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後悔了
安靜沒有持續太久。
徐彥洹眉宇微蹙:“遺囑?”
“對,遺囑。”俞心橋說,“我失憶前寫的,現在應該已經公證了。我是不是給你看過?”
徐彥洹明白過來:“你以為是我雇人……”
俞心橋沒有否認。就在一個小時前,确實産生過懷疑的苗頭。
徐彥洹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相信我?”
放在沙發邊緣的手猛然攥緊,俞心橋別過臉,不再與他對視。
怕被那雙深邃的眼眸蠱惑,怕心一軟,又放任自己沉溺。
十八歲的俞心橋開始了解二十四歲的俞心橋的想法。
徐彥洹讨厭他,但想要錢,想要很多很多錢,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剛好有錢,他認為現在的自己有足夠的實力,徐彥洹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他願意把擁有的一切都給徐彥洹,只要徐彥洹留在他身邊。
多麽卑微,多麽愚蠢的想法。
十八歲的俞心橋忍不住唾棄他,可想到這是六年後自己的樣子,又覺得完全合理。
至少當時他也是這樣想。十八歲的俞心橋願意付出一切,換來徐彥洹多看他哪怕一眼。
而得出這個結論俞心橋,無法再面對這段可笑的婚姻。
他進到卧室,迅速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從推門出去到乘上出租車,耗時不到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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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在那裏停留太久,甚至不敢再和徐彥洹說話。
混亂中似乎聽見徐彥洹問他要去哪裏,還說會把事情查清楚,俞心橋一概沒回,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坐在車裏打開手機,先進來的是徐彥洹發來的短信:那你先冷靜一下,有事打我電話。
俞心橋盯着這行字裏行間都透着理智的句子看了足有一分鐘,才切出去,撥通梁奕的手機號。
下午兩點,一身家居服的梁奕在小區門口接到俞心橋。
在門衛那邊登記完,梁奕接過俞心橋手裏的背包,打開一看都是衣服,驚道:“你這是離家出走了?”
俞心橋說:“在你家借住幾天。”
“幾天啊?”梁奕有些苦惱地撓頭,“主要是我家地方小,又亂,怕你住不慣……”
進到屋裏,俞心橋才知道不僅小又亂,還住了其他人。
聽見開門聲,屋裏盤坐在沙發上打游戲的人一躍而起,差點撞到房梁。
那人熱情地向俞心橋張開雙臂:“小橋,好久不見!”
俞心橋沒給抱。
因為壓根沒認出來這是誰。
“剛小奕還跟我打賭,說你肯定認不出我,我本來不信。”那人不滿道,“沒想到你真沒認出來。”
“這不能怪我。”俞心橋放下東西,在沙發上坐定,“誰能想到當年坐第三排的小矮個現在壯得跟熊一樣?”
那人嘿嘿地笑:“當時在籃球隊你們還嫌棄我,要是擱現在,也能占個中鋒吧?”
在六年後的世界裏再遇熟人,俞心橋郁悶的心情都松弛幾分。
“是啊大爺。”他久違地喊出自己給沈達也取的小名,“等有空咱們打一場。”
“現在不就有空嗎?”沈達也舉起的游戲手柄,“小奕你去做飯,我和橋開一局。”
梁奕豎中指:“……再喊我小奕就滾出去!”
打游戲的過程中,俞心橋從沈達也口中得知,他來首都是為了出差。
聽到這段,在廚房不知搗鼓什麽的梁奕大聲道:“你出個毛的差,打着出差的名義吃喝玩樂還差不多。”
沈達也還是笑,等于默認了。
他們家在他念高三那年放棄樂器行,轉做電商買衣服,賺到第一桶金就盤了個廠自己設計打版生産,在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時期抓住商機賺得盆滿缽滿,如今已經成為國內知名服裝企業,正在籌劃上市。
俞心橋開玩笑說:“以後去你家買衣服,給我打個折?”
“打折沒問題。不過我家主營女性內衣,你用得着嗎?”
“……可以給我媽買,這樣吧你給我辦張卡,讓我媽自己去你們店裏挑。”
“沒問題!”
又聊到俞心橋失憶的事,沈達也把俞心橋從頭到腳仔細觀察一遍:“怪不得,我看你跟高中那會兒一模一樣。”
給梁奕聽笑了:“他是失憶,不是返老還童。”
俞心橋不服:“二十四歲很老嗎?”
