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坦白
上次段融聽說了沈半夏被陷害退學的事, 提前從國外回來。那邊還積壓着一些事等他去辦,他需要出國一周。
沈半夏知道以後很舍不得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不高興幾個字。段融看了出來, 臨走前,當着幾個助理的面狠抱了下她,在她耳朵邊說:“想我就給我打電話。”
熱氣撲過來,很癢。沈半夏做賊似的去看崔山和尤賢那幾個助理。崔山和尤賢扭頭看地看天,就是不看他們, 一副耳聾眼瞎的樣子。
段融不在的那幾天家裏格外無聊, 飯都吃不香。太無聊的時候沈半夏會給他發微信,問他在幹嘛。兩個人有時差,有時候她會忘記,消息發送過去的時候他那邊正是淩晨兩三點, 但不管多晚, 段融都會很快給她回信。
兩個人不過幾天沒見而已, 她發過去的“在幹嘛”已經有幾十條。那個時候她才知道, 原來這三個字是真的有另一層意思,那層意思是“我很想你”。
好幾次她都想告訴段融, 其實她并不是康芸的女兒。可嚴琴提醒過她很多次,讓她在段融面前必須要守口如瓶, 一旦說了就是違約行為,會面臨高額賠償。
上完課從學校出來, 沈半夏沿着一條街走了走。段融明天會回來, 她想去接機,被段融拒絕, 心裏正不開心。
感覺到後面有人的腳步聲, 她停下步子往後看。
天氣嚴寒, 路兩旁的樹被大雪覆蓋。這條街人不多,幽僻安靜,偶爾聽到有蟲鳴的聲音。
在前面十步遠的地方,沈半夏看到了瘦得骷髅一般,頂着兩個巨大黑眼圈,頭上纏了一圈圈繃帶的邱茹。
邱茹手裏拿着一把商店裏買的彈簧/刀。
……
邱茹的丈夫被強制送去戒毒所,他胳膊上的血管已經萎縮了,對毒品依賴性過高,幾次在裏頭嚎得撕心裂肺,沖着外面的邱茹大喊他不要活了。
邱茹緊緊捂住耳朵,聽不了他的叫聲。她在二十歲那年就嫁給了錢世嘉,錢世嘉少年成名,人長得好,有才,有一大批粉絲,邱茹是其中一個。
邱茹從高中時候就狂熱地喜歡錢世嘉,為了他不遠萬裏到了他的城市,在一次歌友會上大着膽子去找他,沒想到真的能要到他的聯系方式,從此兩個人認識起來。
跟錢世嘉結婚就像是一場夢,她從來都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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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要對錢世嘉好,不管錢世嘉想做什麽她都會幫。錢世嘉寫不出來歌,說要靠吸毒找靈感,她支持。錢世嘉因為吸毒被曝光,一朝跌下神壇,此後沒有了任何收入來源,她養。錢世嘉戒毒後複吸,毒瘾一天比一天大,她砸鍋賣鐵也要為了他弄到毒品。
哪怕有一天錢世嘉說想讓她死,她也會主動把刀遞過去。
邱茹就這麽過着,覺得也沒什麽不好。戒毒是件太過痛苦的事,錢世嘉平時手上破了塊皮她都心疼,更狠不下心讓他再去戒毒。她就是要讓錢世嘉一輩子都開心,想怎麽活就怎麽活,活到哪天算哪天,然後她跟錢世嘉一起死。
可是這樣的生活被段融打破了。
段融把她丈夫弄進了戒毒所。錢世嘉在戒毒所裏一聲比一聲凄厲的慘叫在她耳朵裏揮之不去,她在崩潰下朝桌角撞了過去,頭破血流。
警察把她送去了醫院。
她在床上躺着,趁警察被外面一陣醫鬧吸引了注意力,沖出去維持秩序的時候,她扯掉手上的針頭,從二樓窗戶跳了下去。
