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賈敏出嫁之後,本該是喜慶洋洋的賈府,卻一片哀戚,只因為自家大姑娘自從救了烏雅家的小姐以後,就昏昏沉沉地,已經持續四日都沒有醒來。這一次,張太醫這太醫院聖手都搖搖頭,表示沒有折了。
“張太醫,妾身求您,您救救元兒吧,救一救,我的元兒不會那麽命薄的,不會的……”她還要入宮,還要當娘娘的呀!王夫人花容早已失色,這些日子,她不僅要管理一府的事物,她還得天天操心自家閨女的安慰,沒有一日能睡得安穩的,原本豐潤的身姿,業已消瘦了許多,人也顯得柔弱了好些。這粗粗一瞧,還真會以為是江南身姿柔柔的少婦……
只是,就是二老爺也沒心力去欣賞自家夫人進來的模樣吧。
“是啊,張太醫,我妹妹年紀還那麽小,怎麽會怎麽能……”賈珠這幾天除了上課習武,其他時間都在賈元春跟前照看賈元春。對于這個妹妹,他有太多的寵愛,太多的心疼。
平日裏,早起就能見到妹妹嬌憨的笑顏,俏皮的聲音,他習武整整一個時辰,妹妹就陪了他一個時辰,然後一起用早膳,一起去給娘親和老太太請安,回頭再妹妹的叮囑下,去族學裏學習。下學後,來到祖母的屋子,又一定會見到妹妹。一起跟祖母撒嬌,跟祖父較勁,回頭晚了,妹妹還有可能要問自己一些問題。然後才放自己回去,讓自己一定好好休息,吩咐他的丫頭夜裏警醒些,莫要讓他踢了被子受了涼……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她不是妹妹,反而是姐姐,更有甚者,她有些像母親,是呢,娘親都不如妹妹這般關愛自己。這幾個月,在妹妹的陪伴下,一日不落下地習武,他的身子骨神的強健好多好多。這些日子,他可以說風寒都沒有得過。
現在妹妹病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寂寞。早起一個人站着,師傅雖然在旁邊,可是,對于教導他,師傅是很嚴厲的。并且,他隐約覺得,師傅也在擔心妹妹,以前有妹妹陪着,師傅早起教導他的時候都有說有笑,心情很輕松呢!可現在,師傅也整日沉着個臉,哪裏還看得到笑容?他都可以感受得到師傅的焦躁,而這份焦躁,他可以肯定,跟妹妹有關。
看着平日活潑的妹妹臉上蒼白地躺在那裏,賈珠的心揪成一團,他甚至在想,那什麽烏雅氏落水了要死就由她死去,妹妹為何要救她?救了還讨不得個好,幾乎快搭上性命了。
還有祖母,他都不知道祖母到底疼不疼妹妹。如果疼,為何妹妹落水昏迷後,都沒來看過妹妹幾次?如果不疼吧,見天兒的讓人送藥材來,這又是為哪般?
他約莫覺得,這些,都是因為烏雅家。祖母已經差了好幾次人去烏雅家,給烏雅家二夫人賠罪了。可是,每次都都被烏雅家的二夫人給打将出來。每每去的人回來一次,祖母的臉就黑了幾分,這個時候,祖母看向妹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像是怨恨,又像是評估,他有些說不清,可就是看不到往日的疼愛了。祖母慈善和藹的模樣,他在爺不曾找到,難道,祖母已經放棄妹妹了?這,就是史書上說的,親人也可以成為仇人嗎?祖母跟妹妹,難道都走到這一步了?他越發看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好複雜,他,也快成大人了。以前他讀《四書五經》,從來不會去想,去看這些問題。後來跟妹妹在一起多了,她老喜歡看史書,自己也跟着看了許多,忽然覺得,周遭似乎不是《禮運大同篇》寫的那麽美好。他的小厮之間,都有争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是的,似乎好多人好多事,都在于一個利字。
只是,祖母也是這樣嗎?
祖父出門辦差,又去了好些日子還沒回來。他現在好想祖父,祖父明白很多事情,可以跟他說好多好多。這些東西,祖母不會交給他,母親不會,父親,同樣不會?有時候,妹妹反而……反而會通過一些平常的問題,引起他的反思和深入思考,總會讓他有收獲。
妹妹……妹妹……
這般想着,他越發焦愁了。妹妹啊,你怎麽還不醒來?你知不知道,哥哥……
賈二老爺賈政,賈元春的父親,這些日子反而沒有來過太多次。說來,賈政對于自己的子女并不上心。父子父女之間,實在相處得太少。
賈珠還好些,他時不時想起,還會找來查查功課,而賈元春,似乎就只有晚上在賈母那裏才能碰上了。可那個時候人多,他又不會在賈母那裏多呆,所以也說不上什麽話。再有,深閨女子,就是自己的父親也是見得不多的,內宅,到底是婦道人家在管,他也不會時常想到去看看自家閨女,或者把自家閨女提來看看問問。早上的時候,如果他前一晚不是在夫人處歇息,也是看不到子女的。而他在夫人處歇息的時候,最多也就三層。夫人年紀到底大了,哪裏有他新納的小妾嬌媚?再有,夫人床上似乎規矩很多,承歡上,不及小妾妖魅太多,沒有跟小妾來得痛快。所以,他早上見子女的幾乎,真的不是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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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現在自家閨女病了,他也是沒太多心思探看的。女兒家家的,又不是承嗣的兒子,本就不是太重要,而他也太忙。平日裏要忙着學習,忙着和清客唱和,忙着買古董什麽的。晚上,陪小妾不是更好?
