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七國十四州仿佛被一個大型的時空法陣籠罩着,飛舟如織的繁華昌盛一去不複返,一切都變得緩慢,近乎凝滞。
如今樞機樓仍有開放使用,但僅對道盟和七國士兵開放,用以人力和物資的調配。
負岳神尊和懸天寺行動極快,得令之後,天黑之前便将蓮心子與無相丹送到了天都。以明霄法尊和群玉芳尊為首,天下醫修齊聚天都城,想盡一切辦法尋找疫蟲的解藥。
神霄派與花神宮近百年來幾乎壟斷了所有仙丹靈藥的研制與銷售。徐慢慢雖說得了念一尊者的傳承,但她花在草藥上的時間并不多,她周游天下,八面玲珑,勝在廣結善緣,有口皆碑。而神霄派底蘊強過當初四夷門百倍,徐慎之自幼便被上任掌教視為親傳弟子悉心栽培,擁有的資源非徐慢慢可比。他性格內斂沉靜,過目不忘,于煉藥煉丹之道極有天賦,只是他甚少親自出手,世人也多只知道他精于法陣,以羅盤法相縱橫同境界,因此才得了法尊的名號。
而花神宮則是将天下名花異草一網打盡,占據了沃土靈壤之利,舉凡極品丹藥的煉制,無不須從花神宮求購草藥,久而久之,神霄派便與花神宮有了長期的合作,合力煉制丹藥,于樞機樓中售賣。
徐慢慢聽到消息,說醫修團發現了能克制疫蟲毒性的解藥,大喜過望,立刻便趕到了營地。然而一踏進帳篷,便覺得氣氛不對,沒有欣喜,只有凝重。
“參見道尊。”衆人齊聲說着,躬身行禮。
“這是怎麽了?”徐慢慢微微皺眉,“不是說有了可喜的發現嗎?”
衆人将目光看向明霄法尊。
徐慎之開口道:“我們分解了一顆無相丹,發現其中一味名為‘赤蘇子’的靈草可以壓制疫蟲的毒性,延緩病情惡化。”
這時一個略顯白胖的醫修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說道:“啓禀道尊,在下乃雍州人,小時便聽族人說起過疫蟲。疫蟲喜歡在草木上産卵,被食草獸吃下後,在食草獸內孵化,繼續産卵,再将毒性傳遞給食肉猛獸。但唯有‘赤蘇子’從來不會被疫蟲産卵,可能是因為‘赤蘇子’的藥香會令疫蟲陷入麻痹。”
徐慎之接着道:“我們摘來一些赤蘇子,熬煮之後令不同病症的病人服下,對照之後确認,此味藥行之有效,服藥之後疫蟲便會受藥性壓制,化為血水,排出體外。”
徐慢慢展露笑顏,随即又微微皺眉,問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愁眉不展,可是還有疑慮?”
徐慎之輕嘆了口氣,苦笑道:“但是赤蘇子生長條件極為苛刻,生長周期至少要半年,我們已經分析過了,便是将七國十四州掘地三尺,能得到的赤蘇子,也只夠熬制三十萬份解藥,而當前病患卻有數千萬人,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病症惡化……”
豈止是杯水車薪,根本是無濟于事。
“病患雖有千萬人,但重症患者約有三四十萬,先讓這些服下赤蘇子,驅除毒性。收割過的靈壤繼續種植赤蘇子,令陣師結陣催生赤蘇子,半月之內便可收割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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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半月收獲一批,也來不及救下數千萬人。”徐慎之愁眉不展。
徐慢慢略一思忖,便将目光投向了群玉芳尊:“芳尊,據我所知,花神宮有萬畝靈壤,可否全部種上赤蘇子。。”
“将花神宮的靈壤全部種上赤蘇子?”群玉芳尊優美的細眉微微蹙起,淡漠地搖了搖頭,“靈壤乃花神宮立派之本,每一分靈壤水土不同,靈力不同,一些世間罕見的仙草對靈壤極為挑剔,差一點都不能生長。一旦種上了赤蘇子,靈壤的質地便會被改變,以後再難種植其他珍稀仙草。”
“敢問芳尊,何為仙草?”徐慢慢問道。
群玉芳尊道:“救命藥草。”
“赤蘇子難道不能救命嗎?”徐慢慢道。
群玉芳尊微微一怔,抿唇不語。
“再問芳尊,牡丹與夕顏,孰美?”徐慢慢又道。
群玉芳尊眼神一閃,卻沒有回答。
徐慢慢淡淡一笑:“芳尊雖沒有回答,眼神卻給了我答案。你愛惜百花,花神宮藏盡天下秀色。人無貴賤之分,花亦無美醜之分,入得眼者便為美,同樣救得命者便是仙草。花神宮的立派之本,不是萬畝靈壤,而是救世靈藥。天下人承此救命之恩,花神宮何愁立派不穩?”
