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暴03
聞清澄已經不知道在這個礦洞裏來回繞了多少遍了, 周圍沒有任何光源,他只能靠着來時的記憶慢慢摸索。
但不知道已經這樣過去了多長時間,他依然沒有找到出路。
呼啦——
聞清澄立即矮身,一只蝙蝠貼着他的頭頂飛過, 他知道如果要是不小心被這東西咬一口, 自己大概這輩子也別想出去了。
除卻漫無邊際的黑暗, 這裏還有令人生畏的安靜,聞清澄能清晰聽見自己的腳步和呼吸聲,待久了他都開始有些恍惚, 覺得這裏已仿佛不是人世。
從前聽老人說, 人臨死前就會經過一條長長的漆黑甬道,在那裏不會有人的陪伴, 也不會有任何能用的物品, 只有自己一個人,默默,默默地朝前走,沒有人知道彼端在哪裏,是什麽樣子,已知的只有孤獨和恐懼。
聞清澄覺得現在的處境即是如此, 他被無邊的黑暗吞沒着, 像是永遠都不會再看到光了。。
聞清澄一邊蹲着用手小心摸過地面,試圖判斷這是哪裏, 一邊一點點地挪移着,希望能憑借記憶找到進來時的那條路。
但天不遂人願。
當第十次回到他拿火折子标記的地方時, 聞清澄沉默着, 順着牆壁坐了下來。
他白天的時候為了找礦已經耗費了過多精力, 後來在礦洞裏迷路, 一番找尋後現在已是筋疲力盡。
他估計現在已經入夜了,洞內的溫度驟降,他身上那件绛绡袍實在是個華而不實的東西,一點都不抗凍,聞清澄疲憊地把臉埋在膝蓋上,感受到衣料涼滋滋的觸感——就跟送他這件衣裳的那個人一樣,聞清澄莫名想起他每次碰到梁珏的時候都會被涼得心頭一跳,他那個人只要出現在跟前,總會讓人感覺到他的溫度:由內而外的冷。
聞清澄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會想起梁珏,他這會饑困交迫,腦袋也開始混沌,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在這樣的礦洞裏無聲地睡去,即使能等到天亮齊老板他們上山,也只能以一具僵硬的屍身迎接救援的到來了。
他不想死,一點也不,他想到醉清歌的生意還沒做到日進鬥金,想到鐘婉寧和楚齊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想到阿澤還沒回到京城吃到老穆他娘做的醬牛肉,甚至想到還沒替金雞找個好人家,最後他又想到了梁珏……
從穿書的一開始,聞清澄想的就是如何報複梁珏,讓梁珏付出輕視他這個伴讀的代價,從開始的小把戲,到後面越玩越大,不僅企圖拉攏邝太師和梁縛,利用他們來打擊梁珏,甚至在皇後面前也假意奉承,說白了就是想有一天能親眼看着梁珏能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摔進泥潭裏,萬劫不複,讓他也體會一下像原身那樣出身寒微,進宮侍奉又受盡鄙夷的小人物是如何在這世上茍活的。
但漸漸地,現如今的他快要找不到這樣做的目的和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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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是個囚籠,但如果他曾經真的迫切想要沖出去,會撞不開那幾根細細的竹篾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當籠中鳥,也是他聞清澄自己的選擇吧,是他自己從一開始就屈服了原主的命運。
就像他對賀昶說的那樣,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真的強迫他做什麽,發生過的事說過的話,雖然是套着軀殼在演戲,但說到底也都是他自願的罷了。
黑暗中,聞清澄默然想着,那層從一開始為了茍活套上去的僞裝,就讓它爛在這個鬼地方吧。
如果這次能夠從這裏出去,他就不打算再演下去了,那就意味着——他要離開梁珏了。
宮裏的日子……不提也罷。醉清歌那邊的生意好歹做起來了,以後靠着小鋪子活也餓不死,如果金雞能同意少吃一點的話,他可以勉強同意把它留在身邊。
一人一狗相依為命,不求大富大貴,能把小日子過下去就行。
這麽想着,聞清澄輕輕舒出口氣,像是輕松了些許,想換個姿勢,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渾身酸痛,因為溫度驟降,他手機已經麻木,渾身快要失去知覺。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現在正在發燒,意識已經有些迷離,喉嚨裏也幹燥的已經快要張不開嘴了。
——不,不行,絕對不能睡,他必須保持清醒,至少要挨到天亮,挨到天亮就會有礦工上山,到時如果聽到礦洞裏面有動靜,就能發現他了。
再……堅持一下!
梁珏的馬匹在曠野上飛馳,他不斷用雙腿去踢着馬腹,企圖讓馬再跑得快一些。
他想象不到他的小伴讀現在怎麽樣了,那麽單薄瘦弱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扛得住麟州此時刺骨的風寒。
半個時辰前,沖進客棧的賀昶将聞清澄找到礦山齊老板,然後要求進山的事情告訴了梁珏。
“……據齊老板說,那座山上有好幾個廢棄的礦洞,所以,我猜想,有沒有可能聞公子就被困在了某個山洞裏!”
已過子時,梁珏耳邊呼嘯而過,身下馬蹄飛快地略過草叢。
快一點……再快一點!
如果根據賀昶提供的聞清澄的進山時間,他已經近六個時辰了。
這麽長的時間沒吃沒喝,甚至還不知會不會遇上猛獸飛禽,而且聞清澄的腳才剛剛好,根本不可能應付劇烈活動,梁珏越想心中越亂,但除了加快速度往礦山狂奔他別無他法。
他開始後悔,當初就不該答應聞清澄讓他自己去處理那些事情,如果派人跟着就不會出事!
