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優解

第3章

席知然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方少年衣着整齊，一道淡淡的視線卻充滿壓迫，可偏生橫在兩人之間，插在她指縫中的兩根格力高……

是粉紅色的。

與此同時，席知然鼻翼間也聞到了淡淡的甜味。

還是草莓味的格力高？

她愣愣擡頭，那邊的少年不聲不響地審視着她，像是要親眼看着她吃下這兩根格力高一般。

幾乎是有些荒謬地，席知然在那一瞬間開始不由思考對方在這兩根格力高裏下了毒。

思及此，她不由小聲推脫：

“不好意思，我，我不喜歡草莓……”

“幹什麽呢幹什麽呢？”

她話還沒說完，倒是另一邊傳來一聲焦急的男聲：

“過來啊你，上班別開小差！”

席知然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被叫的少年眼皮一擡，他不再理睬她，利索地把手裏零食的空包裝往腳邊的銀鐵皮垃圾桶裏一塞：

“來了！”

留下席知然傻傻地拿着兩根格力高站在原地，看着對方離開的方向。

KTV離學校近，老板似乎有點背景，特別喜歡招便宜又好用的高中生打工，範倩倩上個寒假也來這裏偷幹過一個月。

但是打工是一回事，夜班又是一回事。

席知然之前聽範倩倩科普，這兒的夜班雖然工資是白班的兩倍，但容易碰到酒後鬧事的客人，也有更大的可能性需要打掃醉酒客人的嘔吐物。

簡而言之，是個又苦又累的差事。

所以，即使他們這些缺零花錢使的高中生們，也不會平白無故來打夜班工。

席知然的眼神不由地看向腳邊的垃圾桶，又低頭看了看指縫間的格力高。

——這個是他的晚餐嗎？

九月一號，周日休息日，範倩倩和席知然一前一後地進入學校。

實驗是十二年制的學校，吃公立飯，學生也多，校區大得堪比一個度假公園。

他們高二的新教室在最高樓，往外眺望，還正對着校區中特殊的獨立樓棟。

“那裏關着高三和初三，俗稱‘小黑屋’。”

範倩倩看到席知然的眼神總往那裏飄，一邊給她解釋，一邊放下了書包：

“我姐說了，他們七點十分就開始早讀了。”

範倩倩的姐姐範穗穗便就讀于實驗的高三年級。

她語重心長地拍拍席知然的肩膀：“別太羨慕，那就是明年的咱們。”

席知然眨眨眼，失笑解釋：“我沒羨慕。”

她是看那邊樓層的顏色是唯一一棟刷着白漆的，所以好奇而已。

高二一班不愧是尖子班，開學要求是七點半全班到齊即可，但現在才七點二十不到，班內便已經不再進人了。

席知然和範倩倩都選了較為靠後的座位。

不難看到，就算新書都還沒發下來，學生們已經自覺開始看習題本或者暑假作業了，除了——

“席姐，範姐，救救小的吧！快快快，物理化學數學卷兒給我給我！”

“薇薇啊，你可真行，要抄作業還這麽晚來？怎麽，要創造奇跡啊？”

範倩倩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把席知然的卷子從厚厚的暑假作業裏抽出來：“抄你席姐的吧，我也沒認真做，昨天才全部糊完……”

随着範倩倩說話的檔口，林威手忙腳亂地甩掉書包，拉開範倩倩身後的椅子，又一股腦地把自己空白的作業本往桌子上放。

一套流程行雲流水，席知然嘆為觀止，範倩倩則敲敲他的桌面：

“不過我警告你啊薇薇，要是被猴哥兒發現了，就說你硬要知然的作業啊，別讓人家幫你背黑鍋！”

林威聞言，聲音尖細地立刻保證：

“知然，你信我，我絕對……”

林威的聲帶在發育的時候沒跟上，本來聲音就細，刻意之下都顯得有些刺耳了。

“別說了，快抄吧！”席知然哭笑不得地幫他把習題冊擺好，趁着林威奮筆疾書，範倩倩撐着下巴看了一圈，忍不住低語：“盛昭呢？盛昭怎麽還沒來啊？”

席知然手上動作一頓：“盛昭？”

