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胡同·少年
阮梨記得,高一那年初春。
由于母親的工作原因,她跟着從申城轉學到了隔壁的省會城市,南霖。
向芸莉是骨科醫生。
平時工作很忙,又是個女強人,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業上,根本沒時間管阮梨。
直到去南霖市前,她都在跟向芸莉鬧,表示希望自己留在申城。
倒不是因為阮梨的父親有多好,畢竟腦外科醫生忙起來,和骨科醫生沒什麽兩樣。
醫生都忙。
而阮梨只是單純不想花心思去适應新環境,但她的訴求再一次被向芸莉和阮廣山無視了。
他們以各種原因作為理由,“威逼利誘”讓阮梨轉學去了南霖市。
母女兩抵達南霖市沒幾天,向芸莉便轉身投入她的事業。
關于阮梨轉學的事,向芸莉沒再管過。
阮梨不熟悉這座陌生的城市,她第一天上學就坐反了公交車,光榮遲到了。
南師大附中是南霖市的重點高中之一,錯過早自習自我介紹的時間,班主任不想因為阮梨耽誤大家的學習時間,直接讓她從後門悄悄進去。
事實證明,融入一個新的集體需要花費很多時間,而尴尬的自我介紹只是第一步。
阮梨向來人緣差,加上她根本無心社交,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獨來獨往。
來到南霖市後,向芸莉比以前更忙了。
她經常做手術忙到半夜,早上也沒辦法叫阮梨起床給她做早餐。很不湊巧的是,床頭那個鬧鐘完全鬧不醒阮梨,于是她每天早上都要遲到。
起初老師還能體諒她,後來次數多了逐漸開始不滿,好幾次打電話告知向芸莉。
可阮梨的母親是個大忙人,大部分時候都接不到電話。慢慢的,老師也不再打電話,直接讓阮梨站走廊罰站。
一罰就是整整一節課。
那段時間,阮梨每天都能看見身穿校服的少年從她眼皮下經過。
那人五官立體,骨骼優越,個還高。
他的校服拉鏈扣到鎖骨下,裏頭穿着一件幹淨的白T,額間黑色的碎發不過眉眼,身上沒亂搞,手上的皮膚和臉上一樣冷白。
是十分标準的好學生,也是阮梨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完全踩在她審美上長的。
但那樣漂亮的眼睛望過來時,總是透着股冷漠疏離勁。
性格不是阮梨喜歡的款兒。
她喜歡笑起來很陽光的男孩子,能無時無刻接住她的話、逗她開心的那種,而不是像這種一板一眼,心裏只有學習的書呆子。
果然,阮梨稍一打聽——
就發現陳迄周的成績自入學以來,始終穩居全校第一的寶座,外校聯考也沒人能擠掉他。
不過關于他的為人,反而出現了兩種說法。
一種喜歡陳迄周的,把他誇得天花亂墜。
另外讨厭他的,聊起陳迄周時都是默契地嗤笑一聲,表情滿是不屑,評價道:“他啊,不就成績好了點,天天不知道在裝什麽呢。”
前者多是女生,後者則大多是男生。
再之後月考,阮梨成績好擠進了重點小班。
在南師大附中這樣的市重點學校,學習成績好就是天,所以換了新的班主任後,阮梨遲到的事再也沒打電話通知過向芸莉。
照樣是新的班級、新的環境,唯一的區別就是她的同桌換成了全校第一。
陳迄周話少,大部分時候都在埋頭做題。
他很奇怪,每天早上的第一節 課和下午第五節課都請假,不來上課。
班上的人都覺得默認是陳迄周學習成績好,老師拿他沒辦法。
小班的學習氛圍更濃,才高一就有種明天要高考的既視感。
所有同學都覺得花費時間在交際上是件很愚蠢的事,他們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在學習。
生怕身邊的某個人,在下次考試會超過自己。
這樣的情況同樣也适用于阮梨和陳迄周身上。
兩人各學習各的,說過的話一只手都能數清楚。
不過這種相處模式卻深得阮梨的心,她依舊獨來獨往,有事沒事就去學校附近的胡同口,喂那只瘸腿的貍花母貓。
