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給你看個好東西
浔城二中的高三動員大會在校禮堂舉行。
臺上發言的教導主任慷慨激昂,臺下的學生們卻還沒從假期的閑适氛圍中脫離,一半昏昏欲睡,另一半走神發呆。
梁奕和後排的同學打商量換了個位置,湊到俞心橋耳邊說:“沒想到你真陪咱們升高三,橋,夠義氣!”
俞心橋打了個哈欠:“前幾天不是在微信上跟你說了嘛,你還不信。”
“我以為你開玩笑呢。”梁奕說,“之前不是說過完暑假就走嘛,反正你又不用等高考。”
早在高二上學期,俞心橋就通過了國外音樂學院的入學考試,本來就等留學簽證下來出國,中途出了出櫃這檔子事,才拖到現在。
“是啊,我無所謂。”俞心橋說,“不過聽說高考是一個重要的人生經歷,錯過怪可惜的,不如和你們一起去玩玩。”
聽得梁奕攥起拳頭,礙于大庭廣衆到底沒動手。
他開始向俞心橋傳遞自己的人生觀:“其實我也不想高考,我家祖輩三代都是賣東西的,與其削尖腦袋擠高考獨木橋,還不如早點回家繼承小賣部,賺錢可比念書有意思多了……”
俞心橋有些心不在焉,一邊聽一邊偏頭往側後方向看。
梁奕順着他的視線也往後看,在人群中精準定位到将胳膊撐在扶手上打瞌睡的徐彥洹,腦中靈光一閃:“等一下橋,你留在浔城不會是為了徐——”
俞心橋猛地回頭,食指豎在唇邊:“噓——”
梁奕:?
俞心橋有點不好意思:“好兄弟,別讓其他人知道。”
梁奕拳頭攥得更緊了:“……瞧你這點出息。”
課間四劍客聚頭,王琨高興于俞心橋留下意味着籃球隊有候補隊員了,沈達也的興奮點則在于有人可以為他補習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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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一定想不到,我媽送我的成年禮物,是名師補習班。”沈達也愁雲慘淡道,“這個生日的陰影即将伴随我一輩子。”
俞心橋深表同情:“可是我英語靠的是語感,不見得比名師教的好。”
“哪怕進度慢點,至少人沒事。”梁奕咬一口包子,含糊道,“你看他,都被折磨成啥樣了。”
仔細看沈達也确實瘦了不少,俞心橋心軟道:“行吧,能解救一門是一門。”
沈達也還想把數學也解救了,環顧教室一周,只有一個人合适。
提到那個人,幾人的聲音都自覺地壓低。王琨說:“上學期徐彥洹不是年級第一嘛,聽說老楊因此拿到一筆獎金。”
俞心橋不理解:“獎金不是應該給拿第一的人嗎?”
“一個學習努力,一個教導有方,都有都有。”沈達也湊過來問,“小橋,那天之後,你和徐彥洹還有聯系嗎?”
想到8月9號淩晨,俞心橋不自然地偏開臉,假裝整理書本:“沒啊,有什麽好聯系的。”
王琨也開始八卦:“所以那天在酒吧,你到底和他說了什麽?”
俞心橋說:“我問包他一晚要多少。”
三人齊齊懵逼。
沈達也:“小橋好猛。”
王琨:“這叫……因愛生恨嗎?”
梁奕憋了半天,等兩人走了才把沒吃完的包子狠狠拍在俞心橋桌上:“不是我說,你倆都弄成這樣了,你還追個屁!”
俞心橋不以為意。
弄成哪樣了?不就約會被放鴿子,再被當衆拒絕嗎,不就嫉妒使人面目全非,逞一時口舌之快問他賣不賣嗎?比起那晚的吻,這些算個啥。
雖然,那個吻之後,兩人的對話堪稱互相傷害。
分開後的至少三分鐘裏,俞心橋整個人都是懵的。
直到頂燈大亮,如同瞬間被拽回現實,俞心橋咬了下嘴唇,感到生理上的疼。
他先是問:“你要接受我的追求嗎?”沒等到回答,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狼狽,又問,“那麽,接一次吻,要多少?”
徐彥洹說:“免費的。”
俞心橋覺得荒唐:“上門服務的贈品嗎……光憑這個,你就想讓我不讨厭你?”
