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升值成為皇後了”與“同樣升值,還成了太後,雖然有外祖母在上、不算長樂宮正經女主人,卻已經是自己正經婆母不好太無視”,
之間的轉換,就足足花費了六七年,陳阿嬌也已經不得不正視,王太後就是她婆母。
一個在家庭之中,天然能夠壓制她的女人。
尤其這些年一直無所出,前幾年說是年輕又守孝也還罷了,後頭卻出了個衛子夫,即使頭胎只生了個女兒,到底證明了不是皇帝不能生,問題乃是……
天下做兒媳的大概都這樣,再矜貴的身份,也有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或許畢夏震對于阿嬌和王太後之間的關系,還沒能了解得那麽清楚,但依照着自家嫂子對母親大人的态度,反射性判斷出來的結果,卻是誤打誤撞。
陳女士确實沒好意思在長秋殿附近對劉徹如何,哪怕明知道王太後恰好被館陶大長公主絆在長信宮多寒暄幾句,不可能這麽快趕過來也一樣。
畢夏震的黴運總算開始消褪了。
而更幸運的是,強忍下心中別扭,盡可能溫和點對待這位再兇悍、也确實盡力用她的方式愛劉野豬、認真在病重祖母跟前盡孝的陳女士,收獲也是出乎意料的大。
嗯,雖然其中也有畢夏震那點子交際技巧在本土貴女面前徹底成了渣渣的緣故在,但被套話的結果,陳女士的反應居然不是“哦?婆婆終于要出手對付那個和我搶老公的男小三了?幹得好啊!長秋殿中鸠酒夠不夠?不夠我負責批發砒霜斷腸草,稱斤論兩算什麽?以鬥、石計量,且都不嫌多”,
而是挑眉、側目:
“什麽?韓王孫雖……雖不過侯府庶子,好歹是欽命秩比兩千石的大夫。外祖母雖得舅舅和你孝順,每每問政奏事于她,也沒有輕易懿旨賜死外官的,真當個個都能是高後呢?莫非真不知道諸呂今安在?”
卻原來阿嬌近年雖也越發覺得韓嫣礙眼,但韓嫣自幼便為劉徹伴讀,阿嬌又是與劉徹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論來與韓嫣,自然也曾是極熟絡的。
又有韓嫣終究是庶子出生,再如何在劉徹跟前得臉,甚至敢在上武術騎射課時與劉徹動真格兒打架幹仗,對着阿嬌也是一不敢拿喬、二不好對女孩兒如何,素是溫和體貼。
便是近年太皇太後日漸病弱,劉徹也漸淡忘了承諾金屋儲之時的心情,衛子夫既得長女、又有兄弟能幹得用,韓嫣對着阿嬌的态度也算是一貫如初。
不至于谄媚到将自己置于奴仆之地,卻也從來不會因為阿嬌地位升降而有甚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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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阿嬌再如何不喜韓嫣搶了她丈夫的注意力,可反正韓嫣和漢武帝之間的暧昧,雖然被內宮外朝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又沒真的給阿嬌捉奸在床,韓嫣又是個男人,也不可能在肚子裏頭揣上什麽證據,更不可能搶在阿嬌前頭生下兒女來戳她的心……
一個反正不可能真的進後宮與她争奪天下女人至尊位置的男人,還是個模樣兒頗俊俏、也算由她看着、捏着、欺負着長大的男孩兒……
只看陳阿嬌百般尋衛子夫不是、館陶大長公主甚至想要杖斃衛青,卻從來沒真對韓嫣如何便明了,阿嬌不見得樂意看韓嫣與劉徹“相愛”,但比起其他什麽阿貓阿狗,韓嫣只要沒蠢到在明面上挑釁她身為皇後的威嚴,阿嬌是懶得對他出手的。
反正小時候也欺負膩了嘛┑( ̄Д  ̄)┍
反正小時候也沒少看劉徹和韓嫣親親熱熱、有時候甚至都不帶她玩耍了嘛┑( ̄Д  ̄)┍
反正女孩兒和男孩兒玩的本來就不一樣,女人和男人要的也不一樣╭(╯^╰)╮
現在除非韓嫣鬧到夠格兒讓阿嬌非要他一死方罷,否則小打小鬧的,陳女士已經懶得折騰了。
阿嬌更還有一樣好處,作為她曾經肆意欺負逗弄過的小弟,如今雖然因為各種原因疏遠了許多,但只要韓嫣不先針對她,阿嬌就不會輕易容許別人欺負他。
即使是王氏也不行!
