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碎

第1章 ☆、初代

“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埵婆耶……”香煙缭繞的寺廟中，一個面黃肌瘦，身形疲憊的書生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一位面色紅潤的高僧面前，靜聽着高僧口中念念有詞。“開！”高僧突然大喝一聲，驚得書生渾身一顫，接着高僧微笑着起身走到書生面前，打開手掌将掌中的銀白色佛珠遞給了書生，“施主，此物已經開光，開光即為有了靈性，此物為108顆白玉髓串成，不說多貴重，但确實是頗具清靈純淨之氣，願施主善待此物，想必施主所求也會有所回報。”入手是一顆顆絲滑圓潤的珠子，通透淨白，無處不滲出清冷高雅之氣，書生愛不釋手，又驚又喜，不住道謝：“多謝大師！多謝大師！”高僧輕笑着搖搖頭：“只是施主，所謂物随其主，施主即為此物的初代主，此物的性情也會受施主影響頗深，施主應當注意自身修為才是。”“這是自然，儒家本就講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然是從自身做起。”高僧捋着胡須欣慰地點點頭。

書生将佛珠戴在脖子上，小心翼翼藏入衣內，對高僧雙手合十深鞠一躬告辭。高僧看着書生脖子上的白玉髓，輕聲道：“通體靈白，即為白姓，性為本初，即為溯名，今後你就叫白溯。開光生精，修煉成靈，機遇不失，當以長存。”書生擡起頭，詢問高僧何意，高僧但笑不語。

混沌黑暗中，深厚沉穩的言語回蕩在腦海，白溯緩緩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誦讀詩經、苦練筆墨的書生。白溯自然而然的意識到自己是一串白玉髓開光生成的精，名叫白溯，而這位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為他而生，守護他為他祈福便是自己的使命。

此時的白溯是一張新印的白紙，主人的一言一行均是筆墨，将自己塗畫成主人相似的色彩。書生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但是無論怎樣的生活，在白溯看來都是新鮮的，無論是研磨書畫，還是反複誦讀同樣的詩篇，白溯都孜孜不倦地學習。書生的生活空間很小，一方陋室，一條小道，一處集市便是書生常年去處，書生獨居，少有親朋，沉默少言，性情淡漠，這都是白溯染上的色彩，漸漸白溯充滿單純好奇的目光中透出清高冷淡的意味，只是白溯還不明白這股子清冷到底為何意。

書生勤學苦讀，終于從童生考上秀才又考上了舉人，在白溯到來後，書生的學業突飛猛進，着實讓書生激動不已，成日把玩玉珠，倒也體現無限喜愛之意，白溯也很樂意親近主人，玉石都有一種特性，傳熱性強，主人身體的溫暖可以迅速傳遍身心，讓它們舒暢不已，特別是寒冬時節，不希望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将自己也變得冷冰冰。所謂人養玉玉養人，白溯報答書生的便是養心和祈福，用天然靈氣萦繞心髒，抗擊千萬病體，祈福神靈護佑書生學業有所成，一般來說像白溯這樣的初生精，能力微弱，需要長時間才能見成效，但是還好由于為白溯開光的高僧很快坐化成佛，白溯的祈福由他過手，倒也成效顯著。

終于，這一年，書生收拾行李帶上這些年賣書畫聚集的盤纏踏上了進京趕考的路途。書生在路上遇到了許多同去考試的人，結伴而行，言語也漸漸多了起來，白溯很明顯感覺到書生在轉變，只是這麽多年白溯的性情也慢慢定了性，如此便難以再更改，這便是玉石與人的最大不同吧，無論身心，人善變而玉石難變。

路途遙遠而多艱，白溯第一次感到了無能為力，他眼睜睜看着書生入住黑店，被逼迫交出所有盤纏，眼睜睜看着書生抵死護住自己而被砍傷，面對這些白溯的祈福是沒有作用的，神靈固然善良，但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那便是人心，神靈慈悲，珍愛萬物，視萬物平等，又何有護一人而傷他人之理，除了嘆惋和同情，給不了更多。

多虧有仗義的俠士相救，書生和自己都撿回了性命。玉石也有死亡，那便是碎裂，白溯很怕那幫土匪和書生在争搶自己時将自己摔碎，有魂靈的生命都是懼怕死亡的。

此後的一路，俠士仗義護送，倒也有驚無險，只是白溯與書生心靈相通，他明顯感覺到書生對俠士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白溯疑惑但也高興，因為主人的愉快感染了自己，對于這種情愫倒也樂得坦然接受。

