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暗夜
晚上段融帶沈半夏去吃飯, 離開公司的路上,有員工專門跑過來看她,聚在一起讨論她, 誇她長得好看。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她跟段融看上去有些不熟的樣子,走在一起連手都不牽,也太不像就要結婚的人了。
在這些竊竊私語的話後,沈半夏手心一熱,一人的手探過來, 手指從她手心往下滑, 插入她指縫中,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晚風燥熱,比不上沈半夏心裏的燥。她擡頭看段融,段融已朝她低下頭, 一雙薄唇湊到她耳邊, 用氣聲說:“給我個面子, 別讓人看笑話。”
沈半夏知道, 就算他們兩個表現得不親近,大家嘲笑的也只會是她而已。所有人都會說, 看吧,沈半夏果然沒有那麽大的魅力, 能讓段融喜歡她。
段融這麽說這麽做,不過是在維護她的面子罷了。
沈半夏紅着臉扭頭, 離他遠了些, 讓晚風把她耳朵上的濕意和熱意吹散。
吃飯的時候,有道菜同樣該用蘿蔔做輔助, 菜的味道是對的, 但裏面的蘿蔔全都被事先挑走了。
她覺得有點兒奇怪, 但并沒有怎麽在意。
晚上臨睡前,段融讓她下樓,沖了中藥給她喝。
光是聞到藥的味道沈半夏就想吐了,可這是醫生開的,讓她調理自己的胃,段融站在一邊淡定但威脅力十足地盯着她,她沒有不喝的可能,端起來秉着氣灌進嘴裏。
可還是苦得五官緊緊皺了起來,劇烈的苦味簡直讓她昏厥。
聽見段融說“張嘴”,她聽話地把嘴張開。嘴巴裏被他塞了塊哈密瓜味的硬質水果糖,苦味頓時被壓住了。
沈半夏把糖嚼碎,讓甜甜的味道沁滿整個口腔。吃完後朝他張嘴,還要糖。
段融盯着她張開的嘴巴。她的唇色很紅,唇形漂亮,看起來柔軟得像果凍。
段融掩下眸子裏的神色,拒絕:“這麽晚吃糖對牙不好,明天再給你。”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管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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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半夏不滿地摸摸鼻子,趿着拖鞋轉身跑開。上樓時聽到他在後面提醒:“刷了牙再睡,手和腿上的傷口別碰水。”
“知道了。”
過去幾秒,等段融回去房間休息,轉角樓梯口處冒出一個小腦袋。
沈半夏往樓下看,那裏空蕩蕩的,已經沒有段融在了。
眼睛緩緩地眨了眨,手指抓着木質扶欄,低若無聲地對着空氣說:
“又不喜歡我,幹嘛對我這麽好。”
開學前等到了二審開庭,沈半夏在觀衆席裏坐着,有幸聽班興昌律師完成了一場精彩的絕地反擊,駁斥得對方原告及其律師啞口無言。
班興昌從法律和人情兩個方面入手,成功把法官忽悠得站在了馬錄這邊,認為馬錄是在受到侵害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出手把原告打成重傷,符合正當防衛範疇,故推翻一審判決結果,改判馬錄無罪,原告方還要向馬錄賠禮道歉。
結果出來後,沈半夏激動得不行。礙于原告方律師那邊坐着劉蓉,畢竟是同一個公司的,她不敢太放肆,至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平靜。
馬錄勝訴,帶她去吃火鍋。幾杯啤酒下肚,馬錄把自己的所有事全都說了一遍。他是哪個學校讀的小學,哪裏讀的中學,哪裏讀的大學。光是這些還不算,他還說了自己都談過哪幾個男朋友。
沈半夏停下夾菜的手,扭頭看他:“男、男朋友?”
“是,就是男朋友,你沒聽錯。”馬錄完全不介意把自己的事說出來:“我是gay,這沒什麽見不得人吧?”
“沒有沒有。”沈半夏擺手:“絕對沒有,你又沒有傷害別人,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的。可我爸媽就不這麽理解我了,他們罵我惡心、有病、是個怪物,不讓我在家裏待着,把我趕了出來。我就是因為心煩,去gay吧多喝了幾杯酒,沒想到被李岩石撿了漏。因為這事兒,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
說到這裏馬錄捂臉哭了起來:“我他媽是真的喜歡他,可他不肯要我了,他嫌我髒了!”