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之前,他剛為徐彥洹流露的一點溫柔快要守不住防線,而徐彥洹告訴他:“那就不要讨厭我。”
多麽狂妄,多麽無理的要求。
然而更荒唐的是俞心橋本人,為了這個算不上吻的吻,他第二天一早就給父母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他決定留在浔城讀完高三。
理由很簡單,為了一個人。
耳畔似乎還回蕩着姚瓊英的厲聲質問,問他是不是瘋了,父母不要了,前途也不管了。
就當是我瘋了吧,俞心橋想。
畢竟,一年只占生命的幾十分之一,而這漫長的一生,能有多大概率能遇見徐彥洹呢?
升入高三的第一個周末,俞心橋來到批發市場的二手鋼琴店,在鋪滿作業的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
他用暑假的最後一點時間給沈達也磨了顆黃水晶當生日禮物,最近在給梁奕磨,怪只能怪這兩人生日靠得太近,全交給機器打磨又顯得沒誠意。
梁奕本來要紫水晶,聽說最近有個很流行的顏色叫基佬紫,吓得連忙換成了和沈達也一樣的黃水晶。
還提要求:“我要跟他一模一樣的,兄弟款。”
俞心橋嘴上答應,心裏卻在吐槽——那叫情侶款好不好。
總之這幾天俞心橋起早貪黑倒騰石頭,累得做夢都抱着塊臉盆大的石頭、拿着金剛砂紙在磨,哼哧哼哧磨半天也不見變小,在夢裏嚎啕大哭。
徐彥洹撩起鋼琴店的黑白門簾,就看見俞心橋趴在桌上睡覺,像是做了噩夢,閉着眼咬牙切齒,表情十分猙獰。
他是來幫黃老板搬鋼琴的。
這會兒黃老板不知又跑哪去玩了,徐彥洹稍作猶豫,到底還是進到店裏,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下。
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班級群裏偶爾有人聊天,時不時冒兩句,遠不如暑假那會兒活躍。往上翻,俞心橋的最後一次發言停在周五下午,替英語老師布置作業。
由于上學期期末考試英語滿分,俞心橋是這學期新上任的英語課代表。
哪怕他其實是名藝術生。
手機自修過之後就不太好用,總是要麽劃不動,要麽一劃直接到底。徐彥洹的手指放在俞心橋的頭像上,本來想退出,按幾下畫面沒動,等手機反應過來,已經進到和俞心橋的聊天界面,最後的聊天記錄停留在8月9號當天,一段不到30秒的語音通話後,俞心橋發來四個字:你回家了?
徐彥洹回複:嗯
那天并沒有停電到很晚,頂燈亮起的那一刻,他整個人暴露在天光之下,差點連那些卑劣的心思,肮髒的欲望都藏不住。
幸好當時俞心橋沒有在看他。
今年浔城的秋天來得比以往早一些,涼風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徐彥洹幾乎是下意識扭頭看向俞心橋趴着的那張桌子。
噩夢似乎結束了,俞心橋面容恬靜,唇角微微翹起,是一種罕見的乖。
許是覺得冷,他的脖子往外套裏使勁縮,凳子下的雙腳交叉,露在空氣中的細瘦腳踝互相搓了幾下。
約莫一分鐘後,徐彥洹起身,不急不緩地走向前,站在俞心橋身後。
替他擋住了外面吹進來的風。
可是徐彥洹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裏站多久,他既怕後方失火,身不由己必須離開,也怕看似嬌弱的人羽翼漸豐,不再需要保護。
黃老板回來的時候,俞心橋剛好醒來。
他睡了質量很高的一覺,短暫的噩夢被酣長美夢取代,寒冷也不過暫時,風只吹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帶一堆作業來是為了裝樣子,那邊黃老板他們在搬貨,這邊俞心橋一邊在草稿紙上畫小狗,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聊天。
“聽我妹說,你在酒吧那邊幹得不錯?”黃老板問。
“還行。”徐彥洹說,“那邊工作挺輕松。”
“不過我看你也該休息一下了,不是說學費已經攢夠?”
“現在攢大學學費。”
“你成績那麽好,肯定能拿獎學金,攢什麽學費啊。”
“未雨綢缪。”
“你呀,就是想太多,心思太深沉,大好的青春就浪費在這上頭。”
“不然應該浪費在哪兒?”
“喏,你的小同學又來找你了,今天早點收工,兩人一起吃個飯,再約個會什麽的……”
今天收工并不早,徐彥洹從店裏出來的時候,看見俞心橋站在門口的電線杆下,仰頭觀察上面貼的小廣告。
徐彥洹徑直從身旁走過,俞心橋立刻收回目光,跟上他的腳步。
到市場門口,徐彥洹忽然站定,接着轉身,俞心橋随之一個頓步,在幾步之遙的地方,毫不露怯地與他對視。
徐彥洹用眼神問——跟着我幹嗎?