在阿嬌心裏,王氏成為皇後也好、太後也罷,就算日後真的正位長樂宮、入住長信宮,她也很難單純将她視為婆母敬重。
先入為主的,她還是更習慣将她視為“舅舅的小妾之一”。
何況阿嬌對劉徹确實不同尋常。
她自己雖然對劉徹很不客氣、很不守臣禮妻儀相待,怒氣上來了叱罵厮打無所不為。
但她對韓嫣猶是“自己疏遠可以,別人欺負不行”的态度,哪兒能容別人欺壓到劉徹頭上?随意去動她都還沒動的劉徹心愛臣屬?
窦氏那是因為阿嬌真心将她視為外祖母好長輩,不覺得被長輩幹涉引導是十分欺壓。
王氏嘛……
阿嬌和劉徹的婚姻會一路往悲劇狂奔,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在她一直不能認清不論王氏出身如何、過往如何,現在卻是她夫主生母、她正經婆母這個事實。
或者說,哪怕理智上明白,行止上也很難完全做到将王太後單純作為正經婆母對待。
原版劉野豬便因此膈應了阿嬌無數回,哪怕有時候阿嬌的驕橫是為了他的利益,劉野豬享受過好處,卻不妨礙他在心中對阿嬌的憐惜越發淡泊。
他做皇帝或許雄才大略,但做男人、做丈夫,确實是個混蛋。
自己能往生母身份安釘子,卻不肯多給點時間妻子轉換角色什麽的……
嗯,從這一點說,劉徹和阿嬌果然是親親的表姐弟,也果然是天生一對的夫妻相。
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個性啥的,真不是一般像。
這種相似處曾經讓劉野豬和陳女士針尖對麥芒。
但換了畢夏震,他又沒習慣皇帝這種身份,也沒真拿陳女士當老婆,不管骨子裏頭那種幺兒特有的驕嬌二氣養出幾分霸道,在察覺出陳女士別扭善意的時候,還是很樂意笑納的。
于是往長秋殿拯救韓嫣大作戰的隊伍裏頭,又多了一位陳女士,和陳女士身邊服侍的宦官宮女數十名。
嗯,遠處狀似在灑掃的小宦官卻少了兩個,畢夏震傻乎乎的根本沒有留意,阿嬌鳳眼中倒是厲芒乍現,卻也沒讓人攔着。
——當然啦,要是攔着的話,她那麽犀利的言辭還有甚意思?
——總不好讓自己身邊人、又或者讓皇帝身邊人去傳閑話吧?
——更不好當面質問王氏是否存高後之志,到底婆媳名分猶在呢!
但阿嬌怎麽都想不到,她這個沒有幾分真心的媳婦都且記着給王太後留點面子,“劉徹”這個親兒子卻先發飙了。
只不過這也真怪不得畢夏震。
作為一個學渣,即使室友皆學霸,或許真給普及過,但這女人什麽時候能幹政、什麽時候不能幹政,男尊女卑什麽時候開始出現苗頭、又什麽時候開始盛行之類的話題……
那啥,畢夏震雖然學渣,但那“左耳聽、右耳出”、“今天背誦、明天用過就格式化硬盤儲存”的本事,可是許多學霸都自愧不如的。
能記住秦皇漢武唐太宗的一些事,不過是因為漢子們天生崇拜強者、向往戰陣厮殺的本能作祟,男女平等那麽高深的哲學問題……
反正畢夏家單從姓氏就可見一般了,絕對婦女能頂半邊天,留意那個沒有意義啦!
