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意亂08
聞清澄自從開始實驗, 就一頭紮了進去,悶頭在客棧屋子裏,經常連飯都忘了吃。梁珏見他辛勞,又怕他真累壞了身子, 連阿澤老穆都不放心, 餐餐都要親自送去房間, 看聞清澄吃了才放心。
聞清澄已經很久沒有沉下心做實驗了,雖然大酲不比從前,客棧裏的這些布置也不比實驗室裏, 但他做起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還是覺得得心應手,心氣兒都順了不少。
甚至連帶着看梁珏都順眼了些。
“怎麽不吃了, 是不合口?”梁珏見他放了筷子, 立即蹙了眉頭,顯得十分憂心。
“沒有,只是吃不下了。”聞清澄抹抹嘴,完全沒注意梁珏的神情,轉身就又擺動他的瓶瓶罐罐了。
梁珏拿他沒辦法,也不敢打擾, 因為之前他強硬想拉着聞清澄下樓去吃飯, 結果聞清澄黑着臉整整三天沒理他,吓得他以後再也不敢打斷聞清澄實驗。
已值深夜, 更深露重,整個客棧似乎只有聞清澄一個人醒着。
他将一杯水倒入一口小鍋, 再将小鍋放在小火上慢慢燒着, 轉而去做別的。
治土當然不是一件小事, 更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同樣的情況放在現代,大概會派個專家組去,從采樣到分析,到化驗,最後做出治理方案,前前後後沒幾個月下不來。
但這裏只有他一個人,用一些再簡單不過的盆盆罐罐做着他的“化學實驗”。
不過好在梁珏已經告知有此事相關的所有人,聞清澄最近需要研究治土的方案,如果他需要任何東西或者幫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與其配合。
也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支持,聞清澄的桌上現在已經搭起了一個八尺見方的沙盤。
只要去過麟河實地的人都會一眼看出,沙盤模拟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麟河以及兩岸地區的全貌。
“還在忙?”梁珏披着件衣裳推門輕輕走了進來,看見聞清澄還在專心調整着桌上的沙盤,無聲打了個哈欠,跟他一起去看,“嗯……這裏,”他指了指沙盤的一側,“地勢還應該再加高些,孤幫你修繕一下。”
化學方面聞清澄是實打實的專家,但沙盤其實是梁珏帶着人幫他做的。剛開始聞清澄提出要模拟地形的時候梁珏還有些詫異,說有什麽事去實地擺弄不是更方便。
“不行。麟河水含鹽較多,導致兩邊土壤的含鹽也過高。”聞清澄指着變成藍色的紫羅蘭汁水說,“所以對于這種重度鹽堿地,首先需要沖鹽。但麟河裏的水不能直接用,就只能收集淡水,需要在河堤兩岸鋪設管道,從裏面灌進去淡水進行土壤淋洗,使得鹽分從管道內排出,然後再施肥,才能保證土壤肥度。這個辦法不僅可以解決鹽堿地的問題,也可以排澇治水,屬于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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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對于這些聽得并不是非常明白,但他相信聞清澄,只要是聞清澄說的,就準沒有錯。
“完成如何了?”梁珏一邊修整着沙盤,一邊問聞清澄。
聞清澄在紙上草草畫了幾比:“我已經完成了初步計劃,像這樣,但我對這個方案沒有十足把握,所以得先用沙盤試一試。”
聽完聞清澄解釋之後,梁珏有些興奮,過來用手指點了點紙頁:“那這麽說,你和孤的方案可以同時進行了?”
“嗯,如果一切順利,應該可以實現。”聞清澄微微颔首。
梁珏一聽立即興奮起來,睡意全無,更是連夜派人去各種搜來材料,等到天亮的時候,竟然親手在房裏将沙盤修繕完成了。
他會這麽門手藝還是因為小的時候,他少年老成,從小就不喜歡和同齡的孩子們一起玩,喜歡跟那些個老人說話,一次遇見了一個來宮裏修繕宮殿的木匠。
木匠年歲很大了,手藝卻是一點都不馬虎,每一條椽子和檩子都能在他手下被削得薄厚适中,毫無瑕疵,能夠很好地契合大殿的建築。
當時梁珏好奇,就跟在他身邊一直看,連着看了好幾天。老師傅卻也不問他是誰,只專心做自己的活,等到了最後一天快要完工的時候,他終于開口問梁珏:“想學嗎?”
