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陷落02
一瞬間周圍的氣氛全都凝固住了, 鐘婉寧和楚齊,甚至梁琛都帶着巡防營沖了過來,可他們只看到殷粟倒在血泊裏,而旁邊的梁珏懷裏抱着同樣人事不省的聞清澄。
旁人在喊叫着什麽, 聲嘶力竭, 但梁珏仿佛都沒有聽見。楚齊和梁琛兩人同梁珏一起長大, 卻從都沒有看過他那樣的表情——整張臉繃得極緊,墨色雙瞳顯得異常深幽,好像百年蒼翠的山林, 讓人如何都探不到底。
他通常會把強烈的情緒掩藏得很好, 但楚齊和梁琛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出了此時的梁珏仿佛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 下一刻就會不顧一切地迸發。
梁珏要抱着聞清澄離開這裏, 他的小伴讀流了好多血,臉色寡白,任由他抱在懷裏,全然沒有反應。
死了人,周圍殷家的幾個侍衛反應過來,作勢就想要上來攔梁珏。
“滾開!”梁珏毫不猶豫, 利落擡腳狠狠踹在了正想沖過來的一個殷家侍衛身上, 也不知道他懷裏抱着聞清澄怎麽還能使出那麽大力氣,竟将人踹得飛出去老遠, 最後生生撞倒在了殷粟身上,好巧不巧, 把那把本已留在他腹中的匕首又往深處捅了不少, 幾乎完全沒入了他的身體裏, 連刀柄都看不見了。
可憐那殷家小公子, 養尊處優了一輩子,都見閻王了還要受二茬罪,這下若是把那匕首□□,恐怕地血肉模糊,殷公子連個全屍都沒法留。
這下沒人再敢攔梁珏了,非但如此,周圍人甚至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
梁珏抱着聞清澄大步穿過人群,他走得很快,快到後面的侍衛都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但他卻覺得那段路像是比通天的路還要長,長到沒有盡頭。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心裏突然很空,就好像那裏有塊東西猛地消失不見了,這種感覺他曾經歷過一次,就是從前守在潼貴妃榻邊,卻沒有等到母後再次醒來時的那個早晨。
只是他不知道,這種感覺為何會卷土重來——懷裏這個人分明與他無親無故,而且……而且他的小伴讀不會像他的母妃那樣抛下他不管,他的小伴讀一定會醒來,他答應了要一起去麟州的。
他的小伴讀從不騙人,他不會食言的。
“小東西,我命你趕快醒來!”梁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着懷裏的人怒吼。
但沒有人答應。
“你不是對孤言聽計從嗎?你不是向來聽話乖順嗎?為什麽這個時候不應聲!”他的聲音裏帶着凄厲的沙啞,一時間讓與他一同來的譚沂看傻了眼。
原來他冷靜自持的太子哥哥……竟會為了一個人那麽着急,那麽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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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每一次他都以為自己肯定能贏回太子哥哥的心了,總能碰見那個小伴讀意外殺出,然後打破他所有的計劃,讓他的太子哥哥一次又一次落入他的奸計!
“太子哥哥,你不要信他,他都是裝的,他是騙你的啊!”譚沂瞪着眼睛沖過來,伸着手就想要來晃聞清澄想将人晃醒。
這次梁珏連個“滾”都沒有說,擡腳的時候,結結實實踢到了譚沂的左肩上,譚沂甚至沒發出聲音,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二哥你幹什麽!”梁琛不知從哪裏沖出來,他扶起譚沂,然後大聲地質疑梁珏,“他可是譚沂!”