俞心橋說:“有事找你。”
“什麽事?”
“能不能幫大爺……就是沈達也補習數學?會給你開工資。”
“多少,什麽時間。”
俞心橋報了個數,然後說:“周一到周五晚上,每天90分鐘。”
徐彥洹沉吟片刻:“可以,讓他明天自習課下來找我。”
生意談成,俞心橋還小尾巴似的跟在徐彥洹身後。
批發市場離徐彥洹家不遠,眼看再穿過一條小巷,就到破舊的筒子樓,徐彥洹再次轉身,幾分不耐地問:“還有什麽事?”
俞心橋一臉坦然:“看你是不是又要去酒吧打工,熬夜會影響第二天的教學質量。”
徐彥洹:“……”好蹩腳的理由。
卻又無法反駁。
只好告訴他:“開學之後就不去酒吧了,不想被學校抓到。”
昏暗的一盞路燈下,徐彥洹看到俞心橋狠狠松了口氣。
不由覺得好笑,這場景倒真有幾分像勸人從良,不惜一路護送,唯恐失足少年再度誤入歧途。
被難得眼尖的俞心橋抓到:“你是不是在笑?”
徐彥洹立刻斂去表情:“沒有。”
俞心橋走近,仔細觀察:“我明明看見你嘴角擡高高了。”
“你看錯了。”
“……”
俞心橋只恨沒用手機拍下來,肩膀一塌,沮喪地擺擺手:“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沒走出去幾步,又小跑着折返回來。
他今天穿一件墨藍色衛衣,兜帽蓋在腦袋上,手揣衛衣中間的大口袋裏,很長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兩片細密的陰影。
一,二,三。
他只眨了三下眼睛,徐彥洹的心髒卻跳了六下之多。
“明天上午大課間來一趟操場呗。”俞心橋略顯忸怩地說,“給你看個好東西。”
實際上,徐彥洹沒以為他是認真的。
畢竟誰會對一個不僅放他鴿子還拒絕他,強吻了他卻不負責的人假以辭色。而且俞心橋說過,就憑一個吻,不足以讓他不再讨厭他。
周一上午,徐彥洹曠了兩節課。白薇身體不舒服,他送她去醫院。
到醫院做完檢查,才知道自從上回被徐震毆打之後,白薇就總是胸悶頭疼,還在廠裏嘔吐過兩次。
醫生說這是原發性高血壓,平時注意保養身體,服用降壓藥即可有效控制。
開完藥,想着以後不可能天天往醫院跑,徐彥洹去到附近的藥店,預備購買一臺血壓計。
選了貨架上最便宜的促銷款,打完折158塊,刷卡的時候提示餘額不足,徐彥洹才想起昨天剛交過電費。夏天頂樓悶熱,白薇從房東那裏借了臺空調扇,吹了兩個月電費近六百。
卡上本來有一千,是他們母子兩個月的夥食費,剛才開藥花去兩百多,現在只剩157塊。
為了這一塊錢,徐彥洹從醫院跑回家,把存學費的那張卡拿出來,在路邊的ATM機裏取了一百塊,又返回藥店,才把血壓計買下。
背上書包往學校走的路上,徐彥洹在腦子裏重新盤了一遍家庭收支的賬目,心想晚上給沈達也補習的時候可以問問他要不要加課時,可以像超市促銷一樣多買多送。
反正他除了時間,一無所有。
進到學校裏,遠遠便看見操場邊上人頭攢動,似乎是暑假期間的文藝彙演的結果出了。
徐彥洹一向不愛湊熱鬧,因此打算繞開人群。
卻在收回視線的前一秒,看見有個人站在很高的地方,向他揮手。
是俞心橋。
浔城二中規定周一必須穿校服,他在敞開的校服裏塞了件天藍色的衛衣,比昨晚那件要藍一些,像是天空。
那雙大而亮的眼睛此刻笑得彎起來,嘴巴一張一合,徐彥洹知道他在說——我第一名,是不是很厲害?
眼前的景象,似乎足以貫穿一生。
俞心橋是張揚而明媚的發光體,他合該站在人群中央,周圍掌聲歡呼,鮮花簇擁。
而徐彥洹剛為一塊錢四處奔忙,滿身塵土,立于冷清的角落,只覺得自己被那光芒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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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回憶還是酸甜的
初吻那邊建議結合現實線22章後半部分一起看,那邊是詳寫,這邊比較簡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