沈半夏在一邊安慰。他生生哭了有半個小時,飯沒吃幾口,淨在店裏哭了,吸引得周邊食客全往這看,懷疑沈半夏是什麽拐賣美男子的不良少女。
“你別哭了,”沈半夏頭疼:“天下男人多得是,再找一個不就行了。走走走,我們現在就去找。”
沈半夏跟馬錄一起去了本市最負盛名的一家gay吧。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正是各路人馬出來鬼混的好時候,gay吧裏人頭攢動,鐳射燈發了瘋地晃,幾名衣着儉省的清秀男人站在高臺上發了瘋地搖,引得臺下男人女人尖叫喝彩。
沈半夏把馬錄拽到最中間一位舞男的臺下,指着問:“這個怎麽樣?這個長得挺好,小腰也帶勁。”
馬錄看傻子一樣看她:“半夏,你挺機靈一人你看不出來我跟他型號撞了?”
沈半夏尴尬落汗,目光在現場其它地方梭巡:“行,那我給你找個老攻。”
崔山被老板派來盯着沈半夏,別讓這小丫頭再遇到麻煩。
看着随臺下人群一起激動地觀賞舞男跳舞,尖叫蹦跶個不停的沈半夏,崔山不太确定這屬不屬于老板的女人遇到了麻煩的範疇。
秉持着寧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原則,崔山把這一幕拍下來發給了段融。
舞男在臺上扭得越來越起勁,妖嬈得快成了精。沈半夏跟大部分來看熱鬧的女生一樣起哄個不停,玩到正嗨,手機在口袋裏響起來,她拿出來看。
來電人是段融。
她莫名心虛,并不想讓段融知道她正在這裏瘋玩,任憑鈴聲響着就是不敢接。
自動挂斷後,段融的微信發過來:【在哪兒】
酒吧裏的燈光晃得更刺眼了,音樂聲快翻了天。沈半夏緊張地咽口水,琢磨一遍後回複:【在圖書館看書】
段融的消息沒再來了。
她松口氣,正要把手機收起來,段融的消息再次出現:【轉身】
沈半夏渾身一涼,緊捏着手機半天才敢動,側轉過身。
一片萎靡混亂的燈光下,段融站在她身前五步遠處,單手插兜,目光不冷不熱地看着她。另只手裏夾着煙,煙霧爬過他手背,順着他袖口往上繞。
看得出他是從公司趕過來的,身上還穿着全套的西服,領帶系得一絲不茍。
他不說話,尤其是情緒看上去不那麽好的時候,身上攻擊性的氣息會很強。自從他出現以後,在場男女全都被他吸引了視線,就連臺上的舞男都跳得不是那麽起勁了,目光赤果果地落在段融身上,想勾引的意思很明顯。
沈半夏的事馬錄基本都知道,認出了那位就是她的未婚夫,在她耳邊說:“你怎麽讓他來了?像這種一身大總攻氣質的還敢把他帶過來,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少詭計多端的0在虎視眈眈着呢?”
這句話簡直醍醐灌頂,讓沈半夏瞬間從“害怕被罵”轉到了“害怕自己的男人被0惦記”,朝着段融幾步跑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帶他往外走:“走走走,我們出去說。”
這時候正前方一聲尖銳刺耳的話筒長鳴聲,緊接着主持人的聲音傳過來:“女士們先生們,我們一年一度的無差別接吻之夜即将開始,大家肯定已經找到了心儀的獵物,不要害羞不要猶豫,狠狠地親上去,不要讓自己的青春留下遺憾!”
話音落,燈光暗,音樂停,偌大一個酒吧陷入黑暗中。
在黑暗襲來的第一秒,沈半夏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千萬不能讓段融在這裏被他/她賺便宜。
她的手上移,在黑暗中抓住了段融的領帶,狠狠往下一扯,等他俯低頭,她踮腳抱住了他的脖子,兩條腿離地一跳,挂在了他身上。
淡淡的奶香氣夾雜着花香襲來,段融怕燙着她,指尖的煙落地,手在她跳上來的第一秒把她接住,托住了她的屁股。
她的身體香香軟軟,像甜膩膩的棉花糖,主動貼着他,兩只胳膊緊緊把他抱着,透過無邊際的黑暗,額頭碰到了他的額頭。
“段融,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她語氣認真得不行,好像此刻是在保護全世界:“不會讓人親你的。”
全場安靜,陷入三十秒的黑暗。
十秒鐘過去,沈半夏還挂在段融身上,兩條腿圈着男人勁瘦有力的腰,額頭與他相貼,彼此近得感受得到對方的呼吸。
段融身上很燙,手心的熱度尤其強烈,隔着她薄薄的裙子傳遞到她皮膚上。
二十秒過去,周圍仍是安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音,讓沈半夏懷疑真的有人正在接吻嗎?現在的人接吻這麽清湯寡水嗎,都沒有聲音的?