就在這時天邊突然閃過一片銀白,将漆黑的夜空瞬間變成白晝。
幾乎就是須臾之間,宛如山神咆哮般的巨雷當空砸下,在梁珏頭頂炸響,直接驚得他□□駿馬前蹄高高躍起。
梁珏雙手緊緊握住缰繩,身子拼命後仰,最後幾乎和地面形成了垂直的角度。
他小時候學騎馬的時候,母妃常常會在場外遠遠看着,但她從開不會靠近,即使看見小梁珏無法駕馭馬匹而從馬背重重落下也不會上前查看。
“起來,你必須自己戰勝這一切。”潼貴妃經常對梁珏說,“一馬不平,何以平天下?”
終于,在梁珏驚人而非凡的控制下驚馬終于恢複了平靜,但跟着馬蹄一起落到地面的,還有豆大的雨點。
“該死!居然下雨了!”老穆正架着馬車一路狂奔,車上的阿澤被颠得東倒西歪卻沒像平時一樣念念叨叨,他一句抱怨也沒有,異常的沉默。
他倆誰都沒說,但都知道聞公子被困了這麽久,如果再遇上極端天氣,只會讓這場營救愈發困難重重。
所有太子從京城帶來的人馬都被發動起來了,連同麟州當地的軍隊和大小官員一起,這些人也跟在老穆和阿澤後面,也在一同趕赴礦山。
這個幾乎像是出征一般的陣勢,說出去都沒人信,其實只是去救一個太子伴讀。
太守坐在馬車裏被晃得頭暈,他大半夜被從被窩裏拽出來一肚子的火,卻敢怒不敢言,他今天才知道那個所謂特使的聞清澄,居然還是奴籍!
烏漆墨黑又打雷下雨的,太子殿下竟然興師動衆只為去救一個小奴婢,這事情傳出去真的不離譜嗎?
梁珏的馬最好,跑得最快,已經将大部隊遠遠甩在了後面,雖然此時已是大雨瓢潑,但梁珏那雙如獵鷹般的雙目仍是穿過雨幕,已經隐隐看見礦山就在眼前了。
他緊抿着雙唇,任雨水随着他刀課般的下颌流下來,他伸手抹了一把水,雨太大了,馬的速度越來越慢。他低頭去看,發現地上的積水正在以飛一樣的速度擴大着。
“殿下——要不要等一下再走啊?”
不知是誰在很遠的地方扯着嗓子喊着。
“你們在原地稍作休息,等雨小了再走!”梁珏吩咐完,卻再次一夾馬腹,頭也不回地沖着礦山方向疾馳而去。
接連不斷的雷聲在耳邊炸響,連續地挑動着聞清澄脆弱的神經。
伴随着雷聲,洞裏的蝙蝠突然像是多了起來,此時像是無數只蝙蝠在他頭頂撲棱亂飛,同時發出老鼠一樣的叫聲,一時間洞內洞外恐怖之聲此起彼伏。
雖然只是聲音,但在聞清澄聽來卻像是死神的號角,陰曹地府的大門仿佛已在朝他緩緩打開。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念頭亦如閃電般略過心頭——雖然他不找不到洞口,但蝙蝠識路!
照理說蝙蝠晝伏夜出,平時這會應該都在洞外覓食活動,今天是因為要躲避即将到來的大暴雨所以才成群拼命往洞裏飛。
聞清澄又側耳聽了聽,蝙蝠平時發出的聲音屬于超聲波其實人類是聽不到的,但現在它們因為雷聲而受到了驚吓,所以才發出了吱吱的聲音。
他慢慢直前身,順着無數吱吱聲和撲拉翅膀的聲音方向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雖然依舊伸手不見五指,但聞清澄現似乎能隐隐聽見外面的雨聲了!
即使半夜在礦山遇到大雨絕非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情,但對于聞清澄來說,眼下的任何一點聲音都像是救命的稻草。
他繼續跟着蝙蝠的“指引”向前摸索,雨聲好像又近了一點。
這個發現令他大受鼓舞,雖然身上依舊極為不适,但內心的興奮已經壓過了病痛的折磨,讓他步履不停,一直在向聲音來源的地方走着。
雨聲越來越大,就在第一滴雨噼啪落在聞清澄臉上的時候,他已經要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了——他居然真的從那駭人的鬼門關爬了回來!
他抑制不住身上的顫抖,仰起頭,任由雨滴順着皲裂的嘴角砸進他的喉嚨,那一刻仿佛幹涸許久的大地重獲甘霖,令原本瀕臨死亡的植物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自從成為了伴讀聞清澄之後,就變得眼窩子很淺,眼淚就像他的保護色一樣,只要需要的時候,他就會是那個涕淚練練的模樣。
但此時此刻,聞清澄感到滾燙的淚水貼着皮膚滾落,每一滴卻都是真實而充滿悸動的,表達着真正屬于他內心的情緒和情感,在這個雨夜肆意地迸發出來。
他不想就這麽結束。
他開始沿着山道,扶着山壁一點點朝下走,但因為雨太大,路面相當難走,加上他因為勞累而重犯的腳上,每走一步都帶着相當的艱難。
但他知道,只要再堅持一下,就……
聞清澄猝然止住腳步,就在面前的狹窄山路的盡頭,一塊不知什麽時候滾落下來的巨石堵在山谷中央,仿佛将那條灰蒙蒙的土路與蒼茫的天際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