群玉芳尊垂眸不語,但面上仍隐隐有猶豫之色。
徐慢慢凝視着群玉芳尊的面容,不禁輕嘆道:“聽說花顏訣乃是無情之道,但人族大難當頭,又有誰能置身事外,無動于衷?我也不信芳尊是無情之人,否則當年的阿姮,怎會以一顆無相丹救了墨王?”
群玉芳尊瞳孔一震,定定看向徐慢慢,漠然一笑,道:“救了人……結果又如何呢?”
“那便要問芳尊自己了。”徐慢慢微微笑道,“芳尊或許是後悔了,但阿姮卻未必會後悔。我聽說的阿姮,是最善良勇敢的女子,她能舍棄無相丹去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便已是堪破生死。芳尊不能堪破的生死關,是否便在其中?”
群玉芳尊心神驟亂,躲避着徐慢慢灼灼的目光,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徐慎之看着群玉芳尊離去的背影,皺眉問徐慢慢:“這下如何是好?”
徐慢慢淡淡道:“芳尊會想明白的。立刻組織人手,先收割現有的赤蘇子,煉制解藥分發下去。”
重症營地的氣溫已不似前些日子那麽寒冷了,營地中的人只要仰起頭,便能看到天上籠罩着一層若有若無的光罩,偶有寒風吹過,便會激起金紅流光。
徐慢慢仰頭看時,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向自己飛來。
“黎卻。”徐慢慢朝他微笑點頭。
黎卻收了背後雙翼,微皺着眉頭看徐慢慢:“你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徐慢慢揉了揉發緊的眉心,恍惚想起來自己已經許久沒合眼過,便是元神再強,也會有枯竭之感。
她按捺下倦意,擠出一絲笑容對黎卻說道:“這次多謝羽族出手相助了。”
黎卻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鬓角,英俊的臉龐泛起一抹粉色,幹咳兩聲道:“疫蟲之患,羽族也不能幸免,本就該守望相助。”
陣師人手不足,重症營地被視為棄子,又最為危險,便被忽略了,本就危在旦夕的患者更經不起寒風凜冽,如此一來便加速了病患的死亡。徐慢慢想了個辦法,便是向黎纓求助。帝鸾神脈為精純火靈,随意扇動翅膀便是一陣暖風,可令冰消雪融,大地回春。而帝鸾又不懼疫蟲,因此這些重症營地便由帝鸾看護。
“我知道,你和黎纓頂着不小的壓力才說服了長老會。”徐慢慢眉眼溫軟地看着黎卻,聲音也柔和了幾分。
黎卻眼神閃爍,遲疑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對绫織說過什麽?”
徐慢慢輕笑一聲:“她做了什麽嗎?”
她沒有否認。
黎卻支吾道:“她……她最近有些奇怪……這次長老會本是不同意支援人族,她竟站到了羽皇這邊,與大長老對抗。”
“原來如此……”徐慢慢若有所思。
有更多的事,黎卻只是不方便說。
绫織與以前判若兩人。過去她總是直白熱烈地宣示對黎卻的占有欲,仗着大長老的撐腰在族裏作威作福,一副勢在必得的嚣張模樣。黎卻在朱紫墟的時候便只能千方百計躲着她,但無論他躲到哪裏,绫織便追到哪,她根本不會在意他的想法,他的喜惡,總是興沖沖地奔向他,摟着他的脖子不知廉恥地說——黎卻,我想和你下蛋!
在羽族,神脈與性別便決定了一個人在族群中的地位,绫織對黎卻的喜歡固然熱烈,然而受長老會的觀念影響,卻也難逃出窠臼,在她眼裏,雄性便是繁衍的工具,工具怎麽想的并不重要。
黎卻深知绫織的想法,與傲慢守舊的長老會如出一轍,這便是他避之不及的原因。
但是自從前些日子徐慢慢回來,绫織怒氣沖沖地去找茬回來,便開始有了變化。她開始笨拙地收斂自己霸道的一面,跟前跟後噓寒問暖,有時候黎卻看着她明明想沖過來,跑了兩步便又想起什麽似的,戛然而止,與他保持着一臂距離,露出克制又讨好的笑容。
徐慢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其實我也沒多說什麽,我只是告訴她,只要她能得到你的歡心,我随時可以放你走。”
那一日绫織氣沖沖地來找她麻煩,說黎卻因為她失蹤的事與敖修大打出手,又不顧自身安危下了深海,怪她沒有保護好黎卻。
“連自己的男人都保護不了,你算什麽女人!”绫織小臉氣得通紅,滿眼都是心疼。
徐慢慢好奇地支着下巴,問她:“你當真喜歡黎卻嗎?”
“這還有假嗎?”绫織想也不想便道,“沒有人比我更喜歡黎卻!”
