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元夕月下 在燈火闌珊處
唐府到飛天樓不過半個時辰, 馬車才搖晃起來,宋清塵便已将人撈入懷中,“令令看到我的臉了, 你猜他以為什麽?”
李玄玄笑道:“被我非禮了?”
“他覺得我非禮了公主, 被打的。”
李玄玄酒喝的有點多,整個人輕飄飄的, 沒忍住, 笑的有些過分。
這過分妖豔的笑,落入宋清塵眼裏,就是下凡的神女,花枝亂顫,将那禁欲的冷豔和撩人心魄的妩媚,發揮的淋漓盡致。
她頭上鳳凰釵,遙遙晃晃,似墜了幾顆小珍珠, 在他面上掃過, 車窗的簾随着車來回擺動,時而偷了抹月光,照在她淡淡薄妝上,襯的那妖嬈紅唇更具媚态。她似笑非笑, 雙手抱在他脖子上,酒氣香氣一股腦散在他臉上, “臭弟弟,你下次還抛下我麽?”
原來她仍是在意, 那日在石窟,自己讓她先走。宋清塵說:“我那日,沒抛下你, 我只想讓你逃……”
“不是,你想讓我抛下你。”她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是,是你想讓我抛下你……”
“你別哭,你別哭,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他擡手給她擦眼淚,“別生阿蒙氣了,好不好?”
“不好!明知道我生氣了,這些日都不來找我?”
“我……”
“你什麽!你受傷了,不方便去見我?你舅父在,你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你知道我染了風寒,想讓我好生休息?怎麽那麽多借口?”她借着酒勁,将此前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都說出來了。若是酒醒之後,她還記得,定要後悔幾日的。
宋清塵攬住她的腰,讓她坐的更穩些,看着她寵溺的笑:“我去看你了。每天晚上,整個飛天樓的人都睡着的時候,我就偷偷跑到你房間去,站在你床邊看你熟睡的樣子。”
“真的?”
“嗯。早知道你不信,我應該親你的。”
“我不信你沒動手動腳。”
“不敢。”
“還有你不敢的?”
他輕笑出聲來,“我本來想,哪怕偷偷牽一下你的手也好,可是還是沒敢。”他将李玄玄的臉扳到自己面前,“我怕我一旦牽了你的手,就舍不得走了,就想要更多。”
李玄玄信他,因為他從很早很早以前,早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将最柔軟的心,留給了她。她低頭,主動去碰那個春色無邊的唇,輕輕的吻了一下。
宋清塵與她對視,一板一眼的說:“我們錯過的太多了,我不想以後有一絲一毫的誤會。夫人可願意聽我解釋?”
李玄玄問:“解釋什麽?”
宋清塵想将她揉到骨血裏一般,将她箍的緊緊的,“我确實傷的有些重。我不想讓你看見我憔悴的樣子,不想你為我擔心。”
“我舅父那個人,領兵打仗最在行,我若同他說在北祁堂,我強娶了公主,我怕他打斷我的腿。”
“你我拜過天地,你是我夫人,都作數。那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可我不能耍賴,委屈了你去。回到長安,我必三聘六禮,十裏紅妝,堂堂正正的将你娶回家。”
“只是,”他似是鼓足勇氣,“我不過一介落魄書生,無功名無官職,怕是要委屈我的小娘子,下嫁于我。”
這些話,宋清塵即便不說,李玄玄心裏都懂。可他還願意一字一字解釋給她聽,不願二人之間生了任何誤解。
他從前費盡思量,用盡手段,只想讓阿翁高攀一下,替他求親,他願意,将自己的不堪盡數展露在她面前。将自己的心裏讀書人的尊嚴都剖給她看,只是為了讓她知曉,若天地有時,苦海有邊,生死有期,我亦願同你攜手,直到盡頭。
簾內昏暗,似夜半低語,他俯在她耳邊,“若天地有時,苦海有邊,生死有期,我亦願同你攜手,直到盡頭。”
他們似取暖,靜靜的坐在馬車裏,抱在一處。
直到元郎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安逸。
“公主,前面元夕夜燈市,要不要去逛逛?”