那只貓似乎流浪很久了,身上很多傷口,一點也不親近人。
阮梨第一次喂東西給它吃,貍花貓兇巴巴地朝她叫了一聲,然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後來在她的堅持下,貍花貓好歹願意吃東西了。不過每當阮梨伸手想摸它,貍花貓就會毫不客氣地給她一爪子。
總之是半點不領情。
阮梨很讨厭它。
于是給它起了個難聽的綽號,每次叫這個綽號,貍花貓全身的貓毛都氣得立起來,朝她龇牙咧嘴的。
阮梨見它這樣子,更加讨厭它了。
沒多久,南霖市進入了梅雨季節。
每天空氣裏都是揮之不去的沉悶燥熱,引得人心煩意亂。
阮梨沒心思聽課,瞥到旁邊空落落的座位,見陳迄周又請假沒來,她也随口找了個中暑的借口想走人。
進辦公室打請假條前,阮梨聽到班主任在打電話。
話裏隐約叫了陳迄周的名字,大概聊的是家庭相關的話題,在語重心長地勸他每天這樣請假也不是辦法,諸如此類的。
對話沒持續很久,不知道陳迄周回了什麽,很快就挂斷了。
阮梨站在門口等了幾秒,這才進去請假。
拿着假條走出校門,阮梨剛來到貍花貓在的那條舊胡同,突如其來的驟雨便打亂街上所有人的節奏。
潮濕和狂風讓人煩躁。
正當阮梨郁悶地想找地方躲雨時,卻偶然瞥見巷口有個穿着熟悉藍白校服的少年。他背梁筆直,腳邊有只瘸腿的貍花貓,死死地咬着他的褲腿不放。
少年僵硬地站了會,最終妥協了,彎下腰撫摸起看着又髒又臭的貓,頭頂的傘也往那邊移了些。
阮梨冷笑一聲,注意力從那雙冷白修長的手上移開,忍不住在心底罵道:
這見色忘義的小瘸子。
平時對她張牙舞爪的,看見帥哥就走不動道兒了?
阮梨盯着兩秒,抱着“小瘸子不要她,她也不要小瘸子了”的想法,轉身正欲走,卻看到了校服少年的正臉。
那張臉,阮梨無比熟悉——
是她請假沒來上課的同桌,陳迄周。
阮梨短暫地詫異片刻,腦海裏莫名想起班主任的那通電話。她站着多看了陳迄周一眼,然後才轉身離開。
後來好長一段時間,阮梨都沒再去喂養那只貍花貓。
反正總有人會喂它,餓死她也餓不死這只小瘸子,阮梨是這麽想的。
直到天氣轉涼。
出于想看看小瘸子貍花貓還有沒有活着的心思,有天晚自習放學後,她方向一轉,來到了那條熟悉的老胡同。
剛到哪兒,阮梨便看到貍花貓耷拉着腦袋守在胡同口。她唇一揚,幸災樂禍地走了過去,蹲下來嘲笑它:
“喲,餓着呢?”
貍花貓見到阮梨過來,先是瘸着腿站了起來,然後扭過腦袋。
明顯不想搭理她。
阮梨嫌棄地輕扯唇角,那些嘲諷的話都到嘴邊了,貍花貓卻在這個時候叫了一聲。
叫聲微弱,好似很委屈,在委屈她為什麽這麽久都沒來。
可眼前的貍花貓卻依舊努力擡高它的腦袋,如往常一般高傲。阮梨有些無奈,也是此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讨厭這只貍花貓。
分明瘸腿流浪于世,只能靠人類同情的施舍活下去,此刻卻傲嬌得像是擁有全世界。
連半分弱小都不願流露出來。
阮梨看着貍花貓殘缺的後腿,見它把頭擡得更高,微嘆了口氣。她從書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雞胸肉,放到貍花貓跟前,嘴上卻沒半句好話:
“知道了,這不過來了嘛,叫什麽叫。”
話一出,貍花貓好像聽懂了,瞬間又恢複以前那副高傲的模樣,叫得更來勁了。
“就罵你了。”
說着,阮梨擡手往它腦袋上輕輕拍了拍,“誰叫你以貌取人,我對你不夠好嗎?還背着我找別人,男人能信嗎?那漂亮男人更不能信啊!人這種無情冷漠的生物,同情都是一時的,你看他這會管你麽?還不是我來喂你……”
沒等阮梨說完,周圍的腳步聲停在耳邊。
頭頂有陰影籠罩下來。阮梨擡頭望去,她看見少年身姿挺括,橘黃色的燈光越過梧桐樹的樹隙印在他的校服上,斑駁一片。
有風吹過衣角。
身旁的陳迄周剛蹲下來,貍花貓便立馬湊近,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沒想到說壞話會被當事人抓包,阮梨尴尬地舔舔唇。