——畢夏震家父親大人姓畢,母上大人姓夏,兄弟四個都變成複姓畢夏神馬的……
萬幸二哥還沒結婚!
萬幸大嫂子三嫂子都不是獨生子女,母家姓氏自有兄弟繼承,不然畢夏震的侄兒侄女們說不定要變成複三姓、甚至複四姓了囧。
咳咳,一不小心話題又扯遠了,那啥,莫想說的是,作為一個歷史從來不及格、好不容易給學霸室友普及了些常識,卻又不需要考歷史、也不知道具體水平是不是真能及格了的家夥,畢夏震會在明知道漢朝有個呂高後的情況下,還理所當然地認為此時已經盛行後宮不得幹政、尤其無權杖斃外官什麽的,真心怨不得他啊!
誰讓各大電臺泛濫的古裝劇,即便不是些亂七八糟的辮子戲,也多是明明做不漢不唐的亂七八糟衣冠、舉止言行規矩禮儀半古半今半胡謅的宮廷劇,女眷出來不管妻妾良賤,開口閉口都是“臣妾、妾身”呢?
作為既學渣、又給各種不靠譜電視劇間歇塗毒過的一代,作為一個該記的沒記住、卻恰巧知道“妾同買賣”的家夥,畢夏震是真的真的以為漢朝就已經是個女子卑弱的年代,即使他來漢朝睜眼第一個看到的,明明是十分彪悍的陳女士。
他也是真的真的以為漢朝便是個女子不能幹政的年代,管她是父親丈夫還是兒子孫子當皇帝,女人都是無權出仕、更無權幹政的,即使他難得有印象的古代女性中,就有一個呂高後——
可誰讓将“後宮不得幹政”納入祖制裏頭的鞭子朝,也前有孝莊輔政、後有慈禧臨朝呢?
畢夏震這個學渣随随便便就搞錯了漢朝女人、尤其是長樂宮中女主人們的地位,實在很正常。
當然,畢夏震一開始是想着好好和王太後說的,畢竟再怎麽說,那也是這皮囊的生母,不能将之視為母上大人真心敬愛孝順着,好歹也要留幾分顏面不是?
只可惜,畢夏震才到了長秋殿,才剛看了殿門口立着的那個眉眼精致、身量修長、硬是将一身灰袍都穿出風流飄逸的少年一眼,就不知怎的忽覺頭疼欲裂。
偏恰在此時,終于擺脫了館陶大長公主的糾纏的王太後,便匆匆趕了回來。
在畢夏震的勸阻和阿嬌的幫襯下,依然堅持要賜死韓嫣。
為此,又是将一年多前江都王進京陛見、受劉徹邀約往上林苑打獵,卻不巧将奉旨乘坐劉徹副車、先行觀察獸類情況的韓嫣給誤認為劉徹避讓拜伏,韓嫣偏直接驅車而過的事情給拿出來說,尤其口口聲聲只道:
“區區一介庶孽之人,不過侍奉皇帝幾年,就成了連宗室王侯都羨慕得‘請得歸國入宿以比之’的存在,何等跋扈?又何等損傷皇帝英明、損傷皇帝與諸宗室叔伯兄弟的情誼?”
又是太過好心提醒:
“如今太皇太後病中,皇帝正該清明自身、穩固朝綱的時候,怎能容這般小人于側?”
甚而将“這庶孽谄媚侍上,更出入永巷不禁,若還不嚴懲,皇帝莫不怕世人傳出我朝重現婁豬艾豭之禍不成?”
