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鹿俞)
不得不說,對于我來說,周五一天過得很快,我帶着滿心的歡喜期待準備和蕭然一起坐車,蕭然說要陪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
我也說不清什麽感覺,但是我本來就很想逃離那裏了,蕭然的出現加速了這件事的發生。
夏天還是那麽熱,熱得要命,雖然我回到小巷也已經汗流浃背,但是因為內心的喜悅,所以我感覺到風,感覺到了開心,卻感覺不到身體的不适。
蕭然跟在我背後,上了七樓,比起第一次來我家,她上樓快了許多。
我終于要逃離這裏了,我也說不清自己內心是什麽樣的,就連傍晚的路燈我也覺得特別可愛。
“蕭然……不好意思,真是辛苦你了,我舅舅家的樓層真的挺高的。”我拿鑰匙開門一邊回頭對蕭然說,蕭然擺擺手卻有點喘。
“沒事沒事。”她說。
我開了門,表哥依舊在打游戲,前兩年幾乎家徒四壁,他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了個電腦,然後日益沉迷,舅舅工作忙也不好說他。
其實他本來很聰明,小學初中天天被家裏人挂在嘴邊,但是舅媽病死了之後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錢,舅舅一個人勞心勞力,他也漸不學習了。
可惜了,眼前的他白費了市裏高中的好名額。
蕭然看了表哥一眼就問我東西在哪,我帶蕭然進我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在外面的表哥卻突然抽風,在我房門敲了敲,“那個你真搬啊?你要搬去哪裏?”
“我要搬去蕭然家。”我回答。
“那時哪裏?妹子,你不會連自己要去哪裏都不知道吧?”表哥站在我房間門口像個混混似的調侃。
我尴尬看了一眼蕭然,蕭然也尴尬地看了一眼我。
“所以說住址是哪都不知道,你叫我怎麽和我爸交代。”他直接倚在了門邊,從口袋裏掏出來了筆和紙,然後看了一眼蕭然,“哎,漂亮的妹子,好歹也有個準确地點吧?這樣方便你我她,我好找你也好找她。”
我不懂他是個什麽意思,我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他馬上消失,但是他不依不饒,好像不寫出來就不放我們走,我有些惱,第一次喊了他的真名,平時他怎麽欺負我都可以,但是這次不行,我真的很想搬離這裏,“朱宇,你幹嘛?”
朱宇還是那麽吊兒郎當,“你管得着嗎你?”
蕭然壓住我的怒氣,拍拍我的背,“行了行了,沒多大事,我寫就好了。”說完便接過了筆和紙。
怎麽可以寫?萬一朱宇突然找上門……
“蕭然……”我真的不知道再說什麽。
蕭然一聲不吭寫下地址,本來她借我住的地方是好意,這一下子弄得倒是像我是過意不去了,這朱宇到底安的什麽心?
“那個,你們收拾東西太吵了,我都都沒心情玩了,我就去網吧了啊,快點啊。”表哥對我們打了個招呼。
我瞄了他一眼,雖然很不想,但是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他神情複雜,一個人轉身去客廳了,而後我聽到了門鎖的聲音,确定他真的是走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向蕭然,蕭然倒是神色如常,不溫不火的。
“對不起,我表哥就是那樣的人……”我抱歉地對蕭然說。
蕭然好像真的沒放心上,她直接忽略過我的話題,看着眼前的東西犯難,“沒事,你的書要全部帶去嗎?嗯,我想想啊,你這些東西不多,嗯,兩個人應該可以拿一大部分過去,但是好像沒東西裝過去。”
徒手拿……真的的确不太好。
“我去找找袋子什麽的。”我笑了笑,轉身去客廳。
窄窄的客廳,只容得下一張吃飯的桌子、破皮沙發以及一張電腦桌,小小的窗口微風輕輕吹來,我看着凳子上漲鼓鼓的書包,突然覺得不對勁,這朱宇不是一直都是不讀書的麽,那為什麽書包會這麽鼓……
我……我為什麽現在才注意到這個問題?
“找到了嗎?”蕭然從我房門走出來,見我目光盯着我表哥的書包,她也皺起眉來,“是,怎麽了嗎?”
“蕭然……我如果去翻我表哥的書包會不會不太好?”
蕭然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啊?”
我笑笑,慘淡極了。
我坐到破皮沙發上,把在地上随便放着的黑色書包拿了起來,真重,如果不是兩只手我一定拿不起來。
我拉開書包的拉鏈,翻開裏面的東西,裏面有整齊的筆記本,有資料,有奇奇怪怪的知識冊……
還有,一張剛剛測驗完得了滿分的物理卷子,一張X大的訓練營宣傳資料……
我的表哥,我最親愛的表哥與我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而我呢?我對自己身邊的人了解嗎?
蕭然不解地在一邊看着我神色突變,不由得又緊張起來,“鹿俞……你,你到底怎麽了……”
我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朱宇到底想幹嘛,他不是游手好閑嗎?他不是跟狗一樣想做底層人民?他不是說自己不想讀大學嗎?
