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陷落09
京城, 大皇子府內。
天剛蒙蒙亮,但寝殿內四壁垂着厚重的簾幕,室內沒有燭火,這地方連一點光亮都沒有, 讓人根本分辨不出此時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
暗衛動作很輕地進了寝殿, 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幾時了?”塌上的梁縛問。
因為從小生病, 梁縛體弱,睡覺一向比常人輕,所以寝殿裏必須保證沒有一點光線同時沒有一點響動, 他敏感到哪怕殿裏的紗帳被風吹得掀動一下都能醒來。
“回大殿下, 剛過卯時。”暗衛跪在榻前回道。
梁縛沒有睜眼:“東西呢?找到了嗎?”
外間候着的小太監聽見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渾身抖了一下,手裏的拂塵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幹什麽呢!小心點!”旁邊的老太監見了壓低聲音然後狠狠瞪了小太監一眼。
這個小太監是前不久剛剛來大皇子宮中的, 還不熟悉這裏的規矩, 只知道這位主子對下人苛刻到難以置信,所有在跟前服侍的人都如履薄冰,生怕一個差錯就要遭到責罰。
誰知道聽見老太監的訓斥,小太監抖得更厲害了,渾身像在打擺子一樣,随即就有幾聲水流滴答而落——那小太監的腳下居然積起了一小汪水。
老太監定睛一瞧, 卻見小太監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竟被吓得尿了褲子。
這時就聽裏間梁縛突然提高了聲調,幾乎是怒吼着:“是誰?是誰偷走了本王的東西!”
這下老太監也無心再去管這個不經事的小太監了, 打算等會再回來收拾他,然後就急匆匆地趕了進去。
梁縛坐在床榻上, 暗衛俯首跪在榻前, 旁邊侍女已經将幾盞燭火點着了——這間寝殿裏根據梁縛自己的要求, 哪怕光天化日也不允許将簾幕拉開, 故而這裏像是與外界整個隔開,是個隐秘又陰暗的處所。
這幾日大皇子府上的下人全都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主子有件很重要的東西丢了,卻只有親近的幾個人知道丢了的是什麽。
Advertisement
當日聞清澄在戲臺被殷粟刺傷,得信之後梁縛得信也趕到了那裏。
只是到的時候已是人去樓空。
梁縛看到滿地狼藉,以及在地上扔着的一條帶血的手帕。
他将帕子撿起,放在鼻下嗅了嗅,濃烈的血腥裏混雜着梨木香,他閉上眼睛,将還帶着溫度的帕子輕輕貼在自己頰邊,任憑那上面粘稠的液體染在他面皮上也恍若無查。
那味道令他迷醉和癡狂。
他像是許久都未進食的饑民,貪婪的吸吮着上面的味道,直到手上和頰邊都沾上了聞清澄的血跡。
那天之後,那方血帕似是成了梁縛最寶貝的物件。随着血跡的逐漸幹涸,帕子上的腥味慢慢散去,綿軟的帕子也變得幹硬,可梁縛無論走到那裏手中都攥着它,仿佛是那是什麽千載難逢的寶物。
可一日起床後,梁縛竟發現帕子沒了,遂命全宮上下四處尋找都沒有結果,方才料定必是有人動了手腳,因而派出暗衛去打聽。
終于在今天暗衛帶回消息說,那方失蹤的血帕竟是被他宮中之人以三千兩紋銀的價格賣給太子以前的那個相好。
小太監被帶到梁縛面前的時候已經面無血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為了給家中生病的娘親籌銀子治病,他在譚沂的哄騙下,同意铤而走險,将那方帕子偷了出去,卻沒想到事情這麽快就敗露了。
“杖斃。”梁縛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坐在輪椅上,即使四周點着燭火,但依然晦暗不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四周人在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不通人情的冷意。
可憐這小太監縱使有錯,但也是年幼無知,而且那帕子……究竟是什麽寶貝?值得如此興師動衆。
衆人雖這麽想着,但無人說話,全都噤若寒蟬。
小太監吓得眼淚鼻涕抹了一臉,說自己只是一時糊塗求大殿下饒命,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輪椅上的梁縛擡起手杖狠狠擊在了胸口,當場就吐血被拖了出去……
距離京城幾千裏的客棧裏,梁珏剛剛醒來,窗外天光已經大亮,他的小伴讀正安安穩穩地枕着他的胳膊,兩只手抱在胸前,不知道這會夢到了什麽,正緊緊皺着眉頭,就連鮮紅的小嘴都是抿着的。
莫名就覺得甚是可愛,梁珏又想起他昨晚的表現,啞然失笑,俯身就去輕咬了一口他的脖子,軟糯的觸感又挑起了他的興致,忍不住又低頭要深吻下去。
說來也奇怪,從前那麽愛幹淨,連別人輕碰都要擦半天手指的人,現在卻和這個人如此親密貼合而沒有任何不适。
“不要……”聞清澄還沒睡醒,閉着眼睛用手去推,居然還用了些力,“很痛……不可以。”
“哪裏痛?要不要揉揉。”梁珏又要親他。
“哪裏都痛。”聞清澄佯裝生氣,“你沒輕沒重,又那麽……”
“那麽什麽?”梁珏存心逗他。
“殿下明知故問,不跟你說了!”
梁珏看着懷裏的人用被子捂住臉,不讓他再親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小東西居然還害羞起來了,昨晚上怎麽不見你是這個樣子的?”
兩人正打鬧,門外傳來叩門聲:“二哥,起來了嗎?”