至于大老爺邢夫人和東府那邊,具更不要指望他們常來了。唉,賈元春忽然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看一個人的人緣,有時候看她生病了,來探望的親朋好友多不多,也是個因素呢!她的,顯然不是太好。
這賈老太太只怕太親近她了,會惹得烏雅氏不快吧。呵呵,好精明算計的老太太喲。她怕的不是烏雅氏,是背後的德妃呢!
只是,她也不會完全放棄賈元春,畢竟,德妃也不一定會插手這般小事不是?所以,在處理賈元春的事情上,她才會這般模糊,沒個定論。
其實吧,如果賈元春當日不暈,她,估計會罰賈元春去跪祠堂。因為,當日的事情,誰是誰非,雖然有旁人論證,可到底沒有當事人來得充分,如果,烏雅佩蓉要一口咬定是賈府的人害了她,賈母只怕會綁了賈元春,由烏雅家責罰去了。而在烏雅家給答案前,賈元春好不得要去祠堂呆着。這,也是閑的賈母“公正”呢,畢竟,錯不避親也是個良好的品德不是?
可賈元春就是昏迷了,這昏迷的人,她還能拿了人去跪祠堂或者打板子不成?甚至擡了她去烏雅府上賠罪都不成。
說不了,賈母是想拿賈元春做替罪羔羊,讓烏雅家瀉火的工具呢!
而賈元春當日,也是探知了賈母這般心理,才打定主意“昏迷”的。現在,她早已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可不是太醫一針下去就能讓她清醒過來的。她都想好了,怎麽也得烏雅府上來人了,事情解決了,她在慢慢“清醒”過來才成。
她,在等。等一個最為适當的時機。
“二太太,烏雅府上來人了,老夫人讓二太太趕緊去迎客,這一次,是烏雅二夫人親自前來的。”鴛鴦親自來給王夫人禀報,說得是語重心長,特意強調了,是烏雅二夫人,這一次事件的主角。
“有老太太在呢!還要我去作甚?沒看見我的元兒正病着嗎?”王夫人嘴一抿,勾起一個諷刺的幅度,尖銳地說着。當她不曉得老太太的打算?哼!這死老東西。
得,貌似沒有一家的兒媳婦,會喜歡自家婆婆的,這就是世道,世态人心啊!
“老太太說了,這兒還有那麽些人服侍,絕不會讓大姑娘委屈了去,要是二太太不放心,鴛鴦願意在此替二太太照看大姑娘些時候。”鴛鴦不把王夫人的諷刺放心上,主子之間的事情,不是她們這些下人能理會得的。
“你……”王夫人想說放肆,可這個丫頭,是老太太跟帖得用得丫頭,就是她們這些兒媳婦,也得敬着幾分,說白了,孝道使然,就是老太太房裏的阿貓阿狗她們也得敬着不是?更何況還是個人,是個得意的丫頭?
“娘親,您去吧,妹妹這裏有孩兒呢!孩兒會好好看着妹妹的。”賈珠隐約看出了些名堂,一旁說着,打散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珠兒你……”王夫人不知怎麽,忽然覺得,自家兒子似乎長大了,懂事了,再不是在她跟前撒嬌承歡的小小孩童了,心裏有高興也有失落,未幹的眼裏,再一次蓄滿了淚。王夫人背過身去,輕輕用手絹子擦了,她不能讓兒子看到自己這般模樣。片刻收斂了情緒,方才轉過身來,跟自家兒子說道:“成,珠兒好好看着妹妹,娘親去去就來。很快的。”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烏雅二夫人,要不是她閨女,自家元兒會成這般模樣?
現在居然還敢上門來!當日那話,她後來曉得了,更是恨烏雅二夫人幾分,要不是自家元兒,她閨女命都沒了,現在還敢上門找茬?老太太,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傷了我元兒去!王夫人心底暗暗發誓!
提腳就往外走,看都不看鴛鴦一眼。
鴛鴦本想着既然答應了就守着大姑娘等二太太回來,可……
“鴛鴦姐姐是祖母跟前用得上的人,祖母片刻都不能離呢!妹妹這裏有珠兒就成了,鴛鴦姐姐還是早些去陪祖母吧,省得祖母要用人的時候,卻沒個順手的。祖母那裏,就有勞鴛鴦姐姐了!”賈珠一臉笑意地沖鴛鴦說着,可鴛鴦怎麽都覺得,那笑容的背後,讓她身子隐隐發寒,甚至直入心底。渾身打了個哆嗦!
鴛鴦忽然覺得自家小主子有些看不清了,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服侍老太太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的榮幸。既然珠大爺這般說,那鴛鴦就去了。”鴛鴦沖賈珠俯了俯身,正要退出去。
賈珠卻說,“弄弦,替爺送送鴛鴦姐姐。”賈珠身邊都是小厮,沒讓進賈元春的屋子,所以,賈珠吩咐的,也只是賈元春的丫頭婆子。
“是,珠大爺!”弄弦規矩的說着,俯了俯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