……‘只要盛昭在，便無我等出頭之日’的‘盛昭’？

範倩倩看了席知然一眼，這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地：

“知然，你是轉校生，所以你不知道啊，這盛昭可是實驗大神，一個創造奇跡的男人，包括但不僅限于語數外物化地歷生……當然，還有臉，據說啊，他媽媽是話劇演員，那真是遺傳了個好皮相！”

她的聲音極低，語速又快，一時間像個燒開的電磁爐。

席知然費了很大力氣才能聽清她在說什麽：

“臉？”

一學期能換八個小愛豆牆頭的範倩倩煞有其事地點頭，比了個大拇指以表肯定：

“諾，他的臉，是這個。”

“鬧什麽呢鬧！林威，你在作甚？”

随着大門被一把打開，林威一擡頭，緊接着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用身體撲住自己的試題：

“猴……孫，孫老師，您今天來這麽早啊？”

孫志國是他們上學期的物理老師，這學期榮升他們的班主任。

他瘦得皮包骨頭，眼睛凸，正好又姓孫，于是人送外號猴哥兒，這嗓門尖利得也和他本家有得一拼。

此時，他神出鬼沒地在林威身後站定，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開學第一天精神就那麽好，擦桌子呢？”

不等林威再貧，他一把把對方扯下去，便拿起他桌上的試卷：

“不錯，都抄了兩面了啊，這份是誰的我瞧瞧，哦——席知然？這麽樂于助人啊？”

席知然擡頭，小心翼翼地叫道：“孫老師好。”

猴哥兒語調平平：“我不大好。”

林威挺直了腰板站起：

“孫老師，是席知然逼着我抄的——诶呀不是，是我逼着席知然讓我抄的，和她沒關系啊……”

範倩倩的肩膀開始抖動，猴哥兒的眼神轉向她那邊，她也立刻站起：

“我我我作證，孫老師，和知然沒關系，是她逼着林威抄的！”

不知道是誰先發出的笑聲。

随即班級裏的其他角落，又有零星的笑聲出現。

其中，林威憋笑得最痛苦，席知然則低着頭，臉從脖子紅到了耳朵根。

孫志國不動聲色地掃了圈教室，眼神定格在林威旁邊的空凳上：

“這是誰遲到了？”

林威狗腿踮腳，看了圈班級，忙不疊地打報告：

“老師，好像是盛昭。”

孫志國‘哦’了一聲：

“行，我知道了，你們班趕緊派幾個人去拿新書吧，別到最後給咱們剩的都是歪瓜裂棗——林威你帶頭做做苦力去，席知然，你到我辦公室等我。”

林威一口氣沒松下去，這時候耷拉着腦袋：“啊？”

孫志國一走出班級，她身邊的範倩倩立刻把桌上的試卷卷起來錘在林威腦門上：

“叫你抄，叫你抄！幹嘛連累人家知然啊！”

林威苦巴巴地任由範倩倩捶打，他低聲下氣地看向席知然：

“知然啊，對不住你，你使勁往我身上推就行，沒事，你也知道，猴哥兒刀子嘴豆腐心，不會誅九族的……”

範倩倩繼續捶打：“亂說什麽呢，誰是你九族啊！？”

席知然也被倆人逗笑了，她無奈地搖頭，這才跨出一步：

“我先去了，倩倩，你等會兒幫我拿一下書。”

範倩倩點頭應了，席知然這才走去辦公室。

辦公室裏沒幾個老師，孫志國是年級主任，現在估計還在巡邏樓層其他班級，倒是有個和她穿着一樣校服的少年，背對着她，在邊邊角那裏寫着什麽。

他離孫志國的位置很近，席知然猶豫了幾秒，便走過去，悄無聲息地停在對方身後，偷偷地看了一眼對方正在做什麽。

——居然是在做試卷。

席知然一時有些愣神。

內卷如他們班，開學第一天的大清早也只是像模像樣地翻翻課本，這奮筆疾書的只有補作業的，可對方這卷子的題目，也不像是暑假作業……

“有事嗎？”

等到對方的聲音冰冷冷地響起，席知然這才回過神來，一擡頭，她便愣愣地撞進對方的眸子裏。

那雙黑色的桃花眼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時，微不可查地一頓。

席知然這才發現對方還是半個熟人，她下意識地開口：

“你是昨天那個……？”

