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槐葉冷淘 阿蒙是知己啊
宋清塵一早就跑來朝槿軒,好似他的房間也是虛設,便要日日粘着李玄玄才能盡他意,“姐姐,這些是我這幾日随意畫的線稿,除了前些天你讓我畫的瓷器,還畫了寫之前在書裏、東西市上見過的有趣物件,比如錘紋銀茶壺、翡翠茶杯、紫銅香爐、木刻油彩的盤碟。”
一張站圖紙在李玄玄白若纖蔥的玉指中拿捏着,她心下不禁感慨,阿蒙總是太謙虛,這叫随便畫畫麽,每張都可以找個木框鑲嵌起來挂到牆上,阿蒙絕對是個才子啊。她小心翼翼的将圖紙收好,“明日下山去,趕緊去尋陶師傅好生研究一下。”
“姐姐,過兩日可好?長安城裏沒我不熟悉的地方,到時我陪你去。”
“為何過兩日,阿蒙可是有什麽事?”
阿蒙笑了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李玄玄點頭,發現桌子上好像缺了什麽。正巧蘭娘端了一盤茶水點心走上樓。
“诶,蘭娘,那日阿蒙放桌上那個林檎果的水橫枝,哪裏去了?”李玄玄日日看那滿是蘋果的樹枝在窗前插着,風雅有趣的很,今日來了便沒看見。
“公主,你先嘗嘗這個。”
“什麽?”
蘭娘将茶水和點心放下,“這是那日公主選的新茶——冷月白茶,味道淡淡的,聞着可香了!”她拿起點心盤邊上的貝殼小勺,遞給李玄玄,“公主嘗嘗這道茶點,我跟道觀裏的老人學的呢。據說漢朝的皇室都喜吃這個。”
只見一個白瓷高腳盤裏,放着七八塊月牙形土黃色綿軟的食物,李玄玄用貝勺舀了一塊放進嘴裏,舌尖最初是酸酸的味道,而後是一種綿密的甜味,那口感似冰沙綿軟,可又是熱的茶點,她覺得有些熟悉,可又沒吃出來這是什麽,她不自覺的仰頭,看向阿蒙,“嗯?”
阿蒙回給他一個無奈的笑。
她奇怪為什麽阿蒙無奈的笑了,問道:“蘭娘,這,這到底是什麽?”
“林檎果啊,蒸着吃潤肺養顏,漢宮嫔妃的秘方呢。”蘭娘得意的說着。
這下李玄玄算是明白阿蒙那無奈的笑出自何處了,她又看向阿蒙,有些惋惜那漂亮的蘋果就這麽被蒸着吃了,可也不好說蘭娘,不知者無罪,“罷了,罷了,我們蘭娘也是個可愛的姑娘,這漢宮秘方都尋了來,阿蒙,快過來吃。”。
舒池朗尋了阿蒙半日,見不到人影,就料定他在李玄玄的書軒裏,趕過來時,恰巧見到這一幕,他見蘭娘生的乖巧可愛,便生了逗一逗的心思,“蘭娘啊,你家公主喜歡這林檎果是因為要插在桌上,做清供的,她追求的風雅二字。你啊,虧得遇到這樣的公主,要在大明宮裏頭伺候主子這般沒個心肺,早被打的哭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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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公子多慮了,我家蘭娘哪怕是把這院子燒了,只要能博她一笑,我都舍得。何況幾個果子罷了。你少拿宮裏那套不是人的東西,吓唬她。”李玄玄忙安慰道。她知道蘭娘是個小心謹慎的,容易想多了去。然後特地又費勁了擠出一個笑來給蘭娘,讓她寬心,“他逗你玩呢,這個蒸果我很愛吃,你且去準備午膳吧。”
蘭娘出了朝槿軒心裏就有些難過,才入得廚房,便委屈的坐在門檻上哭了起來。
小寬抱着一筐剛挖的竹筍走了過來,“蘭娘,蘭娘,你,你怎麽哭了?”
“小寬,我真的好笨啊。我見那林檎果挺好,還潤肺,想着公主這咳嗽不是還沒好利索嘛,就給蒸了,還蠢笨的去讨吆喝。結果被舒公子笑話了,他說那枝果子,本是阿蒙折下來給公主看着當插花清供養的。嗚嗚嗚嗚……”她越想越氣自己,總是如此笨拙,丁點兒不懂得公主的風雅愛好。“我怎麽這麽笨啊,嗚嗚嗚嗚嗚。”
小寬看她越哭越厲害,就放下了竹筐,蹲在她面前,“公主可曾罵你?”
“自是沒有。”
“所以啊,公主都沒生氣的,也沒罵你,你哭什麽?”
