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最新更新
我聽見那邊有很大的女聲傳出來,那樣大,我離得那麽遠,甚至也聽得到。我看到他的眉頭輕蹙了下,只是一下,他的面部表情就恢複了正常,除了腰彎得微低了些,他的聲音平靜得渀佛什麽事都沒有。我聽見他說:“我以為,那是我自己的事。”我還聽見他說:“我一個朋友的親戚在這邊搞了個醫療器材公司,請我過去做顧問,我很有興趣,已經答應他了。”他說這些話時,聲音始終保持在一個調上,就像話劇演員在臺上說着最熟悉的臺詞。我想我開始明白他要做什麽了。
突然,那邊不知說了句什麽,我看到他原本平靜的臉狠狠地扭曲在一起,他驀地把腿支起來,狠狠地頂在他的胃上,然後,繼續用那樣平靜的語調給那邊說着話,我甚至在他的臉上再看不到一絲痛楚。他的表情平靜而堅定,聲音如同表情一樣。我聽見他說,你自己決定你的事。然後,我看見了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來。我看到他突然捂住了話筒,沖我不斷地招手,止不住的咳一浪高過一浪。血,和着他的咳,飛濺到他的四周,再落在地上,斑斑點點的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我奔過去,聽見他壓低的顫抖的聲音:“請你,再給我一針!”
我想拒絕的,可是我再次看到他的眼神,絕望的無奈的哀求的眼神。我如同被下了蠱的人,按着蠱的意志做着該做的事。
針下去的時候,他才勉強抽出一只手來,摸出張紙,草草地在自己的嘴角擦了擦,然後将那團紙狠狠地攥在手心中。他移開了話筒,繼續和那邊通話。和剛剛相比,卻渀佛立刻變了個人。他的聲音淡定得如同剛剛什麽也沒發生過,他的臉上甚至還有笑。許是剛剛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他說得有些慢,可這絲毫也不影響他清晰的語句和完整的表達,甚至連中途那些間或的輕咳也不能将他的思路打斷。看着那個面色死灰依舊把自己蜷縮得緊緊的卻目光堅毅的男人,我忽然明白,為了這一天,為了這一段話,他不知已經殚精竭慮地準備了多久!
那段話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即使在我這個外人聽來,也如平地驚雷。我不知道作為當事人的梁音笛會有怎樣的反應。我略微地往上走了兩步,刻意豎起耳朵去聽。不知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态,我想聽到她的反應,哪怕只是一點點。可是,她的聲音太低,或者,由始至終,她根本就沒有發出過聲音,我能聽到的,只有他的聲音——平靜的淡定的不緊不慢的雲淡風輕的,一字一句,宣布着他最重要的決定!
我不知道他排練了多久才能有這樣的效果。可是,我忽然發現,他不去當電臺dj真是可惜了。他的聲音實在太過動聽,連對心愛的人說着最絕情的話都依然那麽動聽,平靜而動聽。
忽然,他停下來,看了我一眼。那眼太過突然,也太過銳利,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忽地笑了,轉回頭對着他的手機,他說“對不起……音笛……”
有鮮豔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下來,他的身體猛地戰栗了下,只是那麽一下,他已經把那些痛楚好好地掩藏了起來。他迅速地摸出一張紙,輕輕展了展嘴角,眼中再次露出那種堅毅和決然。
然後,我聽到他說,一字一頓。
“我想,我們,還是,算了吧……”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不過我來不及管了。因為,我看到他狠狠地閉了閉眼睛,他的身體抖了一下。然後,他的手機掉在了地上,不,不是掉,是滑落在地上。他原本緊緊攥着手機的手,松開了。他的人,和手機一起落在了地上。還有,交織在一起的白和紅。白的是臉,紅的是血!
他是晚上8點過蘇醒過來的。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對着我說“謝謝”。接着,便想撐了床沿起來。
“我想,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該安心地呆在這裏手術了吧?”我下意識地阻住了那只手,手底被支起的骨戳得生生的痛。
“還……不能……”他輕輕地搖頭,“我……還有一件事……”他側頭輕咳,好一陣才找回聲音:“只有……這件事……完了,我才能……安心……手術……”
“可是……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下午李大夫已經說了,反反複複的胃出血和止不了的痛都只證明一件事——他的病情向着不可預料的方向急速地發展着。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再出院。
“或者,我們換個思路。”我斟酌着字句:“等你手術完,再去處理那件事,可以嗎?”
他閉了眼,似是在思考我的話。燈光打在他線條愈加分明的臉上,泛着青白的光。
在這個夜晚,在這間病房裏,我坐在他的病床前,有那麽幾分鐘,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太喜歡現在的這種感覺,似乎,這個世上,只有
,我和他,兩人!當然,我當時并不知道,在同樣的這幾分鐘裏,他的大腦卻在飛速地運轉,他也在想着我和他的事,不過,卻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所以,當他再度睜開眼的時候,盡管聲音虛弱,但他的态度卻分外地肯定。他說:“我想過了,我必須……得先做……那件事!”
然後,他轉頭看着我。我發誓,盡管我們曾經單獨相處過,可他從來沒有用那樣的眼光看過我。那是夾雜了歉疚無奈和期望的眼光,更是一種讓我陌生的不寒而栗的眼光。
我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瑟縮着,我低下頭,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然後,我聽到他說,低低的。
“對不起……王月,我想……我需要……你的幫助……”
可是那晚,他只說了這個就昏睡過去了。許是藥物的作用,許是心情的因素,雖然一夜輾轉,但比起那些曾經被疼痛煎熬的夜晚,那一夜,他睡得還算安穩。
第二天他依然堅決地出了院。他不曾告訴我,究竟要我幫他什麽,但是,從那一天開始,他讓我搬到了他那裏。他把卧室留給了我,自己蜷縮在客廳的沙發裏。
我躺在充滿了他氣息的床上裹緊足夠蓋兩人的被子,輾轉難眠。我實在想不通他到底要幹什麽。我只知道他也沒有睡。因為,沉寂的夜色中,隐隐地飄落着淡淡的煙味,夾雜着輕淺的咳和低落的喘息,整夜整夜……
第二日忍不住我終于問他,你究竟要幹什麽?
他蒼白幹裂的唇很勉力地向上彎了彎,吐出一個詞:waiting!然後,舀起桌上的煙,點燃……
所有的疑問在第四日午後,當我打開被敲得震山響的門看到門口站着的風塵仆仆的梁音笛時,終于找到了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晚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