邱茹跑到政大附近,從商店裏買了把刀,在學校外一條幽僻的小路上,她看到了沈半夏。
邱茹沒有能力跟段融鬥,就只能過來殺了沈半夏。段融把沈半夏看得比命都要重,要是沈半夏死了,段融一定痛不欲生。
邱茹越想越痛快。
她握緊刀跑過去,沈半夏聽到腳步聲,回頭看,瞳孔瞬間放大,趔趄着往後躲。
邱茹紅着一雙眼睛拿刀朝她捅,勢必要把刀捅進沈半夏心口。
斜刺裏突然擋過來一人的手臂,那人猛地把沈半夏往後拖。邱茹的刀劃在那人胳膊上,血瞬間流了出來,刀子被染紅。
邱茹拿刀繼續去刺,段融已經把沈半夏扯到了身後,沒受傷的那只手捏住邱茹揮過來的手,往外翻折。
邱茹手上吃痛,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手裏的彈簧/刀掉在地上,被段融踢走。
段融反剪住她雙手把她摁在地上,幾名警察急匆匆追了過來,從他手裏接過邱茹,給人戴上铐子,兇器裝進證物袋。
周警官也趕了過來,看見段融胳膊上一條很深的口子,氣得對負責看守邱茹的兩名警察破口大罵。
有警員過來簡單地幫段融把傷口包紮了下,周警官親自送段融去醫院,路上說個不停:“你還要不要命了,沒看見我們的人已經過來了,你跑過去湊什麽熱鬧?刀劍無眼你聽說過沒有,她那刀要是捅你心髒上了你知道事情嚴重性嗎?”
沈半夏跟段融一起在後頭坐着。從剛才開始她的手就在不停抖,眼前閃過邱茹捅過來的泛着寒光的刀子。刀刃極利,在段融胳膊上劃出很長一道口子。
周警官的話加重了她的恐懼,唇上白了一片。
她希望剛才被邱茹傷到的人是她。
段融握住她一只手,拉過來放在腿上握着,手指挑開她緊握的掌心,安慰地捏着。
“你丫真有臉說,”段融朝前面周警官的座椅踹了下:“我等你們人過來他媽的黃花菜都涼了。”
“那幫兔崽子,看個人都看不住,回去看我怎麽教訓!”
周警官帶着氣把車拐進一條有些擁堵的街,打開車窗,把警報器啪地一聲拍上車頂,在警笛聲中開過前面一個紅燈:“那你也不能直接就跑過去,多危險啊。年紀輕輕的逞什麽英雄,你要真出點兒什麽事我怎麽跟你家裏交待?”
段融的情緒始終不好:“半夏要是出點兒什麽事老子把你們警局拆了。”
周警官回頭,朝面色慘白的沈半夏看了看:“小姑娘,沒吓着吧。你放心,那瘋女人以後絕對跑不出來了,你別怕啊。”
沈半夏其實不太聽得清他們在說什麽,腦子裏一直閃過段融替她擋過來的一幕。
段融為了她,甚至能不要命。
去了醫院,醫生把段融手臂上的傷做了縫合,讓他住院觀察幾天,這幾天手臂不能動。
嚴琴聽說了消息來醫院這邊探望,沈半夏跟丢了魂一樣在病房外靠牆站着,雪白着臉一聲不吭。
嚴琴走過去,叫了一聲:“半夏?”
沈半夏動了動眼珠,擡起頭:“嚴阿姨。”
嚴琴朝病房裏看了眼,帶着她往前走了走。
“段融原本是要明天回來,”嚴琴告訴她:“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急,不分白天黑夜地把那邊的事處理完,提前趕了回來,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見你。”
沈半夏想起這幾天裏,她好幾次跟段融說過,他能不能早點兒回來。
然後他真的就提前回來了,風塵仆仆地趕回到她身邊,想也不想地替她擋了一刀。
她鼻子酸得厲害,頭很重,擡不起來。
嚴琴看着她:“我曾經跟你說過,如果段融真的喜歡上了你,我沒有意見,你完全不用有壓力。現在你也看到了,這種事情是真的發生了。阿姨想問你一句,那你呢,你喜歡段融嗎?”