朱宇,你做我的表哥,你這個混小子幹嘛藏着掖着?你到底想表達什麽!!!!!你到底想幹嘛!!!!!!!!!……
“鹿俞……”蕭然繼續叫我名字,我還是處于呆滞的狀态,我的神飄了。
高一物理如此簡單,我也只考了個十多分,他滿分是怎麽考的?老師不止一次強調高中生要靠智商還有勤奮,他一定不只是用了他的小聰明獲得這樣恐怖的成績,那可是高考一模!高考一模!
我連忙起立,迫不及待想知道朱宇更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我打開他房門想翻到更多東西,一打開,發現裏面居然和客廳大相徑庭,黑色的被子,黑色的窗簾,一切都是黑色,空無一點點雜物,雖然東西少,但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我看過一條消息,說的是房間整潔的男生一般腦子都很缜密,他們盡力把自己一切都做到井然有序,再雜亂無章的事情到他們手裏也會變得有條理……
網上是怎麽說來着?說“房間整潔幹淨的男生,也一點很注意自己的外表,他們常常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給別人。房間是一個人的歸宿,整潔幹淨的房間就像人們缜密的大腦一樣,它能給我們帶來智慧”。
真是恐怖,我第一次踏足我表哥的房間……
他的品味對比他平時零零散散的事……
這真的是一個人嗎?
這是我了解的一個人嗎?
“鹿俞,鹿俞,鹿俞……”蕭然喊我,我假裝沒聽見去翻朱宇的書桌,書桌上空無一物,他做戲做了全套,我翻他的床底,扯出來兩箱子的學習資料,他寫的一堆筆記,蒼勁有力的标注楷體讓我自愧不如……
原來,原來……他……他從我初三就開始假裝不愛學習了嗎?
為什麽?是因為舅媽突然病死?還是為了不給家裏增添負擔?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我資質差,我頭腦笨,我不愛學習,我糟糕透了,但是朱宇和我相反,但是他為什麽要在家裏這麽裝?
“蕭然……我……找不到東西裝……”我把東西塞了回去,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蕭然在客廳點點頭,“那我繼續幫你用長條布料打包。”
我探頭看着蕭然進了我房間,我呆坐在表哥房間,突然想起來昨天聽到我走時他呆滞的神情,想起來留了一半的飯菜,想起來多出來的餅幹。
其實,他沒那麽壞,他只是裝得很壞。
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
我無力思考,心裏卻是不舒服。
我媽是工廠員工,她住在那邊的集體宿舍,上下鋪的形式,吃着統一而寡淡的食堂食物,五點起晚上八點歇,就連我的三點一線也沒有。
我其實一直都和姑媽住,後來姑媽離婚了,我也就只好住舅舅家了,為此舅舅原本的房間歸我了,他一般睡在工地或睡在那個破皮長黴菌沙發,哪怕他這麽苦,他一個月也才賺兩千不到。
舅舅家和我們家都是北方貧困山區遷來的農民,沒文化沒知識沒腳跟,其實混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可是對于很多人來說,這生活水平還是太差了。
我以為,我以為表哥會像我一樣屈服,我以為他也會像我一樣得過且過,但是他沒有,他用力而堅強地活着。
蕭然,她的生活是我生活中乃至生命裏永遠不可能享受到的,我眼紅,卻也只能眼紅,我媽不止一次想讓我也進她的工廠,她說她認識裏面的一個小主任,因為她實在不想讓我連累她,我這成績很差,如果考個二本三本那是一筆不少的負擔,可是,我知道,我不想像我媽那樣,我不想做工人,我不想一輩子就局限在P市,不想一輩子都局限于一個小小的工廠。
這太痛苦了……
“鹿俞,我把你東西整理好了,可以走了。”蕭然站在我的房間,臉上挂着禮貌而甜蜜的笑,這次,我沒在注意她的笑容,而是小心翼翼低下頭看。
她腳上那對名貴的鞋子一身亮片,正閃閃發着光,我在宿舍聽見她們把那個紅心說是川久保玲,聽見蕭然腳上經常換鞋,一換就是幾千塊的鞋,她與我的房間真是不止一點的格格不入,她不知道她的鞋子對于一個底層掙紮的打工者來說,那是一個月甚至兩個月的工資。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因為她沒有經歷過,她沒有看見過,而正是因為她的出身她才沒有經歷過,沒有看見過……
我接過蕭然手上最重的一捆衣服,我看着這些穿了幾年的四五套的衣服,他們廉價且劣質,與蕭然那天穿的天壤地別。
也是,我和蕭然本來就是兩極分化,她有錢我貧窮。
“走吧。”我笑不出來了。
我們分配好手上的東西一起下了樓,出了小巷只見外面突兀地停着一輛的士,對于我們這邊的人們來說,那的士真是昂貴且坐不起的存在。
“上車吧。”蕭然這麽對我說,“我叫了的士。”
真是說來慚愧,那是我難以忘記的一天,我第一次坐上了的士,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P市的風景。
“師傅,去碧貴園。”蕭然第二個上車,她對的士司機說。
碧貴園?我聽完地址後瞳孔一縮。那不是別墅聚集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