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家(2)
打開門,按下牆上的開關,再坐到門前的小板凳上,脫下自己的鞋。一切都如往昔那般熟練而自然。可是,往日門口自己的那雙男式拖鞋杳無蹤影了!
陸子謙閉了閉眼再睜開,他以為,許是眼睛不适應黑暗中突然的光亮沒有看清。可是,現在,他确定自己看得很清楚了。門前除了一雙梁音笛的紅色涼拖再沒有第二樣東西。他驀地站起來,打開對面的鞋櫃。還是沒有。鞋櫃顯然已然整理過,整整齊齊地擺着梁音笛從冬到夏的各類鞋子,就是,沒有他的,一雙也沒有!
陸子謙的手扶在鞋櫃門上頓了那麽幾秒鐘,然後,慢慢地伸出手來,在鞋櫃的一個角落裏摸出一疊鞋套,拿了兩只,慢慢地給自己套上。就像曾經家裏來客人時,他常常做的那樣。從今往後,他對于這個家來說,頂多也就是一個客人了。或者,連客人都算不上。客人迎來送往,主人總還要笑意盈盈暖語連連,而他,若真的還有機會再踏進這個家門,她又哪裏會有笑意暖語?
慢慢挪進客廳,按下那裏的開關,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一個角落那裏的自己出差時常用的那個箱子。深灰的有些碩大的,與整個客廳有些格格不入的孤獨地伫立着的箱子。
他慢慢走過去,拉開那個箱子。滿滿的,都是他的東西。衣服鞋子連同日常用品,早在他和她辦理離婚那天,他就已經拎着去了醫院的宿舍。所以,當陸子謙看到自己的東西還能塞滿那個大號箱子的時候,他還是驚了一驚。除去他的書、他的文件,剩下的,全是一些零碎的小東西。他用過的一支筆、曾經的鼠标墊、指甲刀、鑰匙扣……但凡他陸子謙在這個家中沾過一點半點的東西,除了搬不動的家具電器,其餘的,似乎全在裏面了。
陸子謙苦笑着,合上箱子,拉好拉鏈,準備拉着箱子離開。可突然,他的手在箱子表面的那個隔袋上撞了一下。他低頭,才發現,原本應該平平整整的地方,不知塞了些什麽,竟變得鼓鼓囊囊的了。他迅速放下箱子,拉開那個隔袋。只一眼,上腹那原本平靜下來的部位便重又抽痛起來。
那裏面,滿滿一袋的,竟全是他曾經送給她的禮物!
最上面那張卡片,是大一那年聖誕,他寫給她的。那時他們早已相看兩不厭,可是,情愫懵懵懂懂,到底沒人提前戳了那層窗戶紙。于是,那年聖誕,他買來那張卡片,素雅的底色,暖暖的春日,手牽手的人兒,純純的笑靥……他提筆,仿佛應景似地寫下:我想,像卡片上的人一樣,牽你的手,跟你度過,每個春夏秋冬……
已經略微泛黃的卡片上,他力透紙背的字跡還清晰如昨,而翻看它的人,早就厭了,倦了……
卡片旁邊,放着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裏面裝着一枚小小的用驅蚊草編成的戒指。許是年代太遠,往日的翠綠早已變作枯黃,戒指面上那原本精巧的三朵小白花早已調敝飄落,化作袋中幾點枯渣。
他猶記得,那年盛夏,他領着她回他家。偏僻的鄉村農家,難走的田間小路,炎炎的當頭烈日……都不曾讓她退縮。她只是緊緊地拉着他的手,沖他淡淡地笑。眼見如蛾般大小的蚊圍着白皙嬌嫩的她嗡嗡作響,他跨進田間,扯了一株驅蛟草,了了幾下,一枚簡單的精巧的戒指即成。“戴好它,就不會有蚊子來叮你了。”她驚喜接過,似無意間,小心地戴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宛若戒面上的三朵小花就是世間最珍貴的鑽石。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怕是有一個世紀了吧?
卡片下面,是一個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盒子。陸子謙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下,終是沒有打開。那裏面裝的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和她剛結婚時,他被派到江西學習,專門在景德鎮的一個小店中訂制的一套小瓷人。有着他和她的笑臉,穿着他和她最喜歡的衣服,手牽了手,四目相對。曾經,她喜歡得不得了,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床頭櫃裏,每天臨睡前起床時總會拿出來,看看笑笑親親。可是她還是親手摔碎了它們,在他們第一次激烈争吵的時候,她打開床頭櫃,扯出兩個娃娃,毫不留情地摔下去。也許因為卧室鋪的是木地板,兩個小人在地上騰上一騰,并沒有四分五裂,只是,緊握的手分開了。後來,她親手補好了它們,在他們第一次握手言歡的時候,她噙着淚,小心翼翼地讓它們的手重新緊握在一起。她的手很巧,不細看,那道淺淺的裂痕幾乎看不到。不過,很久以後的一個午後,她忽然發現,那兩個娃娃的手順着那條裂痕再度斷成兩半。這一次,她沒有心情和精力再修補它們,而是重新把兩個人裝進了那個盒子,再未打開……
所以,裂痕終究是裂痕,一旦有了,再怎麽小心地修補,也無濟于事。
……………………
陸子謙小心地把那張卡片,那個小塑料袋、還有那個盒子一一地放回到袋子裏。那裏面,還有好多好多東西,他不用看,不想看,也不願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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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不知道,這麽多年來,她竟是這麽小心地收藏了他送給她的每一件東西;而他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一點不落地拿出來,完完整整地還給他,隔空無聲無息地給他狠狠一擊。
曾經,他送出的東西,她是如此小心謹慎萬般珍藏惟恐落下一絲一毫;
——連同,他的人他和心。
如今,他送出的東西,她是如此完整歸還狠狠落下不帶一絲眷念;
——連同,與他有關的一切記憶!
他們曾經擁有的那些歲月,如斯美好;
他們一起面對的現在如今,破碎零落!
上腹部宛如有一把鋼爪,随着他思緒的節奏一下一下,慢慢淩遲着他的胃。
陸子謙只得狠狠地抓着那個箱子,那個側袋,抓得手指每個關節泛着白光,連同心痛,一起埋入低垂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天,我要開始準備頂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