“反正比十八歲老吧。”
三人圍坐在小圓桌邊,一起吃下午飯。
其實就是泡面加腸加蛋。沈達也咬一口面裏的火腿腸,評價道:“還是小奕家小賣部的烤腸好吃。”
梁奕挑眉:“想當年我家店裏賣的零食都是我親自選的,那烤腸含肉量有百分之九十,澱粉腸能比嗎?”
俞心橋不知道那烤腸什麽味,每次他都把自己的讓給王琨。
他突然後悔:“當時應該嘗一口的。”
梁奕:“讓你挑食,現在想吃也吃不到咯。”
說起往事,三人無限感慨。
沈達也提議:“要不你在這樓下開個小賣部?”
梁奕嚼着面條睨他:“你投資?”
“行啊,我正想創業。”沈達也看向俞心橋,“小橋也參與不?”
俞心橋冷笑:“挖走我的經紀人也就罷了,你還想讓我彈鋼琴的手去賣烤腸?”
沈達也一拍腦門:“害,差點忘了咱們都有工作的人了。”
吃完俞心橋主動收拾碗筷,放在沙發旁充電的手機響了,沈達也幫他拔了送到跟前:“小橋,電話。”
俞心橋看一眼來電顯示,別過臉:“不接。”
沈達也摸不着頭腦,瞄一眼來電顯示:“……卧槽!”
待梁奕在得到俞心橋的允許後,向沈達也透露了俞心橋已婚的事實,好半天過去,沈達也還處在備受震撼的狀态中。
“真的是當年我們班那個徐彥洹嗎?”他再三确認,“不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
梁奕說:“他名字裏有生僻字,你還見過誰叫這個名?”
“那這麽說,咱們小橋成功了?把徐哥拿下了?”
“算是吧。”
沈達也覺得俞心橋太牛了,這種難度堪比水中撈月的事都讓他辦到。
梁奕又聽笑了:“你可真會用成語。”
飯後水果時間,沈達也說:“不過,當年我就隐約覺得你倆能成。”
“這話怎麽說?”
“徐哥對咱們小橋,明顯和對別人不一樣啊。”
聽到這裏,之前一直沒參與話題的俞心橋愣了下,問:“哪裏不一樣?”
沈達也抓耳撓腮,勉強形容道:“對別人,徐哥冷冰冰的理都懶得理,對你,他還知道要躲,跟裝了雷達似的,看見你就跑。”
“……”俞心橋無語,“确實不一樣。”
梁奕哈哈大笑。
俞心橋沒給沈達也講他和徐彥洹之間的種種,沈達也便以為他們倆鬧別扭,他把這兒當娘家。
玩到晚上,梁奕從櫃子裏翻出床單被子在客廳打地鋪。
他把唯一的房間讓給俞心橋,理由是:“你腦子壞了需要靜養。”
俞心橋差點用自己那雙上過保險的手揍他。
道晚安之前,梁奕送充電器進房間,順嘴一問:“車禍的事,你問過他了?”
俞心橋剛和在美國落地的父母通完電話,為把車禍說成意外,編謊編得很艱難,眼下人一放松,疲憊感便成倍襲來。
他蹲坐在床邊,手掌托着腦袋,緩慢地搖頭:“不是他。”
梁奕道:“白天我太沖動了,其實我後來仔細想了想,應該不是他做的。如果我的猜測影響了你們的感情,在這裏向你們道歉。”
俞心橋說“沒事”,并遞過去一個願聞其詳的眼神。
梁奕便展開細講:“畢竟你那麽能賺,換做我肯定眼光放長遠,留着你替我賺更多的錢,才不會幹殺雞取卵的蠢事。”
俞心橋:“……這是在誇我嗎?”
“算是吧。”開過玩笑,梁奕正色道,“而且撇開人品不談,畢竟我和他不熟,也不知道這六年發生過什麽,我只知道他肯定不笨,別忘了他可是學法的,怎麽會用這種低級又漏洞百出的方法。”
俞心橋抿唇不語。
他也早該想到這些。
所以與其說不相信徐彥洹,還不如說他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在這段關系中有被愛的可能。
“可是……”俞心橋呼出一口氣,“我覺得自己很失敗,在這段婚姻裏。”
梁奕走近,也在床邊坐下:“之前我曾問過你,回國發展的話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你怕不怕失敗?”
俞心橋知道他口中的“之前”是在他沒失憶的時候,二十四歲的俞心橋。
“我……當時的我,是怎麽回答的?”
