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好學
葉綏知道溫善還有客人, 并未逗留太久便識相地提出告辭。溫善将她送到前堂時便看見了在前堂坐着喝茶閑聊的邺嬰之、葉明珠和朱照言三人。
此時前堂中間的冰鑒裏放着納涼的冰塊, 冒着絲絲寒氣,雖然對于這偌大的大堂而言是杯水車薪,根本不能趨熱。可僅是看着就能讓人發自內心地感覺到涼爽。
此時他們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了飲食方面, 朱照言以郓州和淮南道諸州的習俗為話題,吸引了邺嬰之和葉明珠的讨論, 畢竟這倆人也曾一同到過淮南道。
葉明珠身為監察禦史,走過的地方自然多, 因此邺嬰之難得靜下來聽她說不同地方的見聞, 尤其以那美食為重。
“溫丞有客,便不必相送了, 學生自行離去便可。”葉綏微笑道。
溫善也不執着,讓柏伶将之送到了門外,轉而在前堂與葉明珠等人打起了招呼:“多有怠慢,還請兩位見諒。”
“哪裏哪裏,我們也不知溫丞今日有客便登門了, 是我們打攪了才是。”葉明珠道。
“葉禦史、朱評事原來認識嗎?”溫善問道。
葉明珠笑哈哈地撇清:“溫丞這可是誤會我們了,我們不過是在門前恰巧遇上, 這才結識了,說來也都是因緣際會啊!”
朱照言也颔首應道:“也不知該說我來的不是時候,還是正合适。”
“此言何意?”葉明珠問。
“我和葉禦史來此目的自然不相同, 所以我這次到來想必也會打攪了你們談正事。不過也因我在此時到來,才能有幸結識葉禦史。”
“有道理。不過我來也并非要談什麽正事,朱評事若有正事, 不妨先談。”葉明珠道,“反正有懷寧郡主在此陪我逗趣,倒也不會太無聊。”
邺嬰之努了努嘴:“我才不陪你逗趣呢,我要回去了!”
“為何?我說的應該沒那麽無趣吧?”葉明珠自我懷疑道。
邺嬰之偷偷瞄了溫善一眼,仿佛在說她要是敢和朱照言單獨相處,她就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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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善看着她,嘴角挂了一抹笑。
朱照言并沒有把葉明珠的話當真,道:“我也沒有什麽正事,不打緊的。”
溫善嘆了一口氣:“敢情你們都沒有正事要談?”
邺嬰之笑嘻嘻地湊到她身邊去:“我有正事要和你談呀!”
溫善聞言也笑了,道:“你的‘正事’還是留到最後再談。”
葉明珠今日之所以到訪也不過是以友人的身份前來,她和溫善雖然嘴上仍舊喊着對方的官職,可關系卻是親近了不少。
在場的人除了小郡主都是有官職在身的,談起話來也多多少少牽扯到朝政,不過他們都很聰明地避開了一些會授人以柄的話題。
一直到晌午,朱照言才離去。
他一走,葉明珠便道:“溫丞便不邀我到園子走走?”
溫善微微一笑,轉頭對邺嬰之道:“柏伶她們應該要準備午食了,你去看看想吃些什麽,讓她們準備。”
雖然知道溫善是為了支開她,但她也不生氣。溫善和葉明珠走到園中閑逛,這時溫善才道:“朝廷削少了一半監察禦史,令其為監察使,到地方去任職。可是調令下來了?”
“正是,我将出任兩浙道監察使,所以今特來向你辭行。”
“兩浙道……太遠了。”
葉明珠笑道:“再遠也遠不過廣南。”
溫善沉默了片刻,道:“何時動身?我将為你餞行。”
“半個月後。”
葉明珠被調遣到地方為監察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她處事得當又在巡視淮南道時辦了幾件漂亮的事務得女皇的青睐。而審官院初設,少不得要女皇看重的人主持事務。
葉明珠雖然到了地方,升為從七品的監察使也仍舊是一個小官員,可她行監察之職卻有威懾轉運司的權力。況且到了地方走一遭,回京後方能受重任。
若溫善還有往上走的機會,總有一日也得到地方任職的,避無可避。
吃過了午食後,賀顧便和葉芳出了門到城外的田裏巡視,而溫善和邺嬰之看了會兒書,便有些困頓,于是到榻上準備歇會兒。
趙鈴很是郁悶:“小郡主自打來了溫宅,便越發無需我們伺候了,也不知道她們關起門來在做甚?”