少年微微皺眉，席知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樣有些不禮貌，趕緊有些笨拙地轉移話題：“那個，你在幹嘛呀？”

盛昭挑了挑眉，他看向眼前的小姑娘。

對方有一雙深棕色的杏眼，鼻頭圓圓的，嘴唇也飽滿，現在局促不安的模樣，倒像是一只小倉鼠。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對方下意識攪在一起的手，手上的筆頓了幾秒，這才聲音平平地說道：

“我在偷試卷，你看不出來嗎？”

席知然傻在原地，她反複地回味着少年這一句話，懷疑自己可能是理解錯了意思。

她顫顫巍巍地又看了一眼盛昭手下卷子的擡頭：

‘高一期中試卷’。

席知然：……他真的是在偷試卷！

一時間，小姑娘覺得自己雙手雙腳都不自在起來，她慌張地擡頭看向盛昭：

“不是，同學，你這樣，我……”

“席知然？”

席知然大腦還沒轉明白，就聽到身後孫志國的聲音響起。

說時遲那時慢，她幾乎是本能地想到了之前林威以身體護住桌面的模樣，立刻一把回身護住了盛昭手下的試卷。

盛昭毫無防備，此時被動地靠近對方。

女孩子的身上帶着一股若有似無的洗衣液味道，幹淨又柔軟。

他忍不住微微皺眉，這時候不動聲色地站起身，回頭又看了這思維跳脫的女孩子一眼。

小倉鼠一手徒勞地按住試卷一角，臉色緊張得煞白煞白，堪稱是……

把‘掩耳盜鈴’表現到了極致。

席知然已經覺得自己眼前都有些發黑了。

她甚至不知道明明做錯事的是對方，自己怎麽比他還慌張，但是看着孫志國，她只能嗫嚅着開口：

“老，老師……”

孫志國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少年：

“你倆認識？”

席知然下意識點頭，又立刻搖頭，她身邊的少年卻平平地‘嗯’了一聲。

席知然有些吃驚地睜大眼，那邊的孫志國卻已大步走到她身邊，在小姑娘幾乎絕望的眼神中，拿起了桌面上的試卷，轉向少年那邊：

“盛昭，辛苦你測題了啊，這次難度還可以吧，你覺得高一那群小孩兒均分能拿多少？”

席知然：……測題？盛昭？

盛昭看了眼試卷：“比去年的簡單了不少，應該能及格。”

孫志國滿意地看了看手中幾乎已經填滿的試卷：

“那可不，對你來說，不都太簡單了，但你也別太自滿啊……

不過你這次模拟确實不錯，我還故意出了道很難的壓軸，你居然把三個解都寫出來了，今年競賽要是不把金獎抱回來，我可跟你沒完啊。”

席知然愣愣地聽着那邊的盛昭應聲：

“那道題上我花了很多時間，還是沒找出最優解。”

孫志國哼了一聲：

“行了，過度自謙也不行，你這解法不差，說不定還比最優解穩妥——

哦，盛昭，席知然，你倆不認識的話，現在也認識一下，席知然呢，文科好，你呢，理科強，這學期一個班，就互相幫助幫助，雖然才高二，但皮都給我收緊了啊。”

席知然幾乎能感覺到盛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嗯’ 了一聲。

孫志國得到盛昭回應，便滿意地看向她，小姑娘只能也呆呆地回了個‘好’。

孫志國舒舒服服地拉開自己的椅子，捧着茶杯，慢條斯理地道：

“席知然啊，把你叫過來呢，也沒別的，上個學期你姑姑過來開家長會，說你有點害羞，怕和新同學相處不好是嗎？”

席知然有些意外對方不追究她給林威抄作業的事，小聲地應了。

孫志國便笑眯眯地繼續：“這次不是分班嗎，都是新集體，老師覺得呢，你試試看當個班長怎麽樣？”

席知然茫然：“……啊？”

“你們班呢，是尖子班，大家明面上都是乖囡，但肯定都不服管教，你這個班長啊，有點難度。”孫志國抿了口茶，眉心舒展：

“但別慌，這不是還有盛昭嗎，我讓他給你當副班長。”

盛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