“你說,決心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準備好勇氣,包括承認失敗的勇氣。”
俞心橋一怔。
梁奕說:“我猜在感情上,你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才決定和他開始。”
“就算最後失敗,我認識的俞心橋也一定不會後悔。”
之後幾天,俞心橋都住在梁奕家,白天打游戲,偶爾出去瞎溜達,邊走邊想不知道鄰居有沒有把貓接走,還想洹洹。
刺猬洹洹。
晚上會被梁經紀人押着看自己以前的演奏視頻,邊看邊接受鼓勵:“打起精神來啊橋!情場失意又如何,咱們的事業必須得意起來!”
沈達也複讀:“情場失意,事業得意!欸?不就鬧個別扭嘛,哪有失意這麽嚴重。”
俞心橋:“……”我可謝謝你倆一直在我耳邊提這茬。
入春後,首都的天氣一天暖似一天。
這晚俞心橋莫名的心裏不踏實,一扇窗戶被他開了關關了又開,梁奕都受不了,讓他如果熱的話可以去樓梯口坐着,保準涼快。
俞心橋就去了。剛出樓道,看見前方初顯蒼翠的樹叢旁站着一個人,黑衣黑褲,高瘦挺拔。
他扭頭就往回走。
徐彥洹追上來:“事情查清楚了。”
俞心橋“哦”一聲,走到電梯旁,按向上鍵。
徐彥洹不愧是律師,在等電梯的不到一分鐘裏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了。說警察那邊已經查到買兇的雇主,是徐彥洹經手的一起案子的被告家屬,徐彥洹在法庭上為給受害人争取利益步步緊逼,導致被告被判重刑不說,還要承擔巨額賠款,家屬因此心生怨恨,才買兇殺人。
說完,徐彥洹調出那天通話記錄給俞心橋看:“是上次你也見過的那位老婆婆,她的手機壞了,借用我的手機打電話給不肯露面的房東,請求他出庭幫她女兒作證。”
俞心橋瞟一眼通話時長,足有一小時二十三分鐘,正是他打不通徐彥洹電話的那段時間。
但他無言以對,因為早就打消懷疑。
電梯門開,俞心橋丢下一句“那你注意安全”就要進去,被徐彥洹擡起手臂攔在門口。
他問:“沒有別的要對我說嗎?”
此時的俞心橋心裏亂得要命,腦袋裏湧出無數多個念頭——
竟然真的有人要殺他,當律師這麽危險嗎?
除了讓他注意安全,是不是應該讓他雇幾個保镖?
保镖也有走神的時候,不如穿防彈衣吧,車窗也要換成防彈玻璃。
幸好那天是我在開車。
……
等他想完,電梯門都合上了。
于是徐彥洹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就等來俞心橋悶悶的一句:“錯怪你了,對不起。”
從梁奕家走的時候,俞心橋沒忘記帶上他的背包,不過這回是徐彥洹幫他提着。
本來還想再掙紮一下,俞心橋向梁奕投去求救的眼神:“我還不……”
“想走”兩個字沒說完,就見徐彥洹自顧自對梁奕道:“這幾天叨擾了。”
俞心橋:“……”
收拾完東西到門口,徐彥洹還不忘感謝梁沈二人對俞心橋的照顧:“這是我的電話,以後有需要随時聯系。”
梁奕和沈達也兩人兩雙手接過名片,被徐彥洹陰沉的臉色以及散發出的懾人氣場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會條件反射地點頭哈腰——好的好的,不麻煩,沒問題。
俞心橋覺得好丢臉。
他像在外面玩嗨了被逮回家的小孩,蔫頭耷腦地進到家裏,門在身後“砰”地關上,仿佛在宣告他被判死刑。
徐彥洹沒事人一樣,先幫他把背包裏的衣服挂到衣帽間裏。
從房間出來,看見俞心橋還站在門口,徐彥洹走上前:“怎麽不進來?”
藍色的拖鞋就在腳邊,俞心橋不想換。
他覺得自己不該回來,沒資格,也沒立場。
可是徐彥洹非要把他帶回來,還把拖鞋放在他腳邊。
弄得好像這裏也是他的家一樣。
而俞心橋無聲的抵抗,終于讓徐彥洹失去最後一點耐心。
他臉色難看得吓人,用幾乎是命令的語氣:“說話。”
俞心橋低着頭,肩膀一抖:“還、還要我說什麽?”
我已經道歉了,不是嗎?
