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寧曦在發現事态有變時便第一時刻啓動了防護法陣,占據陣眼,雙手掐訣,平地之上頓時浮現無數淡金色的符文,一股磅礴雄渾的力量籠罩着整座神農廟。而在寧曦的神竅之中也出現了同樣的符文,仿佛有一只天眼俯瞰着大地,任何異變都逃不過她的凝視。
寧曦低喝一聲:“眠!”
神廟金光一閃,将這一聲敕令傳到每個人心中,所有普通人都無法抵擋這一個字的力量,立時閉上雙眼,昏睡倒地。
這就是法陣的力量,掌握一方天地法則,即為一刻神明。
但元嬰之上的修士還是能勉強抵禦法陣的力量,恍惚了瞬間便清醒過來。
便在寧曦發出敕令的同時,天壇四周悄然發生異變。那些噴湧而出的鮮血仿佛活了過來,無聲無息地蠕動着,朝着血符文湧去。血符文發出暗紅色的光芒,下一刻便飛到空中,八枚符文凝到一起,一個猩紅色的人影随之浮現。
寧曦臉色驟變,朝着血色人影一指,厲聲喝道:“困!”
寧曦所指之處,一道金色牢籠憑空出現,将人影困在其中,牢籠不斷縮小,化為繩索,想要将那個人影束縛住,但是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那個人影猛地化為一團血霧,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又在數丈之外出現。
“不是人……”徐慢慢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個逐漸凝實的血色人影。
一襲暗紅的長袍罩住了身體,慘白的臉上五官漸漸清晰,露出猙獰而陰狠的真正面目,被那雙猩紅的眼睛盯着便讓人覺得遍體生寒,四肢僵硬。
“他就是血尊嗎?”吞吞問道。
那人自半空俯視徐慢慢和吞吞,似乎聽到了吞吞的問話,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齒。
“有幸得見,吾乃滅運使。”
滅運部是血宗最為詭秘的所在,血咒術千變萬化,邪物防不勝防,就連徐慢慢全盛時期也忌憚三分。再聰明的人,也難以在對敵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足準備。徐慢慢沒想到的就是,法陣竟然對滅運使無效。
但滅運使一定知道。
“你是個什麽東西?”吞吞疑惑地問道,“你的氣運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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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運使發出低啞陰冷的笑聲:“是不是和神尊的很像?”
吞吞猶豫着點了點頭。
徐慢慢神色一動,脫口而出:“方才那血色囚籠另有玄機……你竊取了吞天的氣運!”
滅運使哈哈大笑:“能被竊運符箓選中,是吞天神尊的榮幸。”
徐慢慢這才知道那八枚血色符文的名稱。
竊運符箓,确實符合滅運部的作風。
寧曦收斂心神,沒有被滅運使的詭異行徑震懾住,她重新掐訣,再次催動法陣,口中念道:“凝!”
霎時間,滅運使周圍的時空陷入了靜止狀态,滅運使被時間困住,無法動彈,趁此良機,黎纓拉開長弓,一支燃燒着九陽黎火的長箭射向滅運使。
九陽黎火,專克一切邪祟。
但是九陽黎火穿過滅運使的身影,消失在天際,仿佛什麽都沒有碰到。
黎纓的神色也變了。
“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時空凝滞之力對施術者消耗極大,寧曦只能困住滅運使十息。十息之後,便看到滅運使重新動了起來,得意而猖狂地大笑:“死心吧,沒有人能傷到吾!”