沈半夏什麽都沒有說,手緊握着走廊欄杆,嗓子裏發緊。
“你可以考慮下,”嚴琴說:“要是考慮清楚了,你告訴我。我們之間的合同算作廢,你不用在一年後離開他,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
嚴琴沒在醫院待多久,過來略看了看段融就走了。她跟段融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很好,段向德更是懶得來醫院一趟,所有心思都在他那個斷了腿的小兒子身上。
只有沈半夏在段融身邊陪着。段融正靠在床頭打電話,他臉色不是很好,胳膊上的傷很重,邱茹拿刀亂砍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理智,沒有留一點兒力氣,如果那刀是紮在沈半夏身上,她很可能要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但是從受傷到現在,段融始終沒有皺過一次眉頭,就好像沒有感覺一樣。
沈半夏知道,他是怕她會擔心。
沈半夏強忍着,沒有在他面前哭。只是情緒一直很低,眉眼耷拉着,眼裏死氣沉沉。
段融等挂了電話,告訴她:“崔山在下面等你,你先回家。”
沈半夏搖頭,不肯走。
段融看她一眼,傾身朝向她,手握住她後頸:“吓着了?”
沈半夏仍是不說話。
段融:“那是擔心了?”
沈半夏眼睛很紅,長長的睫毛垂着,眼珠一動不動。段融把她往前按,唇在她唇角貼了貼,又吻她耳根:“我沒事兒,別瞎操心。”
沈半夏眼裏突然滾出一滴豆大的眼淚。
段融剛才被人拿刀捅沒慌,現在卻慌了,把她臉上的眼淚擦掉:“哭什麽。”
沈半夏始終低着頭,把他往外推了推,手也推開。
她深呼吸口氣,在這個時候,她再也沒辦法繼續騙段融。她必須要把一切全都說出來。即使是被段融厭惡,從此再也不能見他,她也認了。
“對不起,”她剛開口就有眼淚掉了出來,鼻子猛烈地酸,喉嚨也澀:“其實我是個騙子,我騙了你。”
即使違反合約的後果很嚴重她也顧不得了,她現在必須要說出來,一秒鐘都沒辦法再等。
“我是叫沈半夏,可我不是康芸的女兒,我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父親生了很嚴重的病,需要錢治,我每天每天都在想我要怎麽才能弄到錢。
“我其實過得很糟糕,根本就不是什麽養尊處優的公主,有時候我甚至慘到連頓飽飯都吃不起。有人請我吃飯,我能把後面兩天的飯都吃進肚子裏去。就是因為經常這麽生活,壓力又很大,所以我才得了交替性暴食厭食症,有時候會拼命地吃東西,有時候可以兩三天不吃一口飯。
“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會接近你只是因為有人會給我錢,讓我治好我父親的病。我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的。你送給我的鴿子蛋沒有丢,是被我賣掉了,賣掉的錢付了我父親的醫藥費。我這樣的人,你根本就不該對我這麽好。”
沈半夏把手上戴着的戒指摘了下來,放在床邊櫃子上。把戴着的四葉草項鏈也摘下來,一起還給段融。
“那枚戒指我賣了七百二十萬,花掉了兩百萬,剩下的我沒動,會還給你。花掉的錢我以後也會慢慢還,還有你送我的所有東西,我全都會還給你。
“對不起,騙了你這麽久。如果你不能原諒我,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以後,就當從來都不認識我吧,對不起。”
沈半夏說了很多句對不起,說再多都無法排解心裏的愧疚。她通紅着眼睛起身,往病房外走。每往外走一步,心裏的絕望就多一分。
真的說出來,才發現原來自己是真的很可惡,做了這麽多對不起段融的事。如果換位思考,她又怎麽能原諒這樣的一個騙子。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再說什麽,應該是真的讨厭她了。
沈半夏繼續往前走,在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手機響起來。
她拿起來看,看到是Z的微信語音請求。
怔了下,她點開,手機放在耳邊。
那邊安靜了會兒,緊接着,一道低醇磁沉的嗓音在手機裏響起。
“沈半夏,你既然騙了,就必須一輩子騙下去。”
聲音同時在病房裏響起,在她身後響起。
沈半夏被那人的聲音釘在原地,呼吸屏住,唇微張,足足過去半分鐘才轉回身,看向病床上的人。
段融同樣舉着手機在耳邊,一雙比墨更黑的眼睛直盯着她,眼角是紅的,聲音很沉,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我就去你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