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誘餌
陸晉雙目微斂,靜心養神,然而嘉宜的視線偶爾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他想忽視都難。他猛地睜開眼睛,輕聲問:“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啊?”韓嘉宜微微一怔,倒也不好說什麽報答的話,她心思轉了轉,問起一件事,“大哥,那次老夫人壽宴,在花園裏私會的人是誰啊?大哥認識他們嗎?”
她昨晚問過這個問題,但是大哥并沒有回答她,她這會兒又想起來了。大哥說順着三條線索去查,把這個也列為其中一條,那是不是說明,這一條也是有點可能的?
陸晉眸光輕閃,不答反問:“嘉宜,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跟你說過什麽?”
“啊?什麽?”韓嘉宜下意識問。
陸晉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我說,你那天什麽都沒有看到。”
韓嘉宜心頭一跳,“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心裏卻想,是不是說極有可能是那天的人?可是為什麽呢?幽會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至于買。兇。殺。人嗎?還是說他們另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這種敵暗我明的感覺讓她心裏不大自在。偏偏大哥不肯告訴她,更讓她憋悶,但她又不能生他的氣。她有些不甘心,飛快瞧了陸晉一眼,又問:“大哥,是那天的人嗎?”
“嗯?”陸晉垂眸,輕聲道,“我已經讓人去查了。”他眼角的餘光掠過她微鼓的臉頰,補充了一句:“查到幕後黑手,我自然會告訴你。”
韓嘉宜低眉垂目,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嗯,我聽大哥的。”
馬車行的極快,行駛間車簾晃動,露出一條不寬的縫隙。兩人都沒再說話,韓嘉宜隔着縫隙張望,隐約能看見街上的行人,熱熱鬧鬧,可她心裏卻有些茫然。
她不到兩個月內遭遇兩場刺殺,甚至連隐在暗處那個人是誰她都不知道。幕後黑手早早查出來也就罷了,若是查不出來,難道她真要這般一直提心吊膽過下去嗎?
大哥忽然咳嗽了一聲。
韓嘉宜回過神來,她擡眸看向陸晉,脫口而出:“大哥,我有點害怕。”
她想,她的害怕可能比“有點”要多很多,她再過半年才及笄,她來京城才幾個月,她還有很多的私房錢,她一點都不想死……
她穿着男裝,刻意掩飾了相貌,看着比平時還顯得小了一些,未做修飾的眼中寫滿了茫然和畏懼。她聲音很輕:“大哥,我不會死的,對吧?”
陸晉的心似是給什麽狠狠撞了一下,他心裏頓起憐惜之意,身體微微前傾,在她緊緊攥在一起的手上輕拍了一下,聲音溫和:“不會。嘉宜,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即使幕後黑手真是那個人,他也會拼盡全力護着她。
馬車在指揮衙門門口停下,陸晉先下了馬車,韓嘉宜緊随其後。
這是她第一次見指揮衙門,比她想象中要氣派不少。望着門口的守衛,韓嘉宜心思一動,忽然偏了頭去看陸晉:“大哥,這裏日夜都有守衛嗎?”
陸晉沖守衛颔首致意,帶了韓嘉宜進去,口中說道:“當然。”
韓嘉宜心裏有個想法,卻不好直接說出來。若這裏守衛森嚴,日夜都有高手守着,她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這裏,豈不是會安全許多?
陸晉也不讓校尉領路,直接帶着韓嘉宜穿過照壁,越過前庭向內而去。一路有人向其行禮問好。
韓嘉宜跟在他身後,方才的念頭更強烈了一些。只是這裏是指揮使、同知、佥事們辦公的所在,也緊連着北鎮撫司。進來都不容易,更別提留在這兒了。
她想,她又在胡思亂想了。
陸晉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先問了下屬關于查昨日崇光寺刺客的進展,又點了點方向。嘉宜提供的三條線索,每一條都要查。
他這邊忙碌結束,一回頭,不見了韓嘉宜。他的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當即問身邊校尉:“我帶來的人呢?”