“何事?”梁珏被掃了幸,但知是梁琛便悻悻坐了起來。
梁琛清了下嗓子,顯然不想這樣隔着一道門說話,便道:“不如一會我在樓下房間等二哥下來用膳吧。”
平時他們兄弟倆說話都屬于密會,沒有其他人在場,但今天梁珏和聞清澄起來的時候已近午時,随行的其他人都用過了早膳,所以梁珏直接将聞清澄帶去了樓下,打算兩人一起用早膳。
梁琛看到聞清澄,臉色明顯變了下,不悅道:“哥,有話我想同你單獨說。”
“就在這說吧。”梁珏春宵一夜過後心情很好,拿起粥碗喝了一口道,“又沒別人。”
梁琛看了眼正在埋頭吃飯似乎根本沒聽他們對話的聞清澄,有些無奈,但見梁珏執意如此,也只好作罷,喝了口茶才說:“你知道嗎,譚沂病了。”
梁珏聽到了卻像沒聽到,不但喝粥的動作沒有停,還轉手從桌上拿了個煮雞蛋剝了,然後非常自然地放進了聞清澄碗裏。
見他不接話,梁琛只好繼續道:“我那天跟着他在雨裏走了好幾裏地,走到隔壁鎮的時候他終于走不動倒下了,我去找了郎中給他瞧,郎中說他恐怕得的是心痹!”
咳咳——咳咳咳——
也不知道聞清澄吃了什麽,突然嗆咳起來,一張白生生的面皮頓時就憋得通紅。
被生生打斷的梁琛極是無奈,有氣當着梁珏又不好發出來,只好先停下等着聞清澄折騰。
梁珏将自己的茶杯遞了過去:“瞧你,來,喝口水。”
“謝殿下。”聞清澄很乖巧地拿起杯子喝了幾口,等到不咳了,低頭看着碗裏的粥,用筷子尖一粒一粒撥動着大米有意無意地說:“心痹乃絕症,旦發夕死,夕發旦死。”然後他抿了抿唇,看向梁琛道,“那位郎中可知譚公子那日還能與山匪争搶,并且能在泥地裏連打好幾個滾兒嗎?”
一眼看到聞清澄那個純真又無辜的樣子,梁琛只覺得火冒三丈,可偏偏他那個對萬事都無比冷靜精明的二哥似乎完全沒聽出他這個小伴讀話裏的陰陽怪氣,還反問了梁琛一句:“你從哪找的郎中?”
“二哥,這根本不是郎中的問題!”梁琛皺着眉頭道,“重點是譚沂現在很虛弱,他很需要你!”
“既然你都請了郎中,孤也不會治病,需要我什麽?”梁珏說着又将一碗銀耳雪梨羹遞給聞清澄,“你嘗嘗,這個甜。”
梁琛只覺自己這個二哥簡直無藥可救了,這個伴讀究竟是下了什麽蠱蟲能讓他成了這個不辨是非的樣子!
“算了,但有句話譚沂讓我帶給你。”梁琛平穩了一下情緒,準備說完這句就走,不再跟梁珏在這裏做無用功,“他說那天交給你的那樣東西,是他從大哥那弄來的。”
這句話終于引起了梁珏注意,他斜眼看了眼梁琛:“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你自己打開看吧!”梁琛把從梁珏房中剛差人拿來的油紙包扔在桌上。
從外面來看,紙包的樣子和譚沂丢在這裏時的樣子沒有任何不同。
旁邊的聞清澄不聲不響,埋頭吃飯。其間梁琛偷瞄了他幾次想看看他什麽反應但很失望,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但其實譚沂已經告訴了梁琛那是什麽東西,梁琛就這會倒要看看這個伴讀的戲還能演到什麽時候。
“這不是孤的帕子嗎?”梁珏将那方帕子從油紙包裏拿出來,狐疑地拿在手裏看了看,“這和梁縛有什麽關系?”
“不對!”梁縛面色突變,大步走到跟前接過帕子,“這東西被人掉包了!”
譚沂明明告訴他說那是一方沾着大片血跡的帕子,可現如今這上面哪裏還有血漬,幹幹淨淨,雪白一片,什麽都沒有。
梁珏:“你說這東西是從梁縛那弄來的?怎麽可能!譚沂又想耍什麽把戲!”
電光石火間,梁琛心裏已經七七八八猜了個大概,他轉向聞清澄道:“是不是你幹的?這上面本來有你的血跡,大殿下視作寶貝收在身邊,但現在上面什麽都沒了,一定是你,是你趁二哥睡覺之際去洗了帕子,為的就是毀滅證據!”
“血跡?”梁珏皺眉,“所以這是那日孤去救聞清澄時丢在戲樓的?可為何會落在了梁縛手裏,又是怎麽被譚沂拿到的?”
雖然這方雪白的帕子确實什麽都說明不了,但若說譚沂跑來這麽遠只為栽贓的話似乎也過于荒謬。
以梁珏對譚沂的了解,那個人雖然軟弱,怯懦,會在很多事情上都失去判斷的能力,但他還沒有糊塗到拿一個空空如也的帕子冒着風險跑這麽遠來交給他,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于是,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告訴他這麽做一樣,梁珏擡起手,把手帕放在鼻端輕嗅了下。
那一刻,聞清澄就知道完了,狂跳着的心上像被壓上了千斤重的包袱,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霎時間手腳都是冰涼的。
他千算萬算,想盡辦法将帕子洗淨,消滅證據,甚至還在放進油紙包前想辦法把它弄幹和壓平,幾乎完全恢複了原本的樣子,但他還是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而且明顯到任何人都可能注意到的細節。
“聞清澄,這上面的味道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