宋清塵擡手掀開一角窗簾,簾外萬盞燈籠,缤紛顏色,一簾之隔,竟然是兩幅天地,簾內是他夜半低語,許了終身的溫柔鄉,簾外是夜花千樹,紛擾喧嚣的大千世界。
他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帶我的小娘子,去買個花燈吧。”
飛天樓與燈市隔了不過一條街,他對元郎說道:“元郎你先回去吧,我會把公主送回去的。”
兩人似尋常人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借着元夕花燈市,在黑暗裏偷偷的牽手,游遍萬盞花燈。
遠處擊鼓吹簫,花市如晝。
李玄玄見宋清塵擠入人群,在一個燈鋪前駐足。似幾年前初次相見的那個阿蒙,滿是少年氣息。他擡手抓了一張随風飄揚的燈謎紅紙,自信的說出燈謎。
燈鋪的案上擺了許多燃了燭的花燈,有紅牡丹花燈、出水芙蓉燈、七彩飛魚燈、白兔燈、蝴蝶燈……搖曳的光,映的他那本就玉山臨風的面龐更加清絕出塵,而他看了一圈,在衆多的花燈中選了一個極淡雅的白色素紙燈。
他同店家要了筆墨,擡筆不過幾個起落,素燈上出現一只淡白杏花。他停筆,拿着燈籠,轉頭望向李玄玄。
她站在遠處,隔着流光,只想等他擡頭。
他在花燈深處,熙攘人群,眼中只瞧得見她。
兩人相望,只見彼此,在燈火闌珊處。
李玄玄不記得是怎麽走上飛天樓房間的,她半睡半醒間,就好似聽見門外有貓叫,她打開門就瞧見宋清塵端了一個炖盅站在門口。
“胡椒燒梨?”
宋清塵搖頭,“雞卵甜湯,給你解酒。”
李玄玄低笑,“這不是夜會西廂了吧?”
“月下訪友。”
“嗯。”
……
李玄玄推開西窗,望着有元夕的一輪滿月,好似在邊塞這些日子,竟從未瞧過一輪圓月。
遠處雪地上,白日裏融了一片積雪,淡淡黃沙之上,圓圓滿滿,似能瞧見蟾宮裏,桂樹下蹦跳的玉兔。
宋清塵從她身後抱了過來,“在想什麽?”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幾年了?”
“第四年。”
李玄玄在他側臉,輕點了一個吻,“能在這裏遇到你,真好。”
宋清塵笑着回應她:“是我三生有幸。”
回到鄯州時,已是三月初。
好在李玄玄一直同太常寺派來的人有信箋往來。待他們到了鄯州時,萬事俱備。按照禮儀祭祀典籍上的慣例,做了幾場法事,而後起了墓和衣冠冢。
太常寺這一行人中,職位最高的是個喚作胥郎的文散官。這日他一早來找李玄玄請罪,他說按照祖制,該公主行禮祭拜的都已成了,只是他們起那衣冠冢的時候,棺木的一角有些腐壞,得換個上等的楠木來。
雖說衣冠冢不同真身的棺木,但是死者為大,這拆棺的大事,還需煩請公主再走一輪祭拜之禮,以免沖撞了往生的魂。
李玄玄點頭,“嗯,按你們的經驗來辦就好,我來配合便是。”
胥郎道:“方才已經将衣冠冢裏的東西擺好了,還請公主再看一遍,算是最後一眼了。”
宋清塵陪着李玄玄來到新棺木邊上,待祭祀之禮都過,李玄玄跪在蒲團上将行三拜九叩的大禮。宋清塵跪在她身邊,燃了三炷香,雙手合十,默念幾句。
兩人相視,簡王的衣冠冢在上,共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胥郎道:“公主,在看一眼吧,這就阖上了。”
李玄玄走到棺木前,瞧着父王那已經陳舊的衣衫疊的整整齊齊。他的貼身之物,直到死去,不過只有幾件舊衣,一把長劍,一個當年簡王妃送他的香囊,還有李玄玄小時候玩的布老虎。
她有着十七公主的所有記憶,這些年漸漸的同自己的前塵往事融在一起,她忽覺眼睛酸楚,伸手去拿布老虎。
“公主,這東西碰不得。”胥郎忙攔住她。往生人墓裏的東西,最好不要動。
李玄玄一邊流淚,一邊搖頭,她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想再觸摸一下那種親情的牽絆。
宋清塵一手扶着李玄玄肩膀,一手示意胥郎無需攔她。只由着她,将不舍和難過,統統宣洩出來。
李玄玄将布老虎拿在手中,兩指輕捏老虎的肚子,眼前就浮現簡王那時拿着布老虎逗小小的十七公主,“玄玄,你猜猜看,老虎的肚子吃飽了麽?”
那時候的小十七仍有人愛,是被寵到心尖尖上的小姑娘,可簡王死後,她就只剩孤身一人,清燈為伴了。
“叮當!”布老虎的肚子上的彩麻似年久易脆,忽然破開,而一枚黃銅鑄的魚,從老虎的肚子破口中掉了出來。
是那枚丢失已久的魚符。
原來當年簡王手裏本就有兩枚魚符,一真,一假。他至死都将那能調兵遣将的魚符保護了起來……
宋清塵拟了文書,八百裏加急送往長安。而後,兩人輕馬快騎,朝着長安揚長而去。
“那日,你在我父王衣冠冢前,燃香的時候,默念的什麽?”
“說我此生只對你一個好,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