那校尉忙往旁邊一指:“在那邊呢。”
陸晉視線微轉,果真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翹首觀望着什麽。他大步走到她身邊,沿着她視線的方向看去,見幾名錦衣衛正在演練武功。
她看的很認真,連他站在了她身邊,都沒留意到。
錦衣衛除了偵察、逮捕、審問,還是皇家衛軍以及儀仗隊,功夫自然不能落下。這幾人許是手上沒有差事,幹脆練習武藝。
錦衣衛的選拔,除了看身手,還要看儀表。年輕的錦衣衛縱橫騰挪,身手利落,顯得格外英氣。
韓嘉宜在一旁看着,好生豔羨。她小時候如果學的是武功就好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一側頭,看見了面無表情的陸晉。她壓低聲音:“大哥,你忙完了?”
陸晉輕點頭,“嗯”了一聲:“來看看你在幹什麽。”
“唉。”韓嘉宜也不瞞他,“我要是也會武功就好了。可惜上回大哥你說我年紀大了,學武遲了……”
聽她老氣橫秋說自己年紀大了,陸晉輕嗤一聲。正要開口,忽然有一個校尉領着宮中內監過來。他眸光輕閃,不着痕跡将韓嘉宜擋在了身後。
那內監滿臉堆笑,似是對他的小動作毫無所覺:“陸大人,皇上口谕,讓你進宮一趟。”
陸晉心裏一咯噔,神情不變:“勞煩公公先行一步,我騎馬追上去。”
他是皇帝的外甥,也是皇帝愛重之人。他這一小小要求,內監自然不會反對,哈哈一笑:“那老奴就先行一步。”
內監剛走,陸晉便揚聲喚道:“高亮!”
正獨個練刀的高亮一套刀法尚未使完,聽聞老大傳喚,硬生生停下來,抱着刀,小跑着過來,一邊擦汗,一邊行禮:“大人找我?”
陸晉要進宮,當然不可能帶着嘉宜同行。他指了指韓嘉宜:“我要進宮一趟,你、王赟、段飛、高明,你們幾個寸步不離守着她,不能有丁點閃失。”
“是。”高亮當即應道,他擡頭看向韓嘉宜。
咦,是個小厮啊。
高亮再看了一眼,唔,好像有點面熟。他眨了眨眼,細細思索,心中豁然開朗:這不是,這不是……
陸晉聲音低沉:“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
“屬下提頭來見!”高亮高聲應道。
韓嘉宜這兩日最信任的就是大哥陸晉,此時他要進宮,留她在一個幾乎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心頭不免湧起絲絲怯意:“大哥……”
陸晉瞧了她一眼,遞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他對高亮說道:“我不用你提頭來見,我只要她平安。”
高亮心中一凜,神情肅然:“是。”
陸晉悄聲叮囑韓嘉宜:“我要進宮一趟,你在這兒不要害怕。我很快回來。指揮衙門守衛森嚴,個個都是好手。他們會保護你。”
韓嘉宜心中不安,卻沒有其他辦法。她重重點了點頭:“嗯。”
她想,有大哥贈的衣裳,又是在錦衣衛指揮衙門,她應該是安全的吧?
陸晉又強調了一遍關于嘉宜的安全問題,才翻身上馬進宮。
途中他暗暗猜測皇帝此舉何意,是否與嘉宜有關,雙眉緊蹙,催馬疾馳。
然而到了皇宮以後才發現,他大概是想岔了。皇帝并未提及政事,只簡單說了兩句家常,便揮了揮手讓他去見太後:“太後又念叨你了。你去陪陪她,別讓老人家想你再想出病來。”
陸晉暗道一聲慚愧,心下稍安的同時,心情竟又有點沉重。皇帝在和他說話時,神情看不出一絲異常。
陸晉雙目微阖,理了理思緒,才跟着內監去了福壽宮。
太後果真是想他了,拉着他的手,感嘆道:“瘦了,怎麽瞧着有點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陸晉微微一笑:“沒有瘦,還是老樣子。”
太後卻是不信:“胡說,真當哀家老糊塗了不成?哀家近來跟着宋大人學判案,可一點都不糊塗。”
陸晉不解:“哪位宋大人?”
