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在藥廬之時,你闖入本尊夢中,自稱是徐慢慢,那時便有所懷疑,雖然你的行為舉止卻與慢慢平日裏大相徑庭,但一些細微的習慣卻暴露了你的身份。”琅音低聲笑道,“慢慢,花妖眼中的人族,面容都是相似的,你變成什麽面貌,于我而言都無二致,本尊所見所聞,是獨一無二的徐慢慢。你思索時會無意識地摩挲下巴,難過時會強顏歡笑掩飾,心虛時反而理直氣壯,走路時的步态,與人交手時的動作,種種跡象清清楚楚地告訴本尊,你就是徐慢慢本人,不會有錯。若非如此肯定,以本尊的性情,豈會處處護着你?”
不錯,便是仙尊本人也是疏離冷漠的性子,縱然是為了複活徐慢慢,也不會如此周到地處處為她着想。徐慢慢腦海中閃過一幕幕畫面,群玉芳尊溫聲細語地請求,他絲毫不給面子地拒絕,而自己凡有所求,仙尊無所不應。他讓她乘上飛葉,主動提出陪她下井,将潋月冠交給她,無回殿時舍命相救,墨王府中身先士卒……
“你早就認出來了……”徐慢慢僵着身子,心中五味雜陳,有幾分感動,幾分震驚,還有幾十分的尴尬窘迫。想到自己一直以來賣力的表演,自以為演技精湛,毫無破綻,仙尊那麽配合是因為她巧舌如簧,可原來對方早已經看破了,順着她,不過是因為她是徐慢慢。徐慢慢啞着嗓子有氣無力地質問,“為什麽一直不說,就看着我在你面前自作聰明地演戲?”
琅音嗤笑一聲:“呵,徐慢慢,你又倒打一耙,是誰欺騙在先?你又為何不對本尊說明身份?”
徐慢慢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
“我不說破,便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麽,又到底藏着什麽秘密,你的來歷,你的目的,你的……心意。”撫着她臉龐的手摩挲着,沿着她纖細的頸線游移,滑落至她怦然跳動的心口,他半斂雙眸,濃密的睫毛掩住了晦暗的雙眸,聲音沉啞低落,“後來方知,原來在你心裏,從未有過我的位置,在你心裏,我不如你疼愛的弟子寧曦,甚至不如吞天那只莽獸,你對她們坦白了身份,卻瞞着本尊!”
“不是!”徐慢慢脫口而出否認,但撞上琅音的雙眸,氣息便又弱了下來,“她們自己看出來了……我不好否認……”
“那誰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想負隅頑抗,說自己不是徐慢慢?”琅音冷眸微眯,咄咄逼人。
徐慢慢往後縮了縮脖子,眼神閃爍:“我知道是我不對,只是當時閑雲殿上形勢如此,我只能隐瞞身份……”
琅音略一回想,不由得冷笑出聲:“哦?原來是因為你那幾筆風流賬?”琅音眼中掠過殺意,“一只臭魚,一只笨鳥,也配自稱是你的道侶,你收了本尊的潋月冠,還敢收別人的定情信物?”
“不是!”徐慢慢矢口否認,“我與他們毫無瓜葛,那東西都不是我自願收的,是他們硬塞給我的!”
琅音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越是心虛,越是理直氣壯。你以徐滟月的身份認下了他們兩個,一口一個弟弟叫得可親熱,如今身份暴露,想翻臉不認人,你以為帝鸾一族會善罷甘休嗎!”
徐慢慢想到醒來之後要面對的修羅場,頓時眼前一黑,又聽琅音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沉聲說:“……本尊會善罷甘休嗎!”
徐慢慢呼吸一窒,猛地推開了琅音,踉踉跄跄滾下床,顫聲道:“我好像聽到寧曦在喊我!”
