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跟着秘書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結在那臺冰櫃上,然後陸續轉向葛升卿。
葛升卿:我……我怕孩子偷冰棍。
秘書:縣裏上次開例會,扶貧的同事特意強調,絕對要把各界捐給學校的物資用到、用好,不能供起來當擺設!小葛老師,你該不會不給孩子們用它吧?
葛升卿:不不不,您誤會,真的每天用!只是孩子們貪吃甜食,總愛偷偷多拿冰棍,我怕……
秘書催促他開鎖,讓領導看看平時孩子吃飯用什麽原料。就在他遲疑的時候,喬真驟然眼眶發紅,連連嘆氣。
喬真:咱們白山的孩子苦啊,平時連吃的東西,都要精打細算地拿……
喬真:小葛老師也是辛苦了,用有限的資源照料那麽多孩子,一旦縣裏拿到預算,改善教育環境刻不容緩!
喬真:大家多拍點素材!看看最近上了熱搜的A縣,把網紅經濟做好、上幾個熱搜,旅游招商一下子拉上去了!咱們白山縣也要争取上個全國熱搜,不求多,上一次就好!
掌聲雷動。葛升卿一邊激動拍手,一邊不動聲色把隊伍帶出了食堂。
深夜,永季的車開回了家。
這個沒什麽人的小區連保安都沒有,因為物業撤了。他把車停在靠近樓道的地方,打開後蓋,準備把屍體搬下來。
——和葛升卿一起把它們搬出學校的時候,他就認出兩人是自己的新鄰居了,提議先把它們放回住處,再尋找能掩藏的辦法。
學校的冰櫃不能少,這臺冰櫃随時會有宣傳人員來拍照。葛升卿預先買了一臺二手的冰櫃送到這。
傅永季正要把東西拖出來,他攔住了那人,使眼色示意上方的監控。
永季搖頭:別管它,假的。
葛升卿: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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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永季很清楚,這一片的攝像頭都是假模型,或者早就斷了線。一個獄友和這個行業有關,平時閑着沒事就和他們聊這些。
兩人将姐弟背起,像背着兩坨硬邦邦的凍肉,咯得背上生疼。傅永季手法熟練撬開了姐弟住處的鎖,匆忙進了屋。
一開燈,兩人就有種感覺,這對姐弟的生活質量很高。這處空間和白山縣這個不入流的小縣城格格不入,仿佛是從北上廣某座高層LOFT裏搬過來的。
橘色的愛馬仕箱包随意堆在牆角,黑色圓瓶的面霜連蓋子都沒蓋,可見它們的主人根本沒上心。一個非常氣派的LV硬箱回歸了它本來的作用,變成有劃痕和泥點子的行李箱,裏面裝滿了顏色豔麗的潮牌服飾。
——這樣的人來白山幹什麽?為什麽要襲擊葛升卿?
冰箱裏面堆滿了東西,可不是正常的食物,類似于給重病患通過胃管吃的流質;兩人對視一眼,意識到問題不簡單。
然後,永季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一打開,從狹窄通道另一頭就湧來了一言難盡的惡臭,讓人預感到下面大事不妙。
傅永季笑了笑:升卿,有沒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葛升卿沒說話,打着燈往下走。他已經忘了兩人上次經歷這個場景是多久之前,可的确熟悉,仿佛一瞬回到往昔。
永季:那時候,咱倆還在替朝爺做事呢。他特別看重你,想把你拉攏進去變成心腹。
葛升卿語氣淡淡的:我當年就跟他講過,我是“打零工”的。
永季嗤笑:進了江湖道,哪有什麽零工。
惡臭越來越濃,當他們推開那扇門時,看見的是一個“融化”在椅子上的男人。就像某個輪胎的品牌拟人,還有點像蠶蛹。
它被鐵絲一圈一圈死死綁在椅子上,肥肉勒得鼓鼓的。因為死後的化學反應,身軀內部開始微微充氣,像個扭扭氣球似的鼓了起來。
傅永季突然笑了起來,升卿踢了他一腳:發什麽瘋?