三十秒過去,燈光全場大亮,音樂聲重新躁動,人群鼎沸,重新陷入今晚不眠不休的狂歡。
危機解除,沈半夏想從段融身上下來,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了動作,騰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後腦勺,壓着她往前。
沈半夏倏然睜大眼睛,意識到他這個動作代表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心慌得停止了跳動。
兩人的唇離得越來越近,最後只剩薄薄一張紙的距離,她更清晰地看到了他天生多情但眸子裏總藏着冷的桃花眼,看到他薄薄的眼皮,鴉羽般的睫毛。
段融沒再繼續往前,目光從她微張的唇上移開,頓在她小鹿般滾圓的眼睛上。
“不給別人親,”他看着她,如給她下蠱般聲線沉啞地說:“你想不想親下試試?”
……
氣象臺報道,本年度京城會經歷史上最熱的一個夏天,溫度最高可達到39°7。
汗流了滿背,衣服被浸濕,凝成水落下來。呼吸很燙,帶着細不可聞的喘音,被緩緩拉長再降落。
快要燒起來的一個盛夏裏,萬物都要欣欣向榮地融化。
周圍的人在盡情狂歡,音樂聲沸騰得快要燒開,可沈半夏卻什麽都聽不到,也看不到光怪陸離的燈光,所能見到聽到的,只有一個段融。
手指動了下,攢出力氣搭着他肩膀把他往外推,腿分開往下放。腳挨到地,他的手從她身上拿開,兩人隔開一點兒距離。
沈半夏低着頭,誰也沒看,轉身往外走。
段融在她後面跟着,目光始終落在她身後。
沈半夏出了夜店,随便往一個方向走,路過一家奶茶店,一家電玩城,一家早就沒落了的網吧。人行道燈光明亮,馬路上是流成一條河的無數輛車。
她略略側頭,低着眉,看到段融垂在身側的一只手,在他中指上有一塊灰黑色的燙痕,還很新,應該是剛才她突然跳到他身上,他擔心會燙到她,情急下把煙頭燃着星火的一邊弄到了手指上。
沈半夏過意不去,想看看燙得嚴不嚴重,但兩人間的氣氛很奇怪,她很難主動開口說什麽。
“那是圖書館?”段融突然問。
沈半夏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是人類狂歡的圖書館,不行嗎?”
“行。”段融輕笑。
僵局被打破,沈半夏沒再那麽拘謹了,往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一只創可貼:“給你。”
段融停步,并沒有接,只是看着她。
沈半夏拉起他的手,檢查了一遍他中指上燙到的地方,怕他疼似的對着創口吹了吹,貼上創可貼。
貼好,手拿走背在身後,繼續往前走。
創可貼上有熊貓的圖案,是段融常用的一家牌子。
她被段融影響,出門的時候會随身帶幾個創可貼,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沒有用上過。
段融跟上來:“剛那男人是誰?”
“你問馬錄啊?他是我朋友。”
“什麽樣的朋友?”
“普通朋友,不然還能是什麽。”沈半夏看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邊,你又跟蹤我?”
“沒,崔助理在跟。”
沈半夏無語:“有區別嗎,你不讓他跟他會跟嗎?你幹嘛要這樣,監視我嗎?”
“不找人看着你,我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
段融沒再繼續往前走,轉身看她:“你是不是忘了範洪博和吳政是怎麽糾纏你的?”
“他們兩個是例外,是奇葩,不是所有人都這麽變态的。我又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難道是個男人就都喜歡我,一見了我就會不顧一切地來追我嗎?”
她今天沒有紮頭發,一頭細密蓬松的發搭在肩膀和背上,黑發雪膚,一張素面朝天的臉漂亮得不行,白得透着冷光。可她确實認識不到自己長得有多漂亮,永遠不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催生出哪怕一星半點的驕傲。
段融看着她:“沈半夏,你是不是沒照過鏡子?”
“……”
“有時間多照照,”他說:“別認識不清自己。”
“你什麽意思?”她問。
“意思就是——”段融拉長尾音,兩手插兜,慢悠悠地朝她走近一步,背脊微弓,頭低下來,拉短了與她之間的距離:“你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