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起04
譚沂這次從岱州趕回京城,一回來就聽說東宮招了個和他有幾分相似的小伴讀,只是萬萬沒想到,兩人會以這種方式在這裏見面。
“你為什麽會穿着這件衣服!”譚沂對着聞清澄,開口就是質問,那口氣就像是聞清澄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他這個人出現在這裏就是錯誤。
聞清澄打心底裏不稀罕什麽绛紗袍,他本來就對绫羅綢緞無甚喜好,這件衣服對他來說一件粗布麻衣無異。
“一件衣服而已,各位為何如此驚異?”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聞清澄的語氣太過稀松平常,在譚沂聽來完全就是挑釁——那別說不像一個奴婢應有的謙卑姿态,就是在這麽多人的場合下,聞清澄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态度簡直就是在他心頭燒了一把火——
因為最先看上這件盤金彩秀绛紗袍的人,正是譚沂。
那是他和梁珏正如膠似漆之時,他整日都泡在東宮裏。
梁珏忙于朝政,大多時候需批閱奏折無暇他顧,譚沂在旁邊無所事事,就由着自己性子,一會說想吃這個,一會說要玩那個。
每次梁珏都會答應他,擺擺手說讓他問阿澤去要,不用次次都來問他。
于是時間一長,譚沂自是以為太子殿下最為寵他,便恃寵而驕,漸漸地口氣也大了起來,從剛開始只是要兩塊東宮特供的梅花糕,到後來便是金銀細軟,珠寶玉器。梁珏從來都是不甚在意,頭都不擡,揮揮手讓他拿走便是。
一晃眼到了梁珏二十歲生辰前夕,因為親自負責督辦的幾件事情都頗為順利,梁珏得到了陛下的大加贊賞,那些日子裏皇上對東宮的各種賞賜就沒斷過。
二十歲生辰當日,恰逢虞波使臣觐見,貢獻了一件價值連城,讓所有人都啧啧稱奇的盤金彩秀绛紗袍。
那日太子生辰宴,酒過三巡,皇上命人将挂在木施上的绛紗袍推了出來,當着文武百官,賞賜給了梁珏。
這一賞賜非同小可,其一是因為這件衣服實在做工細致,加上衣料稀有,堪稱無價之寶。其二則更為重要,因為梁珏的母親潼貴妃生前便是虞波人士,當年陛下南巡在虞波,一眼就看上了當時驚為天人的潼家姑娘,便帶回京城,冊封為了貴妃,從此夫妻恩愛,卻不料潼貴妃紅顏薄命,去在梁珏幼時便意外而亡。
從那以後,潼貴妃便是皇上和梁珏這對父子之間不便提起,卻彼此深知的痛。
Advertisement
于是,在梁珏二十歲生辰之時,皇上親自賞賜的這一件從虞波而來的盤金彩秀绛紗袍,其背後代表的更是其心中對亡妻無言的思念。
梁珏話就不多,母妃薨逝後更是寡言少語,鮮少暴露情緒,但那日領賞之時卻少有的紅了眼眶,鄭重地接過了那件衣裳。
那日生辰宴後,譚沂跟着梁珏回了東宮,一路上都對着那件绛紗袍贊不絕口,等到了東宮,更是上手将衣袍拿下木施,在自己身上比劃起來:“太子哥哥,這衣裳真好看,讓我試試好不好!”
“不行。此乃禦賜之物,怎可随便穿戴。你要喜歡,改日孤賞你件別的便是。”梁珏似笑非笑地從他手上接過衣服,遞給站在旁邊的阿澤,“拿去,收好了。”
阿澤連忙稱是,小心翼翼地捧着绛紗袍走了。
而現如今才,不到一年的光景,譚沂還記得當時太子拒絕時說的話:
“孤不喜歡別人動孤的東西。”
“譚沂,不要太任性了。”
可為何當下便物是人非了呢?難道那衣裳不珍貴,不稀罕,可以被随便什麽人穿戴上身了嗎!
當時他連在身上比一下都不行,為什麽現在竟會被這個伴讀穿在身上,還來秋日宴耀武揚威!
憑什麽?!
“你給我脫下來!”譚沂像是瘋了般,上手一把揪住了聞清澄衣領。
這一變故讓在場的其他人都吃了一驚,別說今日這裏是秋日宴,就放在平時,有那個趕在太後的寧壽宮動手的?
可譚沂氣得雙眼通紅,死盯着聞清澄身上的衣服,一副不把它扒下來誓不罷休的架勢。
“冷靜,小沂!”梁奚一看局勢收拾不住趕緊上來拉譚沂,“等會秋日宴就要開始了,有什麽事咱們之後再說!”
聞清澄和譚沂差不多身高,但原主大概是先天不良的緣故,長得比同齡人都要瘦,而且聞清澄平時跟在太子身後也不大擡頭,看起來總是個好欺負的模樣。
大概正因如此,譚沂沖過來的時候根本不管不顧,以為三兩下就能将聞清澄推到在地,哪怕不能讓他把衣服脫下來,也至少能讓在這麽多人面前出醜了。
然而就在譚沂的手接觸到聞清澄的一剎那,聞清澄突然輕巧地向後一閃,随即躲開了譚沂的攻擊。其實他很久以前為了防身,去練過一段時間柔術,學藝不精,但好在他過目不忘,這麽長時間不練也還多少記着一招半式,應付其他人不行,躲避譚沂這種的還是不在話下。
他這一個閃身太過迅速,譚沂始料未及,無法閃躲,向前猛撲過去,可就在快要摔倒的瞬間,譚沂一擡手,竟扯住了聞清澄的衣擺。
——只聽嘶啦一聲,最先看到的梁奚倒吸一口涼氣。衆目睽睽之下,那件無比珍貴的盤金彩秀绛紗袍居然被生生扯下來了一條,露出了聞清澄白嫩而修長的脖頸而肩膀。
這一下剛才還在議論紛紛的人群都噤了聲,所有人都知道這件衣裳的珍貴,也都知道這件衣裳背後代表的價值,而就是譚沂這一撕扯,那世間絕無僅有的一件衣袍就此變得殘缺,無論日後怎樣的修補,它都不能是從前那件完美的衣袍了。
譚沂手上還拿着那條扯下來的布料,渾身戰栗,他還保持着摔倒的姿勢,僵硬地跪在那裏。
這事情鬧到這份兒上,太子知道是遲早的事了,譚沂有些發懵,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小沂快走!”梁奚不由分說硬是将已然吓到癱軟的譚沂扯起來,三步兩步拽着他離開了人群。
這個時候秋日宴已臨近開席,寧壽宮的大太監遠遠地開始吆喝,人群漸漸朝着寧壽宮散去。
聞清澄留在原地,覺得今天真是晦氣,當時梁珏說要來秋日宴他就應該百般推脫。他扯了扯衣服,随便把露出的地方遮了遮。
——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有回去的道理,聞清澄不愛惹事,但也不怕事。
今天這場筵席,是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