說罷,俯身朝吞天神尊撲去。
嬌嬌小小的吞吞站起來,神色嚴肅地盯着滅運使,大喝一聲,朝着滅運使揮拳出去,身後浮現黑白幻象,爆發出萬千龍象之力,小小的拳頭全力一擊,整片時空為之一顫,發出震耳欲聾的音爆聲。
然而滅運使卻絲毫不懼,甚至面露喜色,迎着吞吞的拳風而去,劈山裂石的一拳沒有傷到他分毫,他穿過風暴,身形又凝實了一分,眼看就要碰到吞吞,卻驟然撲了個空,他眼中露出怔愕之色,随即擡起頭,一臉陰毒地看着抱着吞吞飛走的徐慢慢。
徐慢慢在看到滅運使的神色時便意識到不對勁,她來不及多想便抱走吞吞逃離天壇,飛得遠遠的。
滅運使即刻便要去追,卻忽然眼前一花,繁花似錦将他包圍其中,遮擋了他的視線,一瞬花開,一瞬花謝,不待他反應過來,濃香四溢的漫天花海瞬間凋謝,化為無數利刃般的花瓣,将他卷入其中寸寸淩遲。
若是尋常法相遇上這“瞬間芳華”也要挂點彩,但滅運使故技重施,化為血霧,從花殺陣中逃了出來,向群玉芳尊撲去。
千羅妖尊适時出現,擋在了群玉芳尊身前,俊朗深邃的碧眼掠過狠色,拂袖之間,靈力澎湃而出,化為萬條鋸齒狀的藤蔓絞殺滅運使。但滅運使的腳步只是稍有阻滞,片刻後便又鑽出桫椤樹的絞殺,而身形比最初又凝實壯大了幾分。
“不能用尋常的方式攻擊他,他不是人。”徐慢慢用極快的語速大聲說道,“他應是類似咒怨的東西,因念而生的無形邪物,恐怕是那八個死士以這種方式引他降臨。”
滅運使聽到徐慢慢的話,面露驚詫,沒料到竟如此快被人識破了真身。徐慢慢雖是猜測,卻一字不錯。
滅運使被徐慢慢說破了真身,雖有驚詫,卻也不懼,冷笑道:“你知道了又如何,吾乃不死之身,你們又能奈吾何?有什麽手段,盡可試試!”
徐慢慢也是從咒怨的産生聯想到的。咒怨便是無形無色無聲無體的邪物,由心而發,以未名的力量牽動天地法則,令人防不勝防。它就像劇毒一樣,任何被他碰到的東西都會被侵蝕,不以特定的方式根本無法對付它。但一旦被發現弱點,它又不堪一擊。
千羅妖尊神色凝重,正要再度出手,卻聽到徐慢慢喊道:“不要中計!他竊取了吞天的氣運,能夠吞噬一切針對他的力量。”
吞天的天賦神通便是吸收一切針對她的感情,轉化為自身的力量。無論是初代吞天吞噬恐懼之力,還是如今的吞吞吸收信仰之力,都是出自同一本源。
咒怨也是極端恐懼與怨恨所制造出來的邪物,滅運使亦然,難怪他要竊取吞天的氣運,吞天的天賦神通對他來說簡直如有神助。如今法陣奈何不了他,外力傷不到他,而一切攻擊帶着針對他的情感,無論是憤怒、恐懼、憎惡,都會成為他力量的源泉,讓他越來越強大。
徐慢慢的話讓衆人都停下了一切攻擊手段,滅運使臉色一變,忽然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了。他棄了千羅妖尊,轉頭再向徐慢慢撲去。
然而此時一道法相虛影出現于滅運使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身高三丈的青衫修士有如神明一般出現,手執羅盤,面容模糊,雙目微閉。
明霄法尊的法相便是那手執羅盤的修士,青衫修士托舉羅盤,指針輕顫,發出嗡鳴之聲,一道罡氣直逼滅運使。滅運使眼神一凜,竟避開了罡氣的攻擊。
徐慢慢眼睛一亮。
明霄法尊的法相羅盤名為“森羅萬象”,有囊括寰宇之意,一根指針撬動萬千氣象,天地之間無物不克。滅運使也在這天地之間,自然也受萬象羅盤的克制。
明霄法尊抛出羅盤,羅盤在空中盤旋而上,不斷擴大,将日頭遮得嚴嚴實實,羅盤之上現出星相,一時之間竟将白日化為黑夜。
滅運使被萬象羅盤所籠罩,如臨大敵,指針瘋狂轉動,吸收星輝之力轉為罡氣向滅運使攻去,罡氣縱橫交錯,滅運使狼狽躲避,被罡氣劃過之處頓時冒出黑煙。
滅運使臉色一變,未等衆人高興,便看到滅運使的身影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它無形無實,可以化為血霧,也可以化成無數□□。”徐慢慢眉頭緊鎖,“罡氣根本無法真正消滅它,它的弱點到底是什麽……”
它為什麽如此有恃無恐?
它如此篤定能克制自己的力量不在此處?
徐慢慢心頭一震,脫口而出:“彌生行尊!能克制滅運使的力量是懸天寺的功法!”
懸天寺的修行之道求諸于心,般若經能滌蕩邪念,是魔族克星,而滅運使這等邪物與魔族相似,同是出自于執念,般若經能克制魔族,便也能克制邪物!
難怪他們對彌生行尊下手,便為了今日一戰!