太後只神秘一笑,吩咐宮女:“快去把哀家的寶貝匣子拿過來。”
寶貝匣子?陸晉更驚訝了。
說話間,宮女捧着一個木匣過來。待看清木匣中所盛何物時,陸晉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不是三本《宋師案》麽?
原來宋大人是這個“宋大人”。
“這裏面的案子啊,哀家每次都能猜到一些,就是不能全中。這澹臺公子真是個妙人,可惜哀家不能一見。”太後嘆道,“哀家聽說,這是辦案指南,外面賣的可好了,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陸晉很清楚《宋師案》裏的案子和現實并不一定相符,那麽對他自然也沒什麽益處。然而太後的話,還是讓他心裏一暖。他笑了笑,很快又想到了《宋師案》的作者,化名為“澹臺公子”的韓嘉宜。
他奉诏進宮,她現在還待在錦衣衛的指揮衙門呢。
太後說着說着話題又拐到了明月郡主身上:“可憐見的,剛好沒幾天,又病了。”
陸晉雙目微斂,沒有說話。
他心裏記挂着人和事,自然不能久留。略坐一坐,就提出告辭。臨行前答應太後,要時常來探望。
出宮後,陸晉催馬疾行,一路直奔指揮衙門。
他心裏充滿了擔憂、歉疚和不安,把嘉宜一個人留在指揮衙門,雖然周圍都是他的人,可他仍不放心。
陸晉心想,嘉宜肯定害怕而不安。
把缰繩丢給一名小校尉後,陸晉大步入內,剛穿過照壁,正要越過前庭,他就看見了韓嘉宜。
在一水的飛魚服中間,韓嘉宜一身青色棉袍格外顯眼。她手上握着不知是誰給的刀,正模仿着高亮的動作,劈、砍、挑。
她大約是沒碰過刀,很明顯姿勢生疏,但是動作利落,竟沒什麽明顯差錯。
她一個動作結束,高亮大聲贊道:“不錯,有進步。”他不經意一轉頭,看見不知已經站了多久的錦衣衛指揮使陸晉。
韓嘉宜也看見了陸晉,她心中一喜,臉上流露出笑容來。
一看見他,她心裏就安穩多了。
陸晉盯着高亮,眸色沉沉:“我記得我是讓你保護她。”
高亮敏感意識到,這話不像是誇贊。但是他一琢磨,也不像是批評。于是,他嘿嘿一笑:“這不是想着,求人不如求己……啊,不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閑着也是閑着,學個一招半式的,也好保命……”
他已經認出了這個假小厮其實就是兩次遭遇刺殺的韓姑娘,不免對其充滿了同情。他們練武時,她眼巴巴盯着。他開口一提,對方就喜滋滋應了。
那就教一兩招嘛。
他自我感覺還不錯,雖然最開始有過那麽一點點小誤會。但也才教了幾個招式,他們的關系就明顯好轉起來。
韓嘉宜看見大哥回來,快步走向他,有一些小興奮,也有一點小得意:“大哥!”
她稍微會一點功夫的話,可以少拖點後腿吧?
陸晉“嗯”了一聲,看她神色已經猜出她的心思。他輕聲道:“閑了教你幾招實用的。”
“那我提前謝大哥。”韓嘉宜雙眼一亮。她很小就知道,自己有本事的話,不用求別人啊。只可惜她以前沒想過她有需要用武的時候。
高亮不說話,心想,我教的也不是花胡哨啊,好歹也有點用的啊。
從宮裏回來的途中,陸晉又仔細琢磨了嘉宜遭遇行刺這件事。其實所謂的三種可能,都只是他們自己的猜測。兩次刺殺,留下的線索有限。與其在嘉宜身邊安插人手,提防對方的第三次行刺,還不如化被動為主動,誘使幕後黑手再次出手。
當然,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拿嘉宜作為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