她自覺這會說什麽也不對,幹脆閉上嘴裝傻充愣。
但陳迄周只是看了阮梨一眼,然後擡手撓了撓貍花貓的下巴。他眼神依舊冷淡,沒多逗貓,把手裏給貓帶來的零食放下,便起身離開了。
那是阮梨和陳迄周第一次在校外有了交集。
關于天賜。
一只瘸腿的貍花貓。
當晚,阮梨盯着陳迄周漸漸融入夜色的背影看了好久。
川流不息的車輛将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開、分割,她驚覺有什麽東西在悄然改變,甚至隐約中感覺有股力量吸引着她。
但她形容不出來,也說不清。
直到兩天後的作文課,語文老師讓他們以“我最想成為的”為題,寫一篇作文。
全班的作文交上去後,阮梨天馬行空的想法獲得了老師的誇贊,而當時同樣被作為優秀範文在班上傳閱的,還有陳迄周。
當他的作文本落入阮梨手中,她看着上頭清隽工整的字跡,才恍然明白那股力量是什麽。
是兩個本質相同的靈魂,更是他整篇作文結尾的那句——
成為風,從此向山向水,自由就是我的使命。
……
“你好,貓貓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麻煩那邊結一下賬。”
護士的聲音打斷阮梨的回憶,她哦了一聲,木讷地站起來跟過去結賬。
當賬單結出來的那一刻,阮梨得承認,她确實後悔了。雖說沒有天價費用那麽誇張,但好歹也是一筆支出。
有天賜的經歷在前頭,阮梨省去了某些沒必要的檢查。只讓醫生給橘貓做了幾項最基本的檢查,比如體格、貓瘟等等。
橘貓身上沒什麽大傷口,都是些小的摩擦傷和一些凍傷。
等處理完傷口,醫生交代阮梨過兩天帶它來打疫苗和驅蟲,便讓她們離開了。
沒有航空包,阮梨把圍巾翻了個面,抱着貓貓坐車回到酒店。在椅子上靠着坐了幾分鐘,她打開軟件開始查詢本市比較靠譜的領養所。
阮梨并不打算養這只橘貓。
一個是因為沒錢,另外一個則是因為天賜。
貓的壽命不長。
再養意味着還要面臨一次分別。阮梨向來不會處理這種複雜的情感,大多數時候,她甚至不願意接觸新的事物、新的人。
因為離別是件令人讨厭的事情。
阮梨在各大社交賬號發布完領養橘貓的消息後,烏市的夜幕降臨了。
她懶得出門,于是叫了份外賣。
說起來,在烏市逗留挺長一段時間了,她也該想想下一步去哪兒玩。
但在查旅游攻略前,阮梨先看了一眼卡上的餘額,最後才放心去查攻略。
正當她考慮要去賽裏木湖還是禾木時,卧在床邊的橘貓睡醒了。
它擡起小腦袋,爪子扒拉着床腳,似乎想要爬上來。
“不可以。”阮梨瞥了它一眼,拒絕了。
原本沒希望小橘貓能聽懂,畢竟它還小。可話落,阮梨便聽見橘貓委屈地喵嗚了一聲,然後低下腦袋,重新趴了下來。
撒嬌也沒用。
阮梨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機上,她心硬,不吃這套。
花了三十多分鐘敲定行程,她的外賣遲遲未到。軟件上提示着天氣惡劣,外賣小哥在努力派送中,阮梨倒也不好意思催了。
橘貓很乖,被她兇了後也只是乖乖守在床邊,一點沒鬧。
阮梨的目光落在它受傷的後爪上,靜靜地望了好半晌。她點開微信,盯着自己發出去的那條領養橘貓的朋友圈看了良久。
最後還是默默地收起了手機。
隔日一早,阮梨依舊沒有收到任何詢問橘貓的信息。
沒有人想收養這只橘貓,而橘貓的去處成了阮梨目前最大的難題。阮梨望着還在睡覺的貓貓,陷入了沉思。
帶着它旅游到時候又是一筆開支,但總不能再次抛棄它……
阮梨忍不住皺眉,這麽一看,遇見本身也是件令人讨厭的事情。
窗前有陽光傾斜進來,連着狂風肆虐了整整六天的暴風雪,在今天終于得以消停。阮梨坐在床上糾結許久,最後無奈起身。
算了。
吃飽再說吧。
作者有話說:
回來啦,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