的感受。
柳臨淵坐在監控室裏看着他們熱血,坐在會議室裏看着他們吵翻天,坐在酒桌上看着他們依依惜別。她一直坐着,像個局外人那樣坐着。心底一點波瀾嗎?她自己都不知道。
喝的臉色發白的金博雅緊緊的拉着闵智賢的手,聲淚俱下的說對不起,對不起當初把她報道出去卻沒有保護她,對不起這些年不敢見她,明明知道她過的不好也幫不上忙,對不起一切的事情。
闵智賢同樣哭的妝都花了,臉上都不能看,拼命的搖頭對金博雅說謝謝,非常感謝,所有的事情都太謝謝了。尤其是是感謝這部作品,他還能記得她,只要還能讓她演戲,之前的苦都不算什麽,那是人生的經驗。
這兩人離柳臨淵就隔一個位置,圍觀全程的柳臨淵都覺得他們的故事都能拍個短片了,沒想到火直接就燒了過來。闵智賢撲過來抱着柳臨淵,抽抽噎噎的說謝謝,謝謝,謝謝,一連串的謝謝,謝的柳臨淵都不知道要怎麽回她,只能安慰她一切都會好的。
等柳臨淵從闵智賢的手上逃脫,眼看周圍沒幾個還清醒的,悄悄的往飯店外面跑。開機的時候這幫人叫嚣說要去吃韓牛,打土豪。現在殺青了,他們反倒說要給柳臨淵省點錢,一幫人就在賣烏冬面的小館子裏聚餐,位置都不夠坐只能擠在一起。
柳臨淵對他們随時随地都能喝嗨的本事還是很佩服的,把面條和拌飯當下酒菜更佩服。這幫人連酒都是從超市買的,因為大量買還是超市便宜,柳臨淵都無語了。到外面給店家結賬時,換算一下彙率更覺心情奇妙,四十多人吃了不到一千能信?在韓國人均25吃什麽!
有些人就吃別人套餐裏送的炒年糕,還有送的小菜,都不點餐的,付錢付的柳臨淵都尴尬,他們都算包場了。收錢的阿姨倒是笑呵呵的,還說讓他們吃的開心點,要是小菜不夠還能上。柳臨淵迅速搖頭說不用,她沒那個臉。
可是等她從門口的玻璃往裏面看的時候,那些群魔亂舞的場景,莫名就可愛了起來,這幫家夥是真的很有意思。至少比到現在為止,那對都沒有給她打過一通電話,發過一條短信的父子要有意思的多。
人類是很奇怪的物種,善心出佛陀現,妄念現修羅出,所謂人性其實複雜的很。
柳臨淵就是複雜的類型,她的人生信條是及時行樂,這點從她和姜何那告白裏就能看得出來。她都沒想過失敗之後要怎麽辦,真的做不了朋友要怎麽辦,她就是喜歡就說了,并且壓根不在乎所謂的結果,重要的是自己高興。
可是那又何嘗不是因為不在乎呢,因為對方沒有重要到需要她小心對待,所以她直接又坦蕩。那場告白裏的主人公從來不是會給答案的姜何那,而是想要說出口的自己,因為想要就做了。
真正把人放在心上是不敢這麽不管不顧的,李炫雨才是文承賢理解中的‘喜歡才會想要得到’。李炫雨就很小心,即使追求也會先找好退路,以朋友之名就是害怕破壞現有的關系,不是所謂的‘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事實上,真的喜歡一個人必然是克制,克制自己去考慮對方。
柳臨淵只有在家人面前克制,在朋友面前也會妥協,唯有愛人不會,因為愛人大把,合則聚不合則散。這是上輩子學到的經驗,算算她的兄弟姐妹吧,都能組團去打籃球了,親媽可沒生那麽多。
克制自己去配合對方到了柳臨淵這裏,大部分的時候就變成了迎合對方,她真的挺沒底線的。以至于有時候看起來有些憋屈,但是柳臨淵自己不覺得憋屈,她把那些當成是應該做的東西。
當導演屬于應該做的事情的附加價值,事實上比起什麽零花錢之類的,柳臨淵主要還是不想讓長輩失望。可是人就是這樣,明明知道應該做,還是會想要拖延,還是會為此抱怨,同樣會想要敷衍。
柳臨淵對現在的作品就很敷衍,要是早知道拍個電影搞那麽多事,她當初都未必會答應金惠美的要求。既然都答應了,那就做呗,閑着也是閑着。可是李炫雨、文承賢、金博雅、乃至把這部作品當希望的那個闵智賢,這幫人讓她的敷衍很難看。
在河正宇的片場拍花絮的時候柳臨淵就有意識的遠離那幫人,他們和現在劇組的這些人一樣,帶着夢想,帶着未來,帶着她不喜歡覺得麻煩的東西。可劇組的這些人又不一樣,他們柳臨淵沒辦法躲,他們把柳臨淵當成是一國的人。
柳臨淵卻非常清楚,自己和他們從來走的都不是一條路。自己的這條路光鮮亮麗卻毫無波瀾。他們的路晦澀艱難卻波瀾壯闊。他們不是一路人。
可那些人捧着閃閃發光名為夢想的東西走到她身邊,給她看夢想有多夢幻,告訴她未來有多值得期待。對她伸出手想要分享這個美妙又特殊的東西,柳臨淵猶豫了。
她真的不想要那個東西嘛?
那個叫我們來創造新世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