“想!”年幼的梁珏想都沒想就答道。
于是老師傅就拿着修繕剩下的一些邊角料教了梁珏幾手,都是些簡單好上手的技巧,但那時也足以讓小梁珏驚愕不已了。
一別好多年,梁珏這會修起沙盤來手下還是疑點沒生疏。
當他将做好的沙盤呈現在聞清澄眼前的時候,聞清澄整日平靜無波的眼中驟然亮了下,圍着沙盤走了好幾圈,仍是有些不敢相信,看着梁珏:“這真的是殿下做的?”
“你不是就在旁邊嗎!”梁珏覺得好笑,“再說,這也沒什麽難的,你若是喜歡,回去孤再做些別的玩意兒給你。”
聞清澄聞言頓了下,笑了笑,然後含糊了一句:“以後再說吧。”
兩人一夜都沒睡,這會卻都對着修好的沙盤十分興奮,誰都不想睡覺。聞清澄這會終于感覺餓了,下意識揉了揉肚子:“上次那袋牛軋糖還有剩的嗎?”
梁珏怔了下,反應過來是說剛來麟州時讓阿澤去買的那一袋,于是笑了起來,去揉聞清澄腦袋:“那都多少天了,不能吃了,你若喜歡,孤等會讓人再買些來便是。”
這時就聽聞清澄的肚子咕嚕響了一聲,将兩人都逗笑了。
“我……我去樓下找點東西吃。”聞清澄倏地臉一紅,開門就要出去。
他一路小跑走去門口,伸手開門,可剛出去沒走兩步,就發現衣角被門夾住了,不得不又退了回來。
——和一只深夜想要外出覓食卻被主人發現的小貓沒有兩樣,最後那一下就像是把落在屋裏的尾巴抽走了。
梁珏對着那個背影啞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聞清澄到了竈間才發現,這會太早了,廚子都沒起來呢,昨夜剩下的東西估計都進泔水桶了,所以解決餓肚子的方法恐怕就只有自己動手了。
但他根本不會做飯,現在不會做,以前也不會做,最多能糊弄着熬個梨湯,這會要他自己弄吃的真是傻了眼。
聞清澄想了想,很久以前老媽教過他一道西紅柿炒蛋,說完全不會做菜的人第一次做也不會翻車,于是聞清澄打算拿出科學的實驗精神來喂飽自己。
于是從切西紅柿開始,聞清澄就拿出了一個化學家該有的嚴謹,等到下鍋的時候,他看着自己切得一盤四方四正且極為均勻的西紅柿覺得自己勢在必得,甚至在放油和放鹽的時候更是拿出了滴化學試劑式的架勢——标準,精确,一絲不茍。
然而就在聞清澄以為自己即将吃到一盤完美的西紅柿炒雞蛋時,他發現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他不知道火候。
以前老媽做飯用的都是煤氣竈,可眼前熊熊燃燒的柴火竟讓一個在實驗臺上都從來沒皺過一次眉頭的聞清澄傻了眼。
梁珏在房裏待得無聊,随手翻了翻折子,感覺過去了很久也沒見聞清澄回來,就打算披了衣服下樓看看。
于是,他便目睹了他的小伴讀對着一口大鍋以及裏面黑如炭塊一樣的東西目瞪口呆的震撼場景。
“……怎麽會這樣!”聞清澄長這麽大備受矚目和贊揚的專業水平竟敗在了一盤西紅柿炒蛋上。
梁珏看着聞清澄左一條黑右一條灰的小臉直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将人從竈間推了出去:“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去看看沙盤吧,還有沒什麽需要趕緊的,這裏交給我。”
“你??”聞清澄頂着小花貓臉一臉疑惑,眼前這位可是出了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二十多年恐怕連菜刀都沒拿過的太子殿下。
“不會。”梁珏老實說,他叉着腰凝眉又看了一會桌上那盤“黑炭”,“但肯定不會比你做的更糟。”
聞清澄回到房間,發現沙盤果然被修複得很好,梁珏甚至用很細的竹子做好了幾個“排水管”,就等着聞清澄安裝了。