然而梁珏像是根本聽不見,就那麽抱着聞清澄,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救我的人,是你嗎?”聞清澄看着梁珏又問了一遍。
“睡覺!”梁珏眼神落在聞清澄白如蒼雪般的面上,莫名有些躲閃,然後一口氣吹滅了燭火。
梁珏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他并不想告訴聞清澄這件事的真相,大概是覺得沒必要,都已經過去的事情了,又或者是不想讓他的小伴讀覺得欠着誰的人情,哪怕那個欠人情的對象是他自己。
總之是有驚無險,就讓那份恐懼和慌亂一起,隐藏在無知無覺裏吧。
至于其他,梁珏知道自己能處理好,就讓小伴讀自己養傷吧。
很快刑部就通報了大司馬公子殷粟在戲樓公開行刺的一案,順便将他給沁淑下的二十八項箱聘禮全部收繳——理由是涉嫌貪贓枉法。
那二十八箱裏面有黃金珠寶無數,還有許多珍貴的金器和玉器,價值連城,看得出殷粟這次是下了血本,一心想把美人讨到手,不料竟是作繭自縛。
作為一個朝廷命官之子為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籌集如此大筆的財産,當查抄殷家的官員将一份長達五尺長的禮單攤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
所以這件事屬于殷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本來偷了家裏的銀子想要去讨美人歡心,結果美人芳心暗許老仇家聞清澄,惱怒之時一刀捅傷聞清澄,結果事情鬧大,反而牽扯出了大司馬賣官鬻爵,搜刮民財,吏治腐敗等十幾條罪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刑部奉旨搜查大司馬府的時候,趙敏娥作為大司馬的第四房妾室,呈交了一份厚約四指寬的訴狀——上面詳細記錄了因為每一條都有實證相佐,這份訴狀甚至省去了刑部查案的許多麻煩,當日就将大司馬進行了收押,并将殷家所有家財都抄沒充了公。
而這件事鬧成這樣竟還沒完,朝中人,尤其那幾個大皇子黨的,看着大司馬家的案子基本完辦完了,可另一樁事情還沒動靜,就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一日上朝,就有人直接當堂參了梁珏一本,理由就是“窮兇極惡,當街行刺,身為當朝太子,實乃罪大惡極”。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刑部那邊之所以一直未宣,其實就是等皇上一句話了。
畢竟那是梁珏,當朝重權在握的堂堂太子。
可皇上就是緘口不言,每每提及此時便擺擺手,表示後續在說。
其實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皇上這是要保梁珏的意思。
還是那個老腔調,太子黨和大皇子黨需要制衡,可偏偏梁珏不争氣,捅了這麽大簍子,身為太子居然還敢自己動手,光天化日之下捅死了人。
那人就再是罪大惡極,任何處罰也當是刑部的事。太子此舉,與殺人兇犯無異。
幾日後,聞清澄已經能夠自己下地活動了,雖然唇色還有些看不見血色,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公子,這是膳房給你炖的雞湯,你趁熱喝。”阿澤将一個精致的湯碗端了過來,然後絮絮叨叨地又說,“聞公子,要說太子對你可真是上心,我就沒見過他還對第二個人這樣。”
聞清澄沒什麽反應,接過湯碗,然而下一秒面上笑容就變得難以言說的怪異,像看到了什麽意想不到的東西:“這是不是……殿下讓膳房炖的?”
——那一碗濃香四溢的雞湯上面竟然滿滿地飄着一層香菜!每一片嫩綠的葉片都神氣活現,趾高氣昂,像在對他無聲地示威。
“小東西,這你都猜得到?”梁珏走進來,身着一襲青綠長衫,長身玉立,眉目疏朗,棱角清晰的面上竟少了許多平日裏那股冷淡疏離的氣質,帶着幾分淺淡的笑意走過來,看着聞清澄帶着十二分的耐心道,“孤問了太醫,他說香菜有活血化瘀之效,對你有好處,快吃。”
此時要是有面鏡子,聞清澄就能看見自己的臉色仿佛也跟香菜一個顏色了。
他對着那個碗沉默許久,在心裏思忖了幾遍措辭,覺得自己已經為保持人設犧牲很多了,不能再委屈吃香菜這麽可怕的東西了。
于是他長舒了口氣,放下筷子,深情又嚴肅地緩緩道:“殿下,其實,有件事情我想告訴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