阿元道:“無需你伺候你還不高興呀?反正她們說一個時辰後來喚她們,那我們便一個時辰後再過來吧!”
阿元把趙鈴拉走後,邺嬰之聽不見門外的動靜了,便撲到溫善的身上,眼睛神采奕奕,一點也沒困頓的意思。
“……”溫善擡眸看着她,有些無言。
“善善,今夜阿姊是一定不會讓我再過來的。”
“确實,你若在此住的久了,以南安郡主的聰慧怕是會看出什麽來。”
“我才不是那意思呢!”
“那是何意?”
“那個……”小郡主的臉微紅,“善善,機會不多,不如……”
溫善道:“不得白日宣淫,說好的要午休,還不快歇息?”
邺嬰之遺憾地“哦”了一聲,翻身躺進了床榻的內側,背對着溫善不理她。溫善拿起蒲扇給她扇風,她也不要,一把扯過蒲扇,壓在身下。
“……”溫善只好阖眼準備歇息,豈料這小郡主并不肯安分,轉過來熊抱住她。
天兒本來就炎熱,這一抱當真是恍若置身于火爐之中,熱得人心浮氣躁。
“嬰之。”溫善凝視着小郡主,“你是皮兒癢了嗎?”
“善善你真是薄情寡義,昨夜才要了人家的身子,今日便不想對人家負責了。”
“嘶……”溫善倒抽一口冷氣,若邺嬰之是走那妖媚或知性路子的,她倒不會像此刻這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要如何?”
邺嬰之眼珠子骨碌一轉:“你曾贊揚我敏而好學,故而我把我昨夜學的也實踐一遍如何?”
溫善簡直不忍直視“敏而好學”這話了,而且聽邺嬰之的意思,她今日不乖乖妥協,怕是沒有一個安穩的午覺了。
“下不為例。”
七月初,溫善如約到香滿樓為葉明珠餞行,到場的還有葉明珠的一些朋友。此去至少得三五載才能再度重逢,一幹人等自然是不勝唏噓,又相互鼓勵,只祝日後步步高升。
葉明珠又與溫善探讨了一些農賦之事,畢竟她的職責也不僅僅是監察地方官,更重要的還是将民生情況及時反饋到女皇的手中。
而與溫善一同到淮南道的那段日子裏,她可是見識了溫善的本事,又在回京後聽聞溫善在肥料上的改進。
兩浙道雖有蘇湖這等土地肥沃的地方,但是七成的地方是地廣人稀之處,而為官者當以勸課農桑、匡扶社稷為重。故而葉明珠也想與溫善探讨是否能促使兩浙道也廣開荒地。
溫善通過系統的檢索、監測發現其實容國上下的土地資源開發并不均勻,在現有的土地肥沃地方堆積了越來越多的人,當耕地面積達到飽和時,他們會圍湖造田、伐樹造田等,致使當地的環境被破壞。
當然,現今而言,環境的破壞還不那麽明顯,但是水患、山體滑坡的災害也頻發便是一個警示,只是如今的人并不懂罷了。
而在兩浙道南部、江南東道南部、江南西道、荊湖南道、福建道、廣南東西兩道和靜海軍道等地方,卻是地廣人稀、不少土地資源都白白荒廢了的地方。
若是能把人遷徙到那些地方去,總能緩解一下江淮兩岸的情況。
若讓溫善給予建議葉明珠,她只能勸遏制圍湖造田的現象。
圍湖造田有湖田、圩田、圍湖等稱法,算是水利工程之一,在江淮兩岸尤為盛行。因廢湖為田的做法使得土壤面積大大增加,因水利而獲利,水稻兩收都有幾石産量,使得官府也主張圍湖造田。
且不說圍湖造田的後果是被地主豪強侵占,便說其利弊,不同地方便有不同效果。
不少圩田會使得原本的河流、湖泊等水道改變流向,好的圩田能捍禦水旱,而部分地方卻會使得河道洩水不暢,使得圩田外的民田也被沖毀。
而兩浙道的湖田卻因地勢原因,湖高于田,田高于江海,一旦田旱則防水灌溉,水漫則洩水于江海。而圍湖造田後,使得水洩不通,或旱或澇,年年都有災害。
長久以往,原本肥沃的低窪田地必然會被水淹沒,更別提河道的堵塞帶來的危害。
眼下不少官員都急功近利,把水利的本質從治水轉移為造田,短期內自然沒多大問題,可幾十年、百年後,再來治理怕是已經晚了。
