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門口有個小孩子好奇探頭。白又漆溫柔地對他招招手,這孩子又害羞地跑掉了。
白又漆:那是我小堂弟昊昊,我七叔和他三房生的。那時候你剛進去吧?
白又漆:之前還想請升卿哥給他補課,不過升卿哥看不上我們家,不肯來。
白又漆:永季哥,你坐呀,我還泡了茶呢。濕茶水仙,都沒進過冰櫃,新鮮摘了就空運過來的。
傅永季哪裏敢坐,在他對面站着,勉強擠出個笑,點了點頭。
白又漆開始泡新一泡的茶水,動作慢條斯理,一個多餘動作都沒有,像是藝術一般:哥,你不用怕。白家要是想清算你,你根本沒法活着刑滿釋放。
永季:……你們不可能咽下這口氣的。
白又漆:從前你和升卿哥都在我爸手下做事,我那時候小,特別佩服你們倆。尤其是升卿哥,白天讀書,晚上校服都不脫就去替我家“辦事”,還能次次考第一。
白又漆:那件事,我認了。是我爸做得過了,去碰了升卿哥的小妹。但你也廢了他,大家扯平。你入獄第二個月,我爸就在ICU裏走了。
白又漆見他還不肯坐,便從茶臺下取了一沓紙給他。那是賬單,醫院的賬單。
——這麽多年,葛卯兒做腸道重塑、器官切除、下肢複健、定期醫療、修複整容的錢,都是白家出的。
永季:小貓那時候才十二歲。升卿當時想賺學費,給家裏留點錢、也想讓家人得些白家的庇護,這才給朝爺做事。江湖規矩,兔子不吃窩邊草,何況還是用強的,把人折磨成那樣……
白又漆:你的心情我明白。我爸有錯在先,葛卯兒一輩子沒了,你也坐了十年的牢,這件事,我們翻篇。我數到三,你坐下,我就默認你也同意翻篇。你不坐下,那我們就算賬。一……
傅永季立刻坐下。白又漆說了聲“乖”,把賬單推給他,讓他順便轉交給葛升卿。
對面人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讓永季很不舒服;他回看回去,就見白又漆的笑意更濃。
白又漆:永季哥現在開網約車,每個月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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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季:沒多少,附近幾個縣,來回跑長途罷了。
白又漆:我幫你找個事,要不要?我們白家講仁義的,你坐牢,沒能照顧二老,叔叔阿姨前幾年走了。你出獄後沒依靠,我想幫你。
永季搖頭:我不缺錢,我沒什麽用錢的地方。
白又漆懷裏的貓叫了一聲,跳上茶臺。他柔柔撫摸着貓背,語氣淡淡的:升卿哥缺錢啊。畢竟,他要養妹妹下半輩子呢。
傅永季沒吭聲。那人将人心拿捏得很準,根本沒再追問,直接取出個文件袋推過去。裏面是一份報紙,還有五千塊錢。
茶爐又沸了一波水。那藍衣婦人在房外輕輕喚了一聲“小漆”,那人笑着應了,從茶臺邊起身。
傅永季叫住他:為什麽找我?你們家還是這邊的地頭蛇、土霸王,要什麽人沒有?
白又漆微微睜大眼睛,像是有點訝異和傷心:永季哥,我就是想幫你。現在白家我做主,我想給我以前的哥哥弄個活,彌補一下,有什麽不可以?
他把文件夾裏的五千塊拿走,把其他東西丢回去;白又漆飲了口茶,搖了搖頭。
白又漆:錢是不經花的,葛卯兒那個人造瘘每個月都要去省城複查,來去的火車票都是幾百,加上住宿就是上千。
永季:所以,你為什麽找我辦事?
白又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了實話。前年遇到一波掃黑除惡,本地可以用的人少了很多。最近風頭過去了,白家花了大價錢,從國外請了兩個“大師傅”來。
但雙方磨合得不好,兩人不但要價高、難控制,而且對白家不信任,連暫住地址都不肯說。這幾天更是徹底失蹤失聯,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做了,直接跑路了。
白又漆:是一對姐弟,年紀大概二十五六。
白又漆:……怎麽了?永季哥怎麽臉色那麽差?