徐慢慢的聲音傳到衆人耳中,滅運使自然也不例外,他頓時臉色大變,陰狠的目光投向徐慢慢,殺意暴漲,一個□□朝她沖去。
徐慢慢毫不猶豫,轉身便跑。
寧曦急切地催動法陣想要攔下滅運使,但卻無濟于事。
便在此時一道綠色亮光出現,纏住了徐慢慢的腰身,将她帶離滅運使的攻擊範圍。
徐慢慢只覺腰上一緊,身子一輕,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飛去,落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仙尊!”徐慢慢驚喜地叫了一聲。
琅音仙尊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無事,便又擡起眼看向滅運使。
“你退開。”琅音仙尊淡淡道。
他松開了徐慢慢的腰,右手虛空一握,拒霜劍凝于掌中,将徐慢慢護在了身後。
徐慢慢急忙攥住琅音仙尊的手臂:“這樣傷不了它,它沒有形體,不懼怕一切外傷,而且他竊取了吞吞的氣運,能夠反過來吞噬別人的力量。”
琅音仙尊道:“我自有辦法。”
琅音仙尊說着擡頭看了一眼上方,巨大的羅盤遮擋了陽光,将白晝變成了黑夜。他微閉上眼,輕舒一口氣,手中握緊了拒霜劍,身周氣場驟然發生變化,墨發無風自揚,廣袖鼓蕩,方寸之內竟有扭曲之感。
徐慢慢愕然看着,只見琅音仙尊眉心紫光一閃而過,令人顫栗的氣息自神竅之中湧出,将他的白衣自上而下緩緩浸染成了妖異的绛紫色,連拒霜劍的青翠都沾染了沉郁的魔氣,隐現墨綠之色。
是琅音魔尊!
徐慢慢屏住了呼吸,看着琅音魔尊高大颀長的背影,他微微側過臉,纖長的睫毛半掩着幽暗冷厲的雙眸,餘光掃過一臉驚愕的徐慢慢,沉啞的聲音道:“離遠點。”
徐慢慢下意識聽話行事,後退了半步,便看到琅音魔尊回過頭去,提劍迎上滅運使。
原本有恃無恐的滅運使似乎沒有料到琅音魔尊的出現,面上浮現驚惶之色。若說明霄法尊的萬象罡氣只是讓他有所忌憚,那麽琅音魔尊便真正打得他措手不及。
滅運使的克星正是彌生行尊,為了今日行事,逆命部将彌生行尊拖入陷阱之中,今日神農廟他本該是無敵的,可誰能料到,自诩正道的道盟七宗,竟讓請出了一位魔尊來對付他!
到底誰才是邪魔外道!
滅運使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瞪着赤紅,與面若霜雪又淡定自若的琅音魔尊形成鮮明對比。被紫黑霧氣籠罩的拒霜劍鋒利更勝平時,它本是芙蓉花莖所化,可剛可柔,能屈能伸,神出鬼沒且角度刁鑽,令滅運使防不勝防,一次次被拒霜劍洞穿胸腹,盡管每一次都能自行複原,但他驚恐地發現,拒霜劍竟能吸走自己的力量。
魔族,本就是以吞噬同類來增強自身的。
徐慢慢仰頭看着空中的激戰,看着琅音魔尊氣勢如虹,所向披靡,打得不可一世的滅運使節節敗退,她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大白天的,他怎麽出來了?
她擡頭看了看天,又想——難道是因為萬象羅盤擋住了天日?
再看激戰中的琅音魔尊,腦中渾渾噩噩地掠過一個念頭——似乎是仙尊主動喚出了魔尊。
她有些麻了——難道仙尊一直都知道魔尊的存在?
她面如死灰——該不會仙尊其實是擁有魔尊的記憶的吧……
自己對琅音魔尊做過的種種荒唐事,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一一閃過腦海,讓徐慢慢的心一點點的涼了。
或許她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琅音仙尊。她曾經以為他喜怒無常,說話刻薄,但其實只是因為他不善言辭,說話直白。她曾以為他無心無情,但其實他情根深種,相思入骨。她以為他單純真實不作僞,但自诩聰明的她卻被琅音仙尊騙得團團轉!
無回殿那日,仙尊醒來後拿着劍架在她脖子上時,是真的動了殺心,不打算裝了吧……
看着游刃有餘的琅音魔尊,她已經不關心這場戰局的結果了。
難逃一死的除了滅運使,還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