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意亂06
此時的梁珏雖是盛怒, 但仍有一息理智尚存,他了解他的小伴讀,即使到了現在,也根本不相信他會真的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來。
“那日所有之事正如八殿下所述……”聞清澄眼圈通紅, 垂着頭, “多虧八殿下出手相救……才能保我……清白。”
“……我始終都是, 是殿下的……伴讀。”
一句話說完,屋子裏的氣氛立即變了,最氣急敗壞的變成了梁琛, 他不得不佩服小伴讀的手段, 這一遭下來,非但沒有動搖他在太子心裏的地位, 竟然三言兩語就把原本完全不利于他的鐵證就像屎盆子一樣全部扣在了梁縛腦袋上, 還給他這個趕去救人的招了個“隐瞞不報”的“罪名”。
偏偏他還無法反駁,因為小伴讀所述句句屬實,只是他那個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他那個不值錢的哥哥瞧了去,這會兒已經伸手去拉他的小伴讀了。
“起來吧,腳才好, 老跪着怎麽行!”梁珏口氣還是不大好, 但手下卻很輕,完全是将聞清澄整個人抱在懷裏, 不讓他自己使哪怕一點力氣。
“好生歇着吧,有什麽事叫老穆他們。”梁珏将人安頓好, 理也不理身後的梁琛。
“二哥你這是去哪?要不要……”
“用不着, 孤去哪不關你的事, 管好你自己!”梁珏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話, 盯着梁琛出了房間。
一場暴風驟雨竟被聞清澄三言兩語就這麽平息了。
雖然知道這件事的都心知肚明,看太子那個态度,定是要等着回宮之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火苗已經燃起來了,就無人能夠幸免。
等衆人都走了,聞清澄才重重舒了口氣。
他現在很累,但還有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從塌上挪到桌旁坐下,他束好發絲,一張精致好看的小臉顯露無疑,仿佛搖身一變,從柔弱自憐的伴讀就變成了心機深沉下手果斷的聞清澄。
他低頭看了一遍自己寫的那頁紙,手指輕敲了幾下桌面,手指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麟河地荒”四個字上。
Advertisement
此事看似與他無關,但确是他報複梁珏計劃中重要的一環。
如果他做成了這件事,就可以賣梁縛一個順水人情,梁縛必會以此大做文章,他已經得到了消息,如今梁珏不在朝中,一直是梁縛在代持東宮之事,如果麟州之事最後歸功于梁縛,以他的性子,一舉拿下東宮之位也不好說。
如此一來,不單會重創梁珏,而且事成之後聞清澄可以以此跟梁縛提出條件,作為徹底離開梁珏的重要籌碼。
思及此,聞清澄不由攥緊了手指,額頭上慢慢滲出了一層冷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在發抖。
眼前的字跡變得有些模糊,聞清澄心頭像被什麽東西壓着,喘不過氣來,他努力了這麽久,好不容走到現在。
——但他并不想承認,眼下,自己竟在猶豫。
真的要這麽做嗎?
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一旦這麽做了,就徹底背叛了梁珏,成了“梁縛的人”,就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
梁珏一定會震驚,失望,暴怒,甚至崩潰。
但很快聞清澄便想到,自從穿書以來,他已經編造了太多謊言,甚至營造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太子伴讀聞清澄,走到今天,他其實早已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他只有向前走,奔赴新的生活。
冷清的房間裏,聞清澄閉着眼,定了定神。
他打算拿起自己的老本行,處理麟州的問題。
聞清澄畢竟從前出了名的實驗瘋子,一想到關于化學的問題,他就冷靜下來了,其他一切的事情都抛諸在了腦後。
關于河道,正如他那天說的一樣,單靠梁珏的辦法只能解決一部分問題,最關鍵的還是土壤。
可如果想要配置生長液改良土質,他就不可能空手套白狼。
眼下還是缺少關于河道的信息以及改善土質所需的資源,而想要得到這兩樣,他就需要一個人的幫忙。
自打昨夜賀昶從客棧回去就一直在想那個貌美公子的事,他的容貌,身姿和說話時的語調都像烙在了他的心理,令他忍不住連夜派人去打聽客棧那夥人的來歷。
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人還沒回來,昨天見過的那個叫阿澤的小厮卻上門來找他了:“賀公子,我家聞公子說要邀您當面道謝,請您茶樓一敘。”
一聽這話賀昶不禁喜出望外,立即換了只有平時過年過節才穿的衣裳,審視再三,正準備出門,就正好碰上派去打探消息的人。
“公子,不好了!您……您這可是闖了大禍了啊!”
賀家當之無愧麟州第一望族,從賀昶這裏往上數三代,其曾祖父曾在朝中為官,是當時一代名相,到了賀昶這一代幾乎人人從商,仍不忘祖訓,在麟州當地資助醫館,學堂等,被當地有很高聲望。
賀昶從小跟着家裏人耳濡目染,接觸了官商兩道不少人物,雖然算半個讀書人,卻很會為人處世,加上交友甚廣,在麟州當地很吃得開。
但即使如此,當他聽說在客棧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當朝太子時,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回想之前聽父親提過太子可能會親臨麟州處理麟河一事,便知道那天那位的身份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可如果那位是太子的話,那另外一位是……?