琅音看着徐慢慢慌張狼狽又衣衫不整的背影,也不着急去追,淡淡一笑,黑眸中掠過一絲異色,便有枝蔓憑空而生,纏上徐慢慢柔軟的纖腰,将她拉回床上,看似柔軟卻又堅韌的枝蔓縛住她的雙手,琅音翻身将她壓住:“是你先招惹了本尊,此刻逃走是不是太遲了?”
細嫩微涼的枝葉鑽入她的裙擺,纏上光潔修長的小腿,徐慢慢繃緊了身子,剛想開口,便又被琅音封住了雙唇,他将隐忍多日的怨氣,還有被封印了三百年的欲望,都發洩在這綿長缱绻的一吻之中。
Advertisement
動情的芙蓉散發出濃烈馥郁的異香,讓人酥軟無力,情潮湧動。
他抵着她鮮紅欲滴的唇瓣,低喘着啞聲問道:“慢慢,你對我當真沒有一絲情意嗎?”
卻在此時,外面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仙尊,師尊她醒了嗎?身體可無礙?”門外是憂心忡忡的寧曦。
徐慢慢瞪大了眼睛,意識頓時清醒了幾分,只是滿面潮紅,一開口便是甜膩沙啞的□□。
琅音欲色翻湧的雙眸一沉,冷靜淡漠的聲音響起:“她身體無礙,正是突破的緊要關頭,不能讓任何人打擾。”
如此聲音,讓人想象不出他此刻正壓在她身上做什麽事。
徐慢慢喘息着,咬着下唇,綿軟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琅音喉頭一緊,俯身舔舐她紅腫的唇,抵着她壓低了聲音道:“你當真想讓她進來看看,自己尊敬的師尊此刻是什麽模樣?”
那她今天等于死了三次……
在焚天部都沒死這麽慘。
琅音說完話,屋外卻又響起另一個聲音。
“如今這個人可不是琅音仙尊,他是半魔之體,來歷尚未弄清楚,是敵是友也不能肯定,豈能讓他與潋月道尊獨處?”說話的竟是黎卻。
徐慢慢瞳孔一縮,看到琅音眼中掠過殺意,她忙按住琅音的肩膀,啞聲道:“你可別亂來!”
琅音冷然道:“心疼他了?”
徐慢慢道:“帝鸾一族最是驕傲,有仇必報,不死不休。”
琅音眼中浮上笑意,滿意地親了親她的鼻尖:“那便是心疼本尊了。”
徐慢慢:“……”
外面又傳來明霄法尊的聲音:“黎卻少主所言不無道理,雖然琅音仙尊助道盟斬殺了滅運使,但是魔族行為難測,道尊死而複生,卻又陷入昏迷,情況不明,還須得小心守護。”
寧曦道:“仙尊是不會傷害師尊的,諸位大可放心。”
徐慢慢心中嘆氣——怎麽算不會呢,她身上怕是都有淤青了……
“本尊設下結界,他們闖不進來。”琅音慢悠悠地說道,“也感應不到裏間氣息。”
徐慢慢羞惱道:“這是重點嗎?我得出去主持大局!”
琅音道:“其他掌教雖是廢物,卻也不急在一時。”
琅音話音剛落,便又聽到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啓禀法尊,海皇殿下遭遇襲擊!”來者語氣慌張地說道。
“什麽!”明霄法尊驚道,“傷勢如何?可抓到來者?”
“幸有千羅妖尊及時趕到,海皇殿下傷勢不明,狀若癫狂,我等四處查探,并未見到可疑之人。”
“無影無蹤,無形無體……”明霄法尊略一沉吟,道:“恐怕是血宗派人滅口,曦和尊者,我先去查看情況,你在此處守着,待道尊清醒之後将事情回報于她。”
明霄法尊話音剛落,便見緊閉的門扉忽然向內打開,衣冠整齊、一絲不茍的徐慢慢出現在衆人面前。
寧曦驚喜喚道:“師尊,你終于醒了!”