之類的話也說出口,聽得陳阿嬌再努力想要裝個勸解婆母和夫君融洽的好兒媳,面色也不禁一陣鐵青。
更何況畢夏震這個雖然捏着鼻子受了皮囊帶來的包袱,卻根本無法真心将陳阿嬌視為自個妻子、自然也更無法将王太後視為自家母上的家夥?
畢夏震看着好脾氣,對女士們尤其寬容幾分,往年大部隊出發去別國參加什麽奧運之類的綜合比賽時,連對相撲舉重之類的女同胞都格外紳士客氣。
但他到底是家中幺兒。
做幺兒的,除非家裏已經人頭打成狗腦子、血脈至親鬥成烏眼雞,都難免要給父母兄長們養出或多或少的驕嬌二氣。
畢夏震看似再不嬌養,骨子裏頭也有幾分做幺兒的不管不顧。
這身心舒暢的時候也還罷了,眼下,先是因為莫名其妙換了個皮囊,說是帝皇尊貴,卻因為兩千年的隔閡、吃穿各種不如意,後又不知為何頭疼得只恨不得拿鋸子切開腦殼修一修……
畢夏震難受之下,脾氣自然也起來了。
一開始還強忍着不适、勉強應付王太後,誰知道他越客氣、王太後越得意,什麽婁豬艾豭的都出來了,真當學渣就都是蠢貨不成?
不知道老子得了這皮囊就平白多了能聽說漢代古語的能力,在頭疼之下還仿佛挖掘出了更多皮囊自身記憶的常識嗎?
畢夏震在頭疼開始後,舉手投足之間就莫名像極了原版劉野豬,但也因此,婁豬艾豭這種畢學渣本該聽不懂的話,也聽懂了。
他頓時十分理解陳女士陡然鐵青的臉色,自己也開始口不擇言,将之前那句“真當個個都能是高後呢?莫非真不知道諸呂今安在?”給發揚光大了不說,還将随着腦子裏頭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記憶一起噴薄而出的怨憤,都沖口而出了!
什麽“阿嫣将修成君找出來是好意,阿母你本就是二嫁之人——
甚至都沒和前頭金王孫正經和離、就被平原君搶回家直接送進宮的,這麽多年了,誰不知道呢?
雖有些不合禮法,可反正祖母知道,父皇也清楚,又多少年都沒想着追究,還将你立為皇後、好讓兒子将太子當得名正言順,你又何需過分在意?
如今兒子更是皇帝,你也是太後了,将前頭女兒找回來怕什麽?
兒子雖是劉家子,萬不可能因母而封外姓血脈為公主,修成君這個封號也不低了吧?
您又何必因此記恨阿嫣,非要他死呢?”
又什麽“阿嫣好歹是朕親封的上大夫,二千石俸的外官……
阿母便是太後,也須知是因兒子當了皇帝、你才是太後!
我朝固然以孝治天下,兒子孝敬阿母也是應當。然而兒子姓劉,這大漢是劉家的天下,兒子孝敬阿母吃穿用度猶可,卻萬萬沒有拿朝中臣屬、大漢天下來孝敬你的道理!”
……總之,是什麽話都噼裏啪啦倒出來了。
☆、神隊友*2
畢夏震這脾氣一上來了,憑他什麽這皮囊、那皮囊的生母!
畢夏家幺兒脾氣上來的時候,即使對着家中食物鏈至頂層的親娘,也都是有啥說啥、半點兒沒委婉的呢!
此時哪兒管王太後的臉色是青是白呢?