朝廷也曾下旨要求遏制地方圍湖造田,可目的在于吏治、懲治侵占湖泊造田的地主豪紳,或是官員,卻不是出于考慮環境的因素。反而湖田、圩田等的增加能提高稅收,朝廷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葉明珠與其友人聽得溫善一席話,各有見解。有的人反對她的說法,畢竟圍湖造田在江淮兩岸的初步成果來看,是利大于弊的;有的人則只覺有趣,畢竟他們也未曾涉獵此方面的知識。
不過此是為葉明珠餞行的宴席,在場的都或多或少有功名在身,倒是沒人會這般不開眼去牽扯別的。只是友人間的互相切磋探讨,無傷大雅。
葉明珠則若有所思,她道:“待我到杭州,必然要親自走上一趟,若真如溫丞所言,我也定當上奏請朝廷重視。”
溫善也知道僅憑她一人之言,朝廷自然不予理會,大部分的人也認為她所言是危言聳聽,所以她覺得餘生還有不少時間能讓她慢慢地梳理關于這些方面的知識,日後若能編纂成書,也算是不辜負系統的選擇。
葉明珠攜同其母離開洛陽後,溫善依舊過着她的簡單低調生活。邺嬰之眼下以學習為重,偶爾來撩撥她,在不去考慮別的情況下,倒也美滋滋的。
可不知女皇是如何得知溫善在為葉明珠餞行那日所言的,竟召她前去問話了,溫善當即便冒出了一身冷汗。
溫善在那一瞬便想到了錦衣衛。不過此時并沒有錦衣衛,倒是有一直從四五十年前便發展起來的斥候都。
斥候以偵察敵方行軍布陣等軍事機密為主,兼潛伏到各方勢力中暗中觀察,必要的時候則充當挑撥離間的細作。
在太上皇打敗了最具威脅的割據勢力之一的大梁後,這支無孔不入的斥候都便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繼續充當探子、斥候,在接下來的戰事中發揮着本該有的作用,另一部分則并入了三軍中。
乍看之下斥候都已經沒有了,可實際上,自蘭武叛亂後,朝廷便意識到除了要杜絕藩鎮割據的亂象之外,還得及時獲得武将、官員的動向。
于是斥候都的統領便受到了重用,一名又一名經過訓練的斥候換了一層身份潛入了民間,充當皇帝的耳目。
不過太上皇和女皇聰明之處在于沒有打草驚蛇,而随着老臣的陸續離世,百官越發降低了戒心。以至于把這些斥候當回事的人都沒有多少了。
溫善其實也并不是很清楚是否真的有類似錦衣衛的存在,不過那日她們是在香滿樓這等人員密集的地方談論的,會被人聽了去,傳到女皇的耳中也并不奇怪。
從女皇與她談話的內容來看,雖然有類似錦衣衛的存在,卻不至于她在家中和家人說了什麽,翌日便傳到了女皇的耳中那麽誇張,否則她和小郡主的事情怕是早便被知曉了。
女皇似乎對溫善關于“圍湖造田”的說法十分感興趣,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笑道:“當年爹爹打敗徐知行,占領金陵後見民生疲弊困苦,而兵食不足,才被迫下令占據圍裹。後天下安定,廢田為湖所受阻礙卻頗多,這些年來也只能幾度下诏禁官私侵占湖泊造田。可此事哪能下诏便禁止得了?屢禁不止,我也本快忘了,近日忽然聽到你這等言論,方想起此事來……”
溫善感到詫異的同時又對太上皇欽佩不已,可見太上皇也是一個高瞻遠矚之人,可若非時局的影響和局限性,也不至于屢禁不止。不過好歹太上皇沒有明令推行此舉,否則圍湖造田的畝數比溫善眼下看起來的還要多許多。
作為一個勤政愛民的明君,女皇禦下的手段也十分得了,溫善作為一個六品官員,被她親自召見并詢問其見解,若是常人定然會感到十分榮幸了。
不過溫善沒想這麽多,女皇問什麽,她便答什麽,到最後女皇有些感慨:“本以為只有寒門方能了解這些民生小事,卻不曾想,果然才識并不是以門第來劃分的。”
女皇又想起了去年讓皇族子弟外出游歷的诏令來,只不過因高郵郡王的薨逝而擱置了,于是她又下令,上次外出游歷未超過三個月的皇族子弟,繼續強制外出游歷。
皇族子弟們卻是一臉茫然,他們好好地待在家中,何以又讓女皇想起了這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