門外衆人神情恍惚地看着徐慢慢,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躬身行禮道:“參見道尊!”
徐慢慢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又看向明霄法尊:“我随你一道去。”
明霄法尊怔怔看着徐慢慢,聽到她微啞的聲音,才恍然回過神,半斂着眼眸躬身道:“是。”
明霄法尊當即引着徐慢慢與其他修士快步離開。
黎纓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觀察着一切,徐慢慢雖然施法掩去了歡愛的痕跡,卻瞞不過黎纓敏銳的感知。心跳、呼吸、眼神,這些波瀾可沒有那麽容易抹去。
“黎卻,你不用守節了。”黎纓微笑道,“道尊歸位,你們的婚典也可提上議程了。”
黎卻眼神閃爍,想着徐慢慢道貌岸然的氣質,神女一般的容顏,心裏兀自有些懷疑她的身份。但是有吞天神尊為之背書,再加上神農廟上宛如神跡一般的所為,絕大多數人都不再懷疑徐滟月就是徐慢慢。
黎卻早已忘了當年救了自己的人長什麽模樣,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為她守節當個稱職的鳏夫,如今亡妻突然死而複生,還是之前百般戲弄他的女人……
黎卻心情十分複雜,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徐慢慢,從情敵變成情人,只在一瞬之間。
“她不會同意的。”黎卻心裏清楚,徐慢慢對他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黎纓淡淡笑道:“她已經同意了,不是她親口說的,你們是一家人嗎?連位份都給你們定好了,是不是,琅音仙尊?”
黎卻轉過頭,便看到琅音冷峻陰沉的面容,掃過他時眼中流露出一絲敵意。
黎卻微微一怔,心生忌憚,卻并不畏懼,他冷冷一笑,略帶挑釁地回應琅音的殺意。
就在琅音按捺不住殺意準備動手之時,一片葉子撓了撓他的手背。
琅音低頭一看,只能深呼吸壓抑下心中戾氣,目不斜視地越過黎卻,朝着徐慢慢離去的方向追去。
徐慢慢與明霄法尊趕到淩波樓時,千羅妖尊正以靈力壓制着敖修。敖修不知受了什麽傷,原本白皙俊美的面容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浮起,灰藍色的雙眸也變得赤紅,渾身巨顫,似乎正忍受着極大的痛楚,冷汗不住滑落打濕了鬓角,裸露在外的手背與手臂隐隐現出鱗片的形狀。
徐慢慢眉頭緊皺,擡手覆住敖修的識海,靈力随之探入。
千羅妖尊在一旁道:“我在隔壁聽到異響,趕到之時他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也沒有見到是什麽人出手偷襲,多半又是血宗鼓搗出來的邪物。”
明霄法尊解釋道:“敖修畢竟是四海之皇,雖與血宗勾結,但道盟并無執法之權,既不能處置他,也不能放了他,便只能先将他困在這淩波樓,等你醒來再行盤問。我在淩波樓四周布下法陣,以防他逃脫,只是沒料到會有血宗邪修潛入滅口,是我疏忽了。”
徐慢慢道:“你行事向來有章法,但君子之心,防不住小人。血宗此舉不但是為了滅口,也是為了挑起四海與道盟的仇恨。”她将手自敖修額上移走,神色凝重道,“而且他受的傷也不是闖入者所為。他的識海中央有一團黑氣翻湧,不斷擴散,一旦充斥整片識海,便會徹底崩潰,元神隕滅。恐怕這是血宗早就在他身上留下的後手,便是擔心他身份敗露之後會洩露血宗的機密。”
“那是魇。”門口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衆人循聲望去,便看到琅音沉着臉緩緩走進來。
徐慢慢一碰觸到琅音的眼神,便有些心虛地幹咳了一聲:“琅音……你剛才說的魇是什麽?”