後來的後來，或許是神靈對書生補償或許是書生努力的成果，書生高中狀元，當即封官，又直升戶部侍郎，一時間高頭大馬無限風光。書生的生活開始忙碌，成日埋首堆成山的賬簿、宮內宮外各種應酬、承蒙皇恩，美女珍馐賞賜不斷。然後是絡繹不絕的賄賂、成山的金銀珠寶，白溯漸漸被冷落。白溯仍在書生的脖頸間，只是書生極少把玩，有時取下他也會常常忘記佩戴，見不到熱鬧凡塵，聽不見主人聲音，身處黑暗冷寂的檀木盒，白溯嘗到了何為孤寂。

白溯看見書生的身體慢慢發福，那張曾經清冷的臉因為成日堆笑而皺紋滿面，那段隐秘禁忌而純潔的情愫被眼花缭亂的紅塵碾碎。白溯看見甘心被聘為護院的俠士，一天天老去，凝視書生的目光卻沒有半分蒼老，但書生的目光再也不會為俠士而留戀。

白溯越來越無法感受出書生的心境，一切對于他來說都太過于陌生，陌生的思緒、陌生的歡樂。書生曾經只會思考“之乎者也”，如今思考的卻是如何讨好上級如何欺榨百姓。書生曾經會為完成一副書畫而高興，如今卻為新納一個妾，新收一份賄賂而高興。單純的白溯依然每日為書生祈福，只是神靈漸漸對他失去了信賴，為一個魚肉百姓的貪官祈福，神靈不會反對但更不會相助。

有一天，書生府裏來了貴客，書生與此人談笑風生，懷着巴結的心思，細細将府裏所有的金銀珠寶細數一遍，猜測此人的喜好，終于，書生想到了白溯，自脖頸間取出溫暖的玉髓，谄笑着放入那人掌中：“此物為東佛寺得道高僧開光靈物，頗具靈性，想必太子得到他定能身強體壯，壽比南山啊！”這一刻品足世間酸甜苦辣，已經生出自己情緒的白溯感覺到了極度疲憊，他靜靜閉上了眼……

再度睜眼，已是風雲變換，這一年還是太子的皇帝将他戴在右手，一揮一畫，一砍一殺，仿佛此刻正在毀滅生命的是自己……濕潤通紅的鮮血染得白玉髓血紅一片，白溯厭惡這種濕膩的感覺，但鮮血偏偏凝結，抹不掉劃不去……血淚紛飛，白溯看見年邁的俠士恍惚間從未老去，依然從容淡然，執那把随他幾十年的利劍，守護在書生身旁，白溯看清書生那皺紋縱橫的臉龐，除了醜态還是醜态，除了絕望還是絕望，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只是性為本初，極善的白溯還是心痛難耐，這是自己的初代主，這是罪惡，是自己一句句祈福将他推到了這般地步，如果沒有功名，如果沒有祈福，如果沒有自己……他會不會終其一生為功名奮鬥而碌碌無為，平平凡凡的生老病死。玉石不會落淚，白溯只有滿目瘡痍，滿腔哀嘆，滿腹疲憊。

破空之聲，劃開皮肉的聲音，鮮血噴濺的聲音，俠士無畏的身體無力倒下，俠士的頭顱滾落一旁，淡然冷漠的雙目靜靜凝視着書生的臉龐，眼中那抹色彩不曾淡去，鮮血噴湧，俠士的鮮血染紅了整個玉珠，白溯閉上眼靜靜感受那些讓人心痛的濕熱，緩緩的，鮮血融入玉珠再也流不出去。面對俠士的死亡，書生沒有悲傷，只有無盡的恐懼讓他尿了褲子，沒有絲毫自尊，跪地求饒，然而等着他的只有死亡。書生菜市口問斬的那一天，聚集來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堵住了整個路口，百姓的歡呼一聲高過一聲。白溯嘆惋，被斬殺而讓百姓歡呼的人，這一生，活得是何等的悲哀……只是，可不可以不要歡呼，因為曾經這個人是一個清冷高雅的書生，他努力他良善他溫柔，只是如今他的好只有白溯記得，一醜百醜，那些受過書生關愛的同僚，又有誰還記得入京的路上，那人是怎樣的純淨？如此想來，毀滅書生的不過是這個時代……

白溯在書生人頭落地的那一刻，閉上了眼，不忍看，不忍過問，在沒有初代主的世間……何去何從……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發表多多支持喲，前面兩章都是講故事一樣的，因為是“一片黑白的世界”嘛，本文已經完成，篇幅不長，會在短期內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