倒是陳阿嬌,嗯,這位女士雖然驕橫霸道,也确實始終沒能将角色完全轉換過來,但她對劉徹是真的用心,更是真的珍惜自己大漢皇後的身份。
是以察言觀色的技能點再低,與劉徹訂婚後,在王太後面前便開始努力修行。
只不過天賦有限,再努力也達不到王太後的要求罷了。
但用在此時,發現王太後那已經不只是或青或白能形容、已經直接青紫到發黑的臉色,和不知道是真的刺激大發、還是受不了畢夏震太過直接的話想要逃避,總之就是搖搖欲墜快暈倒了的經典“虛弱撐額”動作,卻也是足夠的。
一時心中凜然,倒有些後悔不該因着聽得快意,由得徹兒說了那許多。
如今倒好,說是說得快意了,但若是傳出個氣暈甚至氣病了母親的名聲出去……
時人重孝道,察舉入仕之道也每重孝悌,貴為天子也不能肆行無忌。
不孝的名聲,在漢代,可是十分要緊的。
畢夏震不懂,陳阿嬌卻最是清楚不過。
皇帝雖是嫡子繼位,但王太後這個“嫡”字怎麽來的?外朝官員、諸王宗室,雖不至于像阿嬌這樣直率,可心裏誰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
前些日子高祖宗廟、高園便殿又才先後失了火,雖說隐約聽着有個叫什麽董仲舒的,将這火災的緣故推到是“上天警示天子清除僭越禮治的臣下”之類的,可敢于僭越禮治的,不拘一般臣下又或是諸王宗室,哪個又是那般甘願被清除的?
別看陳阿嬌素行潑辣直率,到底是自幼長于宮廷,長樂宮宣室殿都出入無忌的貴女。政治眼光不說十分高遠,總不至于猜不出要是董仲舒推說之言、并今日長秋殿中事傳到諸王列侯耳中,能引出多大亂子來。
七王之亂至今不過區區一二十年。
臣下行君王廢立事雖不常見,卻也不是沒有。
有些時候,阿嬌也是很清醒的。
她的尊榮,最初源于外祖母的寵愛,如今卻要依賴于丈夫。
她的丈夫是皇帝,她才能是皇後呢!
是以雖十分不慣,卻還是對王太後做出十二分的緊張恭順來,趕忙兒直起身要去扶她,又急中生智,口中一疊聲:
“怪道我阿母常說母後您孝順,舊年居漪蘭殿時不說,如今正位長秋殿,對外祖母也是一般孝順。
這些日子外祖母病重,您更是早出晚歸,除了午間小憩晚間歇息,竟是連膳食都多在外祖母處随便對付的……
可是累壞了?
要我說,您孝順外祖母自然是極好的,可也要給兒媳我孝順您的機會呢!
這春末夏初的時節最是惱人,您孝順外祖母自然是好,可累病了自個兒,卻不舍得使喚我,可又何必呢?
徹兒看了必心疼,外祖母知道了,也不忍落的……”
巴拉巴拉竟就是一大堆,王太後別說插話辯駁她是為何頭暈的空兒都找不到,就是将将軟倒的身子,不覺間都給扶正了,虛弱眯着的眼睛也瞪大得十分精神猶不自知——
卻是給陳阿嬌這般利索貼心孝順兒媳的做派給驚呆了!
#認識阿嬌二十餘載,竟是第一次發現她颠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技能是滿點!#
王太後驚覺自己引以為傲的識人之能簡直是個笑話!
此前別說發現阿嬌身具秦安武侯的某種潛能(指趙高指鹿為馬),她甚至沒發現阿嬌也能這麽會說話好麽!
還“您”呢!
還“兒媳我”呢!
還“外祖母也不忍落”呢!
簡直世界觀都被刷新了好嗎!
#虧自己還以為那就是個空有身份卻只知道用蠻力使蠻勁的直腸子蠢女人,結果這心機深得……#
#竟是連自己這個深宮多年、一路從再嫁之身走到太後之尊的,都鬧不清這陳阿嬌到底在謀算的什麽!#
#也是,總是那瞎眼婆子(指婆婆窦太後)的血脈,怎麽可能真是個傻子?死鬼臨江王會丢了已經到手的太子尊位,不就因為他娘得罪了館陶嗎?#
雖然将兒子惹惱得不輕,王太後卻反慶幸因此惹出阿嬌的真性情。
這麽心機深沉的女人,若非陰差陽錯得窺其一斑、得以警醒自身,只怕哪天她謀算成真,自己還做着換個恭順兒媳、正位長樂宮、一享真.母儀天下的尊榮呢!