“我恨自己笨,都照顧不好公主的。”
“蘭娘不笨,上次我去砍柴,被山藤刮傷了胳膊,腫的老高,本以為我胳膊都要廢了呢。都是蘭娘尋了草藥給我敷好的,蘭娘最聰明了。”小寬怕她不信,就索性也坐在門檻上,同她講她有多聰明多好,此刻也不再顧忌寬嬸總說不能坐在門檻上的規矩。
直到蘭娘被他說的不好意思了,才破涕為笑,“小小年紀,就這麽花言巧語的。以後我多學習些,真希望也能跟阿蒙一樣,那麽了解公主就好了。他們兩人就互相看那麽一眼,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麽。我……哎……我怎麽這麽笨啊。”
“蘭娘,你不笨。你是玄玄最喜歡的蘭娘,也是天底下對玄玄最好的蘭娘。”
李玄玄本已和阿蒙、舒池朗喝了一壺茶,可她仍心裏不安,怕蘭娘多想了傷心,還是過來尋蘭娘了。她蹲在蘭娘面前,雙手抱着蘭娘的胳膊,輕晃着她。
“公主……”蘭娘撅起小嘴,眼眶盈盈,又要哭。
李玄玄拍了拍她後背,“好了,好了不哭。”
“公主,我好笨啊,我要是有阿蒙一半聰明就好了。”
“你和小寬、寬叔、寬嬸,都是我的家人。不過是幾個果子,叫你哭這麽傷心,我都難過了。”
“公主,我不哭了。”與公主稱家人,一般人都要被折煞的跪下了,可蘭娘和小寬已經習慣,他們的十七公主從來如是說,也是如是做的。
“小寬,你盯着她,在哭就罰她給我們每人繡個荷包!”
小寬憨憨的笑了。
蘭娘發現公主剛才說的家人裏少了一個,問道:“那阿蒙是什麽?”
李玄玄擡頭望向遠處竹林,想了一會,“阿蒙不一樣,阿蒙是我的知己啊。”
寬嬸從外走了過來,“公主,今日給你做槐葉冷淘可好?應該是今年最後一頓了,山裏的槐樹都變成黃葉,快落盡了呢。”
“好呀。”她拍了拍小寬,“快去挑肥嫩的竹筍,給我燒傍林鮮!”
宋清塵見李玄玄去了許久都不曾回來,心不在焉的喝着茶。
“阿蒙,阿蒙?”舒池朗拿着折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看我啊!”
“躲開!你有什麽好看的。”宋清塵擡手打折扇。
舒池朗用折扇撥了一下他的發絲,得意的說道:“你的清白在公主那呢,清譽可是在我這。”
宋清塵懶得理他,敷衍的假裝着,“舒公子,你長得真好看,妖嬈婀娜。”
“你!這什麽話?!”
“你瞧瞧你那架勢,平康坊去多了吧,清倌那套做派學的十足十的像。”
“啊?清倌?不對啊,不應該是風流倜傥麽?”
“你有婚約的,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浪蕩?河東裴氏,百年名門望族,陛下都看重的很。你……你這副不正經的樣子,人家願意嫁給你?”
宋清塵說的裴琳芝是舒池朗青梅竹馬的娃娃親,河東裴氏裴選大人的幺女。裴選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監裏國子監的祭酒,從三品。雖然裴選的品級并不是很高,但是河東裴氏是高門大戶,裴氏一族自魏晉起就是門閥氏族,名聲顯赫,單就唐朝這一代,已經是一門三宰。舒池朗與裴琳芝這兩人從小玩做一處,感情深厚,可更多的是兄妹之情。
舒池朗笑着說:“她自是不願意嫁,我也不願意娶。這樣的你情我願,是不是也好生令人羨慕。”他在揶揄宋清塵和李敏那段都不情願的婚事。
這人,真真的沒個正經,宋清塵皺了皺眉頭,“你慢慢喝,我去看看我姐姐。”
宋清塵遠遠見着李玄玄坐在院中摘樹葉,笑着走了過來,“姐姐,在做什麽?”
“阿蒙,你來,”她示意阿蒙坐下,将裝滿槐樹枝的竹筐朝着他那邊挪了挪,“把這槐葉摘下來。”
“這?做什麽?”
“槐葉冷淘,你沒吃過?”
“若是青綠的索餅,我應該吃過。可卻不知道是怎麽做的。”
“哦。阿蒙家的長輩是教書的,一定是教你,君子遠庖廚,你定不知怎麽做的。”
“那我今日和姐姐學學吧。”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将橢圓小槐葉挑揀些綠色的摘出一大筐來。槐葉入熱水燙一遍至葉子軟爛,取一經緯線較粗的麻布,将熟槐葉瀝水,再将麻布內的槐葉反複揉搓出深綠色的汁液來。
用放涼的槐葉汁水和面,醒好的面擀為面片,再卷起切做面條,便是此時的索餅。
“槐葉冷淘的配菜我要芫荽,阿蒙要薤碎還是韭菜碎?”
“薤。”
“我讓小寬去撿枯竹葉煨山筍,做一道傍林鮮。寬叔說今日買了鮮山羊肉,入秋的羊最是肥美,炙烤來吃。再炸一個櫻桃肉。阿蒙,想吃什麽?”
“姐姐,怎麽都是肉?”
“阿蒙和小寬都要長個子呀。”
她這副将他看做小孩子的樣子,阿蒙很是不喜,他有些生氣,可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拿着肉菜發洩,“姐姐,我想吃素的。”
“也是,肉吃太多了也不好,”她走到廚房外的菜籃子邊上,挑挑揀揀,選出一個大蘿蔔,“燕菜湯。再,再加個醋芹,可好?”
阿蒙點點頭,自己怎能如此。姐姐對他不好麽?是自己現在什麽都給不了她,還在這裏庸人自擾。
“公主,四郡主來了。”寬叔推門說道。
李玄玄本來對午膳充滿熱情和期待,在聽到李敏來的那一剎,沉下臉來,小聲嘟囔,“真會挑時候,早不來,晚不來。”
非在本公主吃大餐的時候來,真有這樣的人,活在自己讨厭的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