琅音自然而然地走到身旁,将明霄法尊擠到一旁,才不緊不慢說道:“魇是心魔的種子,凡人若生心魇,便會噩夢頻發,心神失守,久而久之形銷骨立,陽氣散盡。修道者若生心魇,便會道心失守,走火入魔。但是魇的存在極為隐蔽,即便是高階修士也不易察覺,更不會立時斃命,只是會讓人變成行屍走肉。”
徐慢慢想到琅音是半魔之體,自然是比旁人更了解邪魔之物,便又問道:“你知道如何消除魇?”
琅音道:“魇會把人的意識被困在回憶之中,一遍遍經歷他最痛苦的時刻,想消除魇,便只有進入他的識海,找到魇化身之物,擊潰它。”
徐慢慢聽到琅音的描述,忽然想起藥廬那夜,她也是進入琅音的夢中,看到他在血流成河的焚天部殺得喪失了理智。
“你夢中的邪修摩多……”
徐慢慢話未說完,琅音便知道她心中所想,立刻便道:“區區心魇,傷不了本尊。”
徐慢慢暗自松了口氣,微笑道:“入夢除魇,此事交給我便可以。”
“不行!”琅音和明霄法尊異口同聲制止。
兩人對視一眼,琅音冷哼一聲,不着痕跡地貼近徐慢慢,态度強硬道:“血宗在他識海埋下的魇非比尋常,不是輕易能除去的。”
徐慢慢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是做不到便不會逞強。”
她對自己的情況有了清晰的認知,如今應是完全融合了原身的力量,她非但恢複了之前的修為,元神強度更是遠勝從前,只是入夢除魇,并不算危險。
琅音自然也知道她元神異于常人,不願她以身涉險,除了是擔心她的安危,還有幾分說不出的酸妒。
“那我與你一道!”琅音不容拒絕地說道。
明霄法尊微一皺眉,看了一眼兩人之間過分親近的距離,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又溫聲道:“琅音仙尊乃半魔之體,對魇最為熟悉,由他入夢除魇最合适不過。”
千羅妖尊恍然大悟道:“對啊,那琅音仙尊自個兒去就行了,道尊不用去。”
琅音深呼吸着閉了閉眼,攥緊了拳頭忍着心中戾氣。
徐慢慢忍着笑意,心中感慨——千羅妖尊,你這是不想開花了啊……
“那琅音陪我一起吧,事不宜遲。”徐慢慢不動聲色地在琅音手背上撓了一下,又對明霄法尊微微一笑,“就有勞你們二位在此護法了。”
琅音只覺得手背上一癢,像根羽毛拂過心尖,心頭的一團戾氣驟然顫了一下,被打斷,被挑釁,被破壞而蓄積的殺意頓時煙消雲散,荒蕪之地悄然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甚至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翹。
明霄法尊和千羅妖尊恭敬俯首,琅音和徐慢慢端坐一旁,元神出竅沒入敖修識海之中。
千羅妖尊呆了半晌才道:“想不到,滟月妹子竟是潋月道尊。”
明霄法尊垂下眼,淡淡一笑:“我竟也沒有看出……”
千羅妖尊感嘆道:“以往與道尊接觸也不多,以為她為人正派穩重,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幅面孔,我們都被她騙過去了……”
明霄法尊想起那夜閑雲殿上的談話,她說世人并未真正了解她,他以為自己與世人是不同的,他與她相識三百多年,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歲月,生死與共,互為知音,卻原來他與世人并無不同,都只看到了表象,未曾走進過她的內心……
“我又何嘗不是……”明霄法尊眼底閃過一絲輕嘲。
千羅妖尊悵然一嘆:“她說能幫我開花,不會也在騙我吧……”
明霄法尊:“……”
千羅妖尊:“法尊,你為何這麽看我?”
人、妖的悲歡并不相通,他只覺得他有病。
明霄法尊:“同是草木精靈……為何琅音仙尊無心,你的心……卻這麽大?”
千羅妖尊正色道:“我的心再大,也只能裝得下芳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