“那你為何欺負他?”徐慢慢不解。
“我哪裏欺負他了!”绫織惱怒道,“我可是要以正夫之禮娶他的!”
“但你說過,你還是會再娶一個有元極貞翎的雄鸾。”徐慢慢道。
绫織支吾了一下:“那是因為我……我以為他沒有元極貞翎了,那樣我們的孩子神脈就不夠精純了。”
徐慢慢問道:“不精純了又如何?”
绫織道:“就不能繼承長老之位了。”
徐慢慢又問:“長老之位比黎卻重要嗎?”
绫織愣了一下,歪頭想了想,認真道:“黎卻比較重要。”
徐慢慢輕輕一笑:“那如果黎卻沒有元極貞翎,你願意只娶他一人嗎?”
绫織猶豫了一下,用力點點頭:“他若是不願意與別人分享我,我當然要寵着他。”
绫織的用詞讓徐慢慢忍俊不禁:“你既然這麽喜歡他,為什麽之前要指使人背後散播惡言,說黎卻失貞,令黎卻受人侮辱歧視?”
绫織吞吞吐吐道:“盯着黎卻的女人太多了,我只是想讓他明白,只有我對他最好,不介意那些傳聞。”
徐慢慢笑意淡了許多:“但是卻給他帶來了痛苦,這便是你的喜歡嗎?”
绫織抿着嘴答不上來。
“你始終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沒有真正尊重過黎卻,了解過他的想法。你說喜歡他,卻從未做過一件讓他開心的事,你也配來這裏指責我沒有保護好他嗎?”徐慢慢加重了語氣,頓時顯得疾言厲色,讓绫織臉色微微發白。
“绫織,你根本沒有真正喜歡黎卻,你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想法有沒有得到滿足。”徐慢慢一臉淡漠地說。
绫織煞白着小臉反駁道:“不對!不對……我是喜歡他的,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會開心。”
“可是他和你在一起卻不開心,所以你說,你是不是只顧着自己開心,卻忽略了他的感受。”
徐慢慢字字誅心,讓绫織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一往情深是不是自欺欺人。
難道她對黎卻的感情,真的不是愛嗎?
徐慢慢長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绫織,如果有一天,你能得到黎卻的喜歡,讓他和你在一起由衷的開心,我便放他離開。”
绫織眼睛一亮:“當真?”
徐慢慢笑着道:“我堂堂潋月道尊,怎麽會騙人呢?”
绫織狐疑地挑了下眉梢:“不太好說……”
徐慢慢輕咳了一聲,道:“至少在這件事上,我以道心起誓。”
绫織稍稍放下心,猶豫了片刻,又支吾着問道:“那我該怎麽做呢?”
徐慢慢微笑道:“想他所想,愛他所愛。”
徐慢慢能做的,能說的也只有這麽多。在她看來,绫織只是一個有些驕縱霸道,不懂得表達喜歡的小姑娘,就像敖修一樣,生活在特殊的環境下,自小養成的觀念根深蒂固,這種源于種族和血脈的觀念影響了她的言行,給自己和別人都帶來傷害。
她缺的只是一個耐心規勸的好人,幾句連哄帶騙的良言。
不過徐慢慢也沒想到自己幾句話對绫織的影響這麽大,竟能讓她去和長老會對抗。
徐慢慢與黎卻聊沒兩句,便看到绫織也飛了過來,不像過去那樣直接飛撲到黎卻身上,而是像個大家閨秀一樣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露出得體又燦爛的笑容。
“你們在說什麽呢?”她看着徐慢慢眼中掠過一絲隐晦的戒備。
徐慢慢聽到她傳音過來——你不可以勾搭黎卻!
徐慢慢哭笑不得,溫聲道:“剛才黎卻說你為了他對抗長老會,力撐羽皇支援人族,他很感激。”
黎卻和绫織聽了,雙雙都是一怔。
只是前者有些尴尬,後者卻是高興得臉紅。
“嗯……黎卻想做的事,我當然應該幫忙啦。”绫織眼睛亮晶晶的,微仰着腦袋一臉乖巧地看着黎卻,只差沒将“誇我吧”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黎卻別過眼,幹咳兩聲,支吾道:“多謝了。”
绫織臉蛋紅撲撲的,一副想撲上去又隐忍克制的模樣。現下黎卻是有婦之夫,他最守男德,不能做讓他不高興的事……
“黎卻,你已經守了三日的營地了,今日便交給我吧,你先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還不累。”
“那我陪着你吧,你可以少費些靈力。”
徐慢慢不願打擾兩人,悄無聲息地便要轉身離開,卻聽到腦海中響起黎卻的傳音——花言巧語,你只是想騙绫織幹活吧。
徐慢慢腳下一頓,羞惱回道。
——我堂堂潋月道尊,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