然而徐彥洹要聽的不是道歉。
連日的焦躁讓他此刻瀕臨崩壞,見不到俞心橋還好,一旦見到,那些自結婚來一直壓抑着的東西在血液裏橫沖直撞,幾乎無法控制。
再也忍受不了這僵持的局面,徐彥洹擡手,捏住俞心橋的下巴,迫使他與自己對視。
接着,愕然地發現,俞心橋眼眶通紅,其中盛滿水液,似乎只要輕輕一眨眼,就會傾瀉而下。
本來沒想哭的。
俞心橋的臉徹底丢光,心說都怪徐彥洹,那麽兇幹什麽,吓死我了。
像是聽到他的心聲,徐彥洹周身的戾氣迅速消退,整個人都沉靜下來。
他的嗓音低沉,不帶一點責怪:“不是讓你別再哭了?”
俞心橋憋淚憋得辛苦,鼻子都皺起來:“可是我、我才十八歲啊。”
十八歲的俞心橋被幸福砸中腦袋,一償夙願,怎麽舍得打破眼前的平靜,非要刨根問底,探個究竟?
可他偏偏還是親手打破了,他發現這場婚姻的縫隙,摸到深藏其中的塵垢,就沒辦法再裝傻充愣,粉飾太平。
俞心橋抽了抽鼻子:“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
“我沒騙你。”徐彥洹說。
“你騙我說我們婚後相處得很好。”
“是很好。”
“那婚後我們有沒有……接過吻?”
“嗯。”
“偶爾嗎?”
“不,每天。”
得到這樣的回答,俞心橋非但不開心,反而愈發難受。
“你要我怎麽相信?”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把微信界面亮給徐彥洹看,“第一次車禍之前,失憶之前,我給你發了這條消息。”
徐彥洹定睛去看,上面就一句話——我們還是算了吧。
天知道俞心橋第一次看到這條消息時的心情,他想過或許是兩人吵架了,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在鬧脾氣。可是二十四歲的俞心橋那樣挖空心思地接近,和徐彥洹結婚讓他那麽開心,他連手機密碼都是結婚紀念日,怎麽舍得就這麽算了?到底有多失望才會讓他想算了?
“為什麽不回複?”俞心橋發問,“因為失憶後的我很蠢很好騙,所以你不希望我恢複記憶?”
“我——”
沒等徐彥洹回答,俞心橋又問:“還每天,怎麽可能每天……接吻不惡心嗎?你不是讨厭我嗎?”
俞心橋本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敢愛敢恨的暴脾氣,這會兒倒退回十八歲,更是恣意張狂,不知收斂。
但也抱着沒有退路、不能後悔的決心。
他裝不下去了,沒辦法繼續扮演二十四歲成熟穩重的俞心橋,卻還是要為二十四歲的俞心橋打抱不平:“你知道我那六年是怎麽過的嗎?想過我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重新靠近你的嗎?是你看見我就跑,是你說讨厭我不想再看見我,我能不以為你和我結婚是被我逼的,對我好是為了錢嗎?”
“我媽說得對,就該趁現在離婚,趁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正說得起勁,俞心橋發覺扳住下巴的手突然松開,轉移到後腦勺,随着掌心的壓力傾身向前的同時,面前的黑影也倏然壓下。
連同一雙溫熱幹燥的唇。
徐彥洹扣着俞心橋的後腦,修長手指插入他柔軟的發絲,偏過頭吻着他唇的動作,卻帶着一股狠勁兒。
好像已經忍耐很久,翻騰的血液已經達到沸點,再不做點什麽,就快要瘋了。
俞心橋則呆住了,意識到自己在和徐彥洹接吻,先是徒勞地推了他幾下,很快便由于缺氧四肢發軟,失去力氣,由着他攝住唇舌,攻城略地,讓自己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氣息。
看起來那樣冰冷,實際觸碰到卻是那樣灼熱的氣息。
似乎過去很久,又好像只流逝短暫的一瞬,俞心橋靠在徐彥洹肩上大口喘氣,只覺頭重腳輕,必須要靠着什麽才能站穩。
随着胸膛共振傳進耳朵裏的,是徐彥洹并不平穩的聲音:“我後悔了。”
不知是在回答哪一句。
在十八歲的俞心橋的記憶中,徐彥洹從來沒有怕過任何東西。
他貧窮卻驕傲,一無所有卻從不低頭,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同情與施舍,無論站在哪裏都身姿筆挺,仿佛天大的困難都不會将他打倒。
可是現在,他抱着一個理應比他脆弱一萬倍的人類,因為害怕,呼吸都在發顫。
“不要離婚。”很輕地吻去俞心橋腮邊的淚,徐彥洹說,“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
應該是聽錯了吧,俞心橋想。
不然,怎麽會那麽像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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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心橋:我還沒允許呢?!!
下章切回憶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