不定怎麽死都不知道!
——所以真心難怪王太後連表情都忘了掩飾,原定轉暈躲避的打算都忘了。
——她給忽然爆發的阿嬌吓了個半死!
——卻不知道事實只是她太會腦補了而已~
陳阿嬌雖然有着本土貴女該有的某些敏銳,和從窦氏太皇太後、館陶大長公主那裏繼承下來的些許政治直覺,但要說阿嬌有這等心機……
呵呵,畢夏震滿脖子血印子真是貓撓的呢?
她為了謀算什麽能故意鬧得自己與劉徹那般離心離德啊?
演戲?
衛子夫可是連長女都生了!可虧得是女兒呢!但沒生下來之前,誰又能肯定不是長子?
阿嬌只是直率潑辣,又不是真全傻了!怎麽可能拿這麽要命的事情配合劉徹演戲?
她方才,不過是因為見多了王太後在太皇太後跟前的言行舉止,自己情急模仿,又難得人品爆發居然用對了而已。
韓嫣對此,看得可比王太後明白多了。
要不怎麽劉徹就惟有與此人是明晃晃得史書認證的相愛呢?
要不怎麽劉徹就能忍得住,那麽多年輕俊秀英武儒雅各種有的近衛侍中,衛子夫那個原本不過馬奴的弟弟更是模樣兒又好、在兵事上的領悟力又高、更難得這種潛力還盡是劉徹慧眼識珠親自開發的……
卻還偏偏能忍住沒對人家小美男如何呢?
須知劉野豬那渣習性,連對承諾了金屋儲之的正妻陳女士都各種不客氣,從宮內到宮外,姐姐府上的讴者(歌姬)都能不顧阿嬌反對帶回宮、還讓她生下長女呢!
偏對韓嫣……
不拘日後本可能如何,劉徹直到畢夏震占了他皮囊的時候,真正近過身的男人,可只有一個韓嫣!
陳阿嬌更是在他和劉徹的暧昧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還願意在王太後跟前護他一護……
韓嫣自然不會是一般人。
他此時,雖十分震驚劉徹的改變——
韓嫣自然知道劉徹對于曾經完全站在他利益立場上的王氏、一成了太後就想得太多也要得太多,心中已有不滿。
不然韓嫣也不會在前不久将修成君金俗的事情鬧出來。
可不就是因為王太後看着太皇太後不好、越發起了心要學着之前的長樂宮正主、逞一逞轄孝道以制天子沾皇權涉國事的威風,鬧得劉徹十分不悅,韓嫣為了不讓自家小野豬在收攏太皇太後手中權勢之時還要心煩太後,才那般不留情面麽?
但在此前,劉徹對王太後再不滿,也不過借修成君的身世、外加對田蚡(王氏的異父弟弟)的升升降降稍微敲打一二罷了。
可從來沒有這麽激烈直接的時候。
哪怕私底下在韓嫣跟前有點兒小抱怨,也沒這次在王太後面前說的一分直接!
——但韓嫣好就好在,哪怕劉徹忽然之間變得他十分看不明白,在王太後可能往他家小野豬頭上潑污水的時候,他還是果斷放棄了琢磨劉徹的變化,選擇了與阿嬌同仇敵忾。
怪不得劉徹阿嬌都喜歡韓嫣,他确實是個好隊友。
一開口,便是順着阿嬌的話說下去,奠定了“王太後忽然虛弱,乃是侍奉太皇太後勞累了”的基調,又從阿嬌那句“卻不舍得使喚我”延展開來,自太皇太後對阿嬌的疼愛說起,什麽劉徹阿嬌是先帝