永季:你領導那天念叨上熱搜。這事咱們幹脆報警,反正你是正當防衛、這椅子上的大哥也不是咱殺的。報個警,估計一個熱搜裝不下,得三個。
葛升卿被他氣笑了,狠狠踹他幾腳;那人左躲右閃,不當心踢翻了旁邊的一個大蛇皮袋。袋子傾倒下去,從裏面湧出的錢像打翻的水,刷得鋪滿半間地下室。
葛升卿怔怔看着那些錢,看了很久。他緩緩伸手拿起一疊,是真鈔。
葛升卿喃喃自語:能給學校換新桌椅了……
周小秋覺得,最近葛老師講課有些心不在焉。有時候說着說着,葛升卿的目光就會飄向窗外,看着院中的黑柳樹。
令人開心的是,學校的課桌椅換了一批新的,還裝了飲水機和桶裝水,不用再燒水喝了。甚至食堂的冰櫃都多了幾臺,裏面擺滿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巧克力雪糕。
還有新的繪本、英語讀物、兒童電影、投影設備……仿佛突然有個天使投資了白山學校,源源不斷給這些孩子們換新設備。
葛老師說,是一個商人匿名捐獻了這批物資,但因為做好事不留名,所以強烈要求老師不公布他的身份。
新來的體育老師傅老師也很好玩,會武術、會籃球、會跳山羊……孩子們的生活霎時光鮮起來,每次上完體育課還有新鮮牛奶和蛋糕吃。
可是,葛老師心不在焉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周小秋:葛老師,你剛才說到面積公式……
葛升卿回過神,對他們溫柔地笑笑,繼續轉向黑板說下去。
有了傅永季,孩子們可以年紀大的上文化課,年紀小的上體育課。外面回蕩着他們跳長繩時的笑聲,一個女孩騎在永季的頭上,大聲幫忙數拍子。
葛升卿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多心了,繼續給教室裏的孩子們講課;忽然,他聽見學校院門開合時的刺耳聲響,這說明有人出院子了。
是孩子溜出去了?他連忙沖到窗邊探身望去。只見院門外停了一輛純黑的帕拉梅拉,車身閃閃發亮;而傅永季丢下院中的孩子們離開了學校,上了那輛黑車。
全白山縣,只有極少數人買得起那種車。他心裏想到一種可能,五髒六腑都絞了起來,頓時額頭遍布冷汗。孩子們擔心地叫了他許久,葛升卿終于回過神,讓周小秋上講臺。
葛升卿:小秋,你帶大家讀第六篇,再帶大家默寫第五篇的生詞。然後數學的三號卷、語文的周默寫,你都替老師帶一下!
他一邊拍掉手上的粉筆灰,一邊匆忙跑出教室。那輛豪車已經沒影了,但他大致猜到了它的目的地。
傅永季是坐車走的,他平時賺錢開的車停在學校院子裏。葛升卿從體育室抽屜裏取出車鑰匙,坐進駕駛座,用最快的速度把車開了出去。
白山縣的南邊有塊寶地,在風水裏被稱作“點龍眼”。
畫龍點睛則飛天,龍眼之地的氣運極好,傳說能助屋主官運亨通、庇佑萬代。
本地人都知道,這裏是白家人住的地方。一幢又一幢的歐式別墅緊緊挨着,別稱叫“白家城堡”,但還有個雅稱,叫“雌玉龍樓”。
那是別墅群裏最高的那一幢。和其他歐式自建土洋樓的暴發戶感不一樣,雌玉龍樓是标準的客家古樓風格,融合了現代的幾何結構,當時建這棟樓的時候,據說是請了個名頭很大的德籍華人設計師團隊,光設計費就花了五百萬。
一個穿着藍色針織的清瘦婦女微笑着引傅永季進門。和外界人想的不同,在這裏面做事的人并非西裝革履,反而都是日常的打扮,看着讓人很舒服。唯一特別的就是,他們都很安靜。
婦女引他來到一間陽光房前。純木家具在中午散發出溫暖而親和的香味,整塊沉香木做成的茶幾上,小茶爐的炭火還紅着。
靠近房門,傅永季反而不敢進去。他聽見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很溫柔,就像是剛出生的羔羊身上的羊絨,被陽光輕輕一吻都會蜷曲。
白又漆:永季哥,你進來吧。
傅永季還是站在門外,不敢進去。
白又漆正在撫摸着一只純白的貓。這人生得很清瘦,滿身蒼白病氣,他淡笑着對永季點頭:永季哥進來吧。你當年廢了我爸的事,白家已經原諒你了。
——傅永季當年入獄,是因為致人重傷殘。
受害者叫白朝宗,是那時控制整個白山縣的家族勢力——白家的頭目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