永季連忙搖頭,奪回那個文件袋。裏面的東西倒是和姐弟倆無關。
這時,婦人領了個人來到門口,是葛升卿。他顯然很急,可不願被白又漆看穿窘态,竭力控制呼吸的平靜。
白又漆:升卿哥來啦!來,說個開心的事,我剛和永季哥說好,我爸的事翻篇了。
葛升卿:代價呢?代價是什麽?
白又漆笑了:你替我家昊昊補課,最近補課班都沒了,但孩子讀書不能落下。
葛升卿的牙關咬得微微作響:……好,我這壓力大,他最好扛得住。
他沖進房間,一把拽起傅永季揚長而去。白家別墅群裏全是千萬級別的豪車,他們的小破車停在門口,在幾輛勞斯萊斯和幻影的包圍下,像是被鷹盯住的小老鼠。
兩人坐上車。葛升卿幾乎立刻踩了油門,遠離這個鬼地方。
回到家,葛升卿研究新運來的大冰櫃,傅永季則拆開了文件夾。
——文件夾裏是一篇報道,一個外賣員遭遇車禍身亡。然後是幾張文件,顯示定責判定的賠付,一共要賠二百八十萬。
外送平臺說已經賠了,可家屬似乎對這個結果不滿意,每天都端着照片,在平臺的辦公室樓下鬧。平臺的經理暗中找到白家,希望白家能幫忙擺平。
這種事情,永季和升卿以前做了不知多少。白家在本地勢力龐大,毫無畏懼,基本只要一次恐吓,對方就會乖乖地息事寧人。
平臺的辦公室位處縣城的中心地段,是前幾年招商時候引資進來的,一個新成立的小外賣平臺,在本地幾個城、縣嘗試拓展業務。
馬路上車流不息,永季在路邊停了車,直接就看見樓道口哭喊的家屬。
對方一共是四個人,父母、年輕的男女,可能是兄弟姐妹或者妻子。點了支煙,永季晃了過去,找上那個站得最遠、看上去最不上心的男家屬。
永季:哥們,這幹啥呢?
家屬:我家送外賣的被撞死了,公司不賠錢。
永季:我看過本地新聞,還說賠了呢。
家屬:拉倒吧。就賠了三十萬,剩下的二百五一直沒賠!咱們來讨,對方就說什麽“和他們平臺沒關系”!怎麽會沒關系呢?
這時,平臺經理在幾個保安的保護下出現了。大概是家屬鬧了好多天,他也見怪不怪了,直接對着抱遺像的死者母親解釋。
經理:阿姨,你們家的遭遇平臺很痛心。但是歸我們賠的三十萬,我們全都賠了。剩下的二百五十萬真的和我們沒關系,不歸我們賠,不信你們去看判決書。
男家屬過去把老婦人護在身後,咄咄逼人:你別給我饒舌!我們去看過了,那家勞務單位都申請破産倒閉了,找都找不到!我們就找你們!
——那二百八十萬的賠付,外送平臺只要賠三十萬,另外二百五十萬歸屬于外賣員簽署勞務關系的勞務單位“欣力勞務”。然而等家屬們找去時,欣力勞務早就申請了破産,把其他外賣員的勞務關系轉移到了一個新成立的勞務公司。
欣力破産了,挂在欣力頭上的賠付不了了之。家屬拿不到剩下的錢,可對方在法理上做得毫無破綻,便只能這樣一天天的鬧。
傅永季回到車裏,悶悶看着馬路對面,看了一會兒,還是認命地擦起了自己的鐵球棍。
他知道這種套路,也理解家屬為什麽要鬧。牢裏有個獄友也中過這種套路,最後求告無門,帶了幾個有相同遭遇的兄弟,去外送平臺辦公處樓下讨說法,卻被套了個罪名抓了起來。
牢裏能見到許多這樣的事,永季知道得再清楚不過。但這種“知道”和“理解”,就像是火上的塵埃,完全無助于一個人活在這個地方。
在車裏抽完煙,深吸一口氣,永季握緊球棍準備沖出車門;但就在這一瞬,他的電話響了,是葛升卿的電話。
葛升卿:你人在哪?!出事了!房東來了!
永季:什麽房東?
葛升卿:姐弟住處的房東!我正在他們屋裏裝冰櫃,房東就來了,現在在門外敲門!
葛升卿:糟了!他想用鑰匙開門!——你在哪?你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