“你這傷……?”茶樓裏,賀昶詫異地看着坐在那裏,似乎已經重傷痊愈的聞清澄,自從得知了梁珏身份,見到聞清澄便有些小心翼翼,口氣都是試探式的。
聞清澄來前也托人去打聽過賀家的情況了,對賀昶說不上是知根知底,也算是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多謝賀公子,那日回去後略加醫治,現已并無大礙了。”比起賀昶,聞清澄倒顯得很自然,他淡笑着,斟了杯茶推過去,“今日來是想拜托公子一件事。”
如此開門見山,賀昶一下沒回過味兒來,不禁又打量了一遍聞清澄,見他除了身着綢緞,外披大氅之外,渾身上下卻也并無什麽值錢的玩意兒,不由心生疑慮,但聞清澄既然開了口他自然滿口答應:“公子請講。”
聞清澄不緊不慢地道:“我先前聽聞麟州當地有不少礦山,所以想問問公子,可否替我引薦一下,我想在短時間之內獲得大量的礦渣。”說罷他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推了過去,“此前幸得公子搭救,也算是相視,但此次還需勞煩公子,還請公子笑納。”
聞清澄是個将身邊關系分得很清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什麽人親,什麽人疏,他都一清二楚。
這下一張銀票,就是将與賀昶的關系分清了。
你來我往,我有求于你,卻也不虧欠與你,公私分明。
賀昶對着銀票有些發怔道:“聞公子這是何必,原以為你叫我來是想……不知可否容我冒昧問一句,公子需要這些還是為了,自己還是……?”
聞清澄是個聰明人,一句話就聽出賀昶大概是知道梁珏的身份了,這句話是想探他的底,他卻也不戳破,低頭抿了口茶說着:“是我的事情,與旁人無關”。
賀昶明顯松了口氣,身子朝後靠了靠:“那既然如此,我知道了。”
他看得出來,聞清澄此舉表面說是請他幫忙,其實也是将兩人的關系巧妙地推到了朋友的身份上去,令他無法再做他想。
對于聞清澄,他覺得自己應對一個梁珏已經足夠了,更何況還有個詭谲難纏的梁縛,他實在沒有心思和精力再将這上面添一個賀昶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賀昶将銀票收了,原本準備的話都沒必要說了,便從善如流道:“我父親早先有和礦山那邊的生意,公子大概需要多少,何時需要?”
這便是聞清澄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的原因,不用拖泥帶水,幾句話就能将事情辦成,于是又推過去一張紙,類似于契約,将雙方的姓名,以及所需物品,時間及數量都列得一清二楚。
“‘清澄有馀幽素香’,聞清澄,真是個好名字。”賀昶輕聲念了一遍贊嘆道,“在下能遇見公子,實乃三生有幸。”說罷便将手邊的茶一飲而盡,然後與聞清澄約定兩日後再在此地會面,到時會帶礦山老板來與聞清澄認識。
辭別了賀昶,聞清澄打算去河道那邊轉轉,如果要着手處理麟河土質的問題,去當地采樣是必不可少的。其實他現在想出的方案也是基于他以前的知識,但畢竟大酲不是現代,缺少化學原料不說,很多合成仿佛比如電解等都無法實現,所以聞清澄對他的辦法是否可行并沒有完全的把握,一切還是需要實驗後再說。
如他所料,一到那裏就看見梁珏正在指揮太守等幾人對現場進行處理。因為先前負責麟州事情的是邝太師,所以河道清淤剛剛做了一半,河岸上還有不少從河道裏挖出的淤泥等污穢。
梁珏向來幹淨齊整,即使站在這種地方看起來也是纖塵不染的,站在那裏指揮着一衆人等将髒污運上板車,然後又命負責河道的官員重新丈量河寬等數據,所有人都在他的指揮下忙碌着,卻不忙亂。
聞清澄很少見他忙正事的時候,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在房中厮混,現在看了一會不由覺得其實原書裏說得不錯,身姿筆挺,面容整肅,刨去從前那些事,梁珏确實在人群中想當矚目,實乃人中蛟龍無疑。
他大概天生就是那種無法被世俗埋沒的人,哪怕現下身着常服,不戴任何裝飾,站在一堆人之間,也能讓人一眼就看見,絲毫不會被周遭所埋沒。
這時梁珏看見了從步辇上下來的聞清澄,立馬快步走過去,邊走還邊皺着眉頭看他的腳:“你怎麽來了,不是叫你好生歇着嗎?”
“殿下不在,我自己待着也無聊,就來看看。”聞清澄說得太過自然,以至于自己都快意識不到自己是“扮演”什麽人了。
梁珏一聽面色就緩和下來,将他帶在身邊,還伸手将他大氅的衣帶系了系緊。
聞清澄就不聲不響地跟着,走到河岸,就用事先準備好的布袋留了些上麟河兩邊的土壤。
“小心!”梁珏邊忙還邊分神去看他,在看見聞清澄走了兩步差點摔倒後立馬沖了過來扶住了他,“趕緊回去,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但見聞清澄還有些想留下來的意思,就不得不軟下嘆了口氣又說,“乖,等孤回去陪你。”
旁邊的太守很是會看人眼色,立馬湊了過來:“聞公子這是腳傷了?要不下官送您回去歇息?”
聞清澄拉了拉梁珏衣袂:“那殿下幫我把這裏的土收進袋裏,我回去瞧瞧。”
“幹什麽?想幫我?”梁珏挑了下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好不好嘛殿下?”
梁珏沒再多說,堂堂太子在泥濘的河床邊蹲下去,任由河水和泥漿染髒了衣服,還是将聞清澄遞過來的布袋裝滿了。
“夠不夠?現在可以回去了?”
聞清澄笑起來,點點頭,抱着布袋又有意無意地在梁珏身邊蹭了下,這才随着太守走了。
一陣風吹過,在絲絲寒意裏,梁珏感覺心頭有點暖,暖得心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