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霖·同學
阮梨沒想到陳迄周會是這個反應。
印象裏,陳迄周的性格其實并沒有平時展現出來的那般随性平淡。
相反,他毒舌,還睚眦必報。
阮梨高中用各種情話追他那會,陳迄周每次都無動于衷,還面無表情地回怼她,時常嫌她的情話過于老土。
像是要剃頭出家的和尚,無欲無求。
那時的陳迄周和身邊大多數同齡人不一樣,他有追求,也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并且始終堅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進。
在懵懂的青春期,大多數人愛情萌芽之時,陳迄周的眼裏卻只有課本上的知識。
他的世界容不下其他,也絕不可能會被情情愛愛絆住腳步。
又或許是跟家庭有關。
陳迄周的父親是軍人,母親是軍醫。原本這樣的家世,陳迄周應該活得灑脫恣意,像學校裏每個朝氣蓬勃的男生一般。
但由于母親早逝,和父親長年不在家,照顧老人的擔子全數落在十幾歲的陳迄周身上。
他每天早上第一節 課和第五節課沒來,并不是仗着成績好,而是家裏身體不好的老人需要人照顧。
陳迄周家境算好,原本這些東西請人就可以解決。
可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異常固執,老人家不願讓陌生人靠近,只樂意讓陳迄周陪着。
關于這件事,學校沒什麽人知道。
陳迄周本就性子冷淡,更不可能解釋。于是誰都不清楚,穿着藍白校服的少年每天要在醫院、學校和家之間跑多少趟。
阮梨也是偶然一次發燒感冒,去醫院吊水時,恰巧撞見了陳迄周。
當時他外公因病去世,年少的陳迄周站在病房門口,以往平靜得如一潭深水的眼睛裏,頭一次流露出無措。
如果不是剛好出現,阮梨其實也沒機會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現對于那時的陳迄周意味着什麽,但陪伴着陳迄周從悲傷中走出來後,他卻對自己溫柔了許多。
所以後來,他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盡管陳迄周性子冷,但他确實是個合格的男友。無論阮梨想做什麽,他都會無條件支持她,提出的要求也會盡可能地滿足,即便再無理。
那段時間對于阮梨來說,确實快樂。
他們計劃去同一個城市讀大學,規劃着分數出來後去海邊旅行,慶祝畢業。
可某些時刻,阮梨和陳迄周實在太過相似。
同樣桀骜、同樣在原則上不願退讓。
如果要在愛情、親情,和夢想三者裏進行排序,阮梨必然首選最後。因為愛情這種東西,可有可無,外頭遠有更廣闊的世界在等她。
又或者說,是阮梨對愛從來不抱有希望。
這世上确确實實有人因為愛幸福,但阮梨不願相信至死不渝的愛會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大一開學前夕,在最親近的奶奶用生命威脅自己的情況下,阮梨不得不服從家裏安排,留在申城本地的雙一流大學學醫。
面臨即将迎來的異地戀考驗,阮梨理智分析後,覺得自己和陳迄周沒有未來,于是率先提出了分手。
當陳迄周問理由時,她以為這輩子不會再相見,于是随口胡謅了一個——
“我要出國學習攝影,受不了異國戀。”
那天,陳迄周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接受了這個敷衍蹩腳的理由。
于是夏天結束後,陳迄周去到南方讀軍校,而她回到申城。
至此,兩人失去聯系,再也沒有交集。
怎麽看,她都是那個壞女人。
所以阮梨原本以為,陳迄周會樂意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然後幸災樂禍地轉身離去。
畢竟當初分手的話語依稀還在耳邊。
只是她怎麽也想不到,陳迄周會如此平靜地朝自己伸出手。
好似他們的關系如普通朋友般簡單。
阮梨眼神一凜,她聯想到餐館裏的那個電話,又想到陳迄周的性格,心裏頓時了然。
也是。
她本就沒什麽特別的。
“陳隊,你們認識啊?”
年輕武警的聲音打斷了阮梨的思緒,她看見陳迄周身邊那位武警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流轉,最後停在自己身上。
陳迄周嗯了一聲,“認識。”
眼前的手仍然沒撤去。
阮梨望着陳迄周手心裏的薄繭,迎上他靜靜注視着自己的眼神,她将手遞過去,然後接過話茬:
“我們是高中同學。”
溫暖在掌心蔓延開。
陳迄周拉扯的動作頓住,他眼底沒什麽情緒,沒反駁阮梨的話,只是握住她的指尖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嗯,高中同學。”陳迄周附和。
幾乎就在阮梨起身站穩的剎那,指尖的溫度即刻撤去,不帶絲毫猶豫。
胡旭還在驚訝地感慨着:“哇這麽巧?我記得陳隊你是南霖市的,豈不是跨越祖國半壁河山的異鄉偶遇啊,真有緣分!請問怎麽稱呼?”
“耳元阮,梨子的梨。”
阮梨笑着回答完,轉身又向陳迄周說了聲謝謝。
還算坦然地接受了“高中同學”的幫助。
陳迄周盯着阮梨,微微颔首,也很坦然地接受她的道謝:“客氣。”
話落,兩人相對無言。
尴尬彌漫。胡旭看了眼就這樣面對面站着,誰也不說話的兩人,才慢半拍地感覺到這事兒不簡單。正想辦法如何緩解,身邊的人總算開口了。
“有車麽?”
陳迄周看向阮梨的傷口,十分自然地問:“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沒傷到骨頭。”
阮梨禮貌一笑,答道:“不用去醫院,簡單包紮一下就行。”
“嗯。”陳迄周沒再多說,他看了眼時間,打算結束這次對話,“隊員還沒吃飯,我們先走了。”
“好。”
等阮梨說完,陳迄周便轉身走了。
老人家被醫護人員擡到了救護車上,留下的兩個武警隊員跟阮梨也不熟,沒再多寒暄,跟着離開。
離九點還差三分鐘,阿爾勒什的夜幕降臨了。
阮梨看着陳迄周消失在夜色裏的背影,心底說不出的難受。
就在上個月唐寧寧調侃自己時,阮梨都還明确表示過自己從不走回頭路,跟陳迄周也沒可能。
可今天陳迄周朝她伸手的那一刻、他淡然看着她的那一刻,知道出國是謊言仍舊面無表情的那一刻。
阮梨心中的情緒莫名決堤。
這讓她想起至今壓在房間抽屜最底下,即便泛黃缺角了,都沒舍得丢的合照。
感受着冰冷的寒風,阮梨輕嘆一口氣。
她是不走回頭路,但她也沒離開過這條路。
上車後,胡旭忍不住看向今日頻頻反常,且不在狀态的隊長。
借着後視鏡,他看見副駕駛上的陳迄周微微側過頭,似乎透過反光鏡在看什麽。
好奇的胡旭往阿合卓力那邊靠了靠,可依舊什麽也沒看見。
前排的陳迄周注意到胡旭的動作,當即收回了視線。
車子臨近街道拐彎口,陳迄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他看見阮梨還站在風中,她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裏衣,領口露出來的鎖骨被凍得發紅。而傷口上的血已經流到了手腕處,消瘦的肩頭微微發着顫。
陳迄周抿着唇,眼神一刻都舍不得從反光鏡上離開。
直至阮梨的身影從反光鏡裏徹底消失,他才淡淡地收回目光。
高中同學?
陳迄周低下頭,冷笑一聲,接過吻的那種麽?
作者有話說:
阮梨:?這是可以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