按照聞清澄的計劃,他打算在沿河的河堤上假裝一些竹子做的管道用來排水,将倒灌進土壤的排出可以幫助周圍地下水水位的下降。
接下來可以下過幾場雨,将土壤裏的鹽分沖淡,這時就需要最後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施肥。
對鹽堿地的肥料可以有許多種,但聞清澄比較了一下,結果現在極為有限的條件,決定使用礦渣加有機肥的方式。
有機肥好說,關鍵是礦渣,所以他才會去拜托賀昶。
聞清澄正在認真地在沙盤上加裝竹管,為了最大限度模拟現場狀況,沙盤的材料都是聞清澄從麟河邊一點點地收集來的,所以他動作特別小心,等裝好最後一個的時候,屋子裏飄來了一股香味。
——兩個又大又圓的烤紅薯被裝在一只碗裏,躺在梁珏掌心裏,還冒着白色霧氣。
梁珏沖他揚揚下巴,像是不怕燙似的,三兩下就把紅薯剝了皮遞到他面前:“來,嘗嘗!”
“這……就是殿下做的……飯??”聞清澄看着被遞到嘴邊的紅薯,撇撇嘴,十分不服,“都不用下油鍋,我也可以。”
“還嘴硬呢,那你去吃那盤碳吧,把紅薯還我。”說着梁珏就佯裝要去搶聞清澄的紅薯,結果聞清澄眼疾手快,跟小貓一樣撲了過去,一口咬在了紅薯上。
“好啊!你敢咬我!”梁珏抽出自己被咬痛的食指,倒吸一口涼氣。
誰知聞清澄早抱着熱騰騰的紅薯一溜煙兒跑到別處去了,剩下梁珏一個人幹瞪眼沒脾氣。
其實梁珏很迷戀這樣的相處,他和聞清澄在一起的時候有種很特別很自在的感覺,是和其他人任何人在一起時沒有的。
這樣的感覺,讓他那些在母妃走了之後漂泊了很多年無法消解的情緒,都在這個小伴讀身上找到了一個穩定的支點。
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過,但梁珏其實很喜歡看見小伴讀笑,看他因為一點小事開心的樣子,就像剛剛,吃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烤紅薯,也像是享受到了一頓饕餮盛宴的樣子。
他也喜歡和小伴讀一起做事,兩個人共同為一件事情忙碌和努力,這種感覺很新奇,令他着迷。
梁珏無聲吐出一口氣,覺得這個世上大概只有聞清澄一個人,願意這樣無條件地為他付出,想到此,看着聞清澄的背影,無聲地勾了勾嘴角。
兩人一直忙到半夜,最後還是梁珏強硬地熄了燭火,把聞清澄拖去了塌上睡覺。
他們已經在沙盤上完成了最初的方案模拟,并且對結果非常滿意,起碼從目前的效果看,聞清澄的想法是完全可行的,甚至完全超過梁珏的預期:這個方案确實可以起到防澇和治理水土流失兩重效果,一舉兩得。
等天亮之後聞清澄要去同賀昶見面,他打算等見過礦山老板後,就立即跟他談鐵礦渣的事情,那是制作鹽堿地肥料的最後,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如果沒有鐵礦渣,其他一切工序都是徒勞。
趁着漆黑的夜,梁珏将他的小伴讀攬在懷裏,用自己的手,從指尖到指節,再到掌心和腕骨,一點點感受着那溫暖綿軟的皮膚,最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樣了——體會兩個人靠得無限近時,帶着不同溫度的身體挨在一起,發出只有彼此才能聽見的沙沙聲。
梁珏靠近聞清澄耳廓,低沉的聲音貼着皮膚傳過去:“你為孤做了這麽多,孤都記得,今後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可他沒有聽到回音,聞清澄似是已經睡熟了,回應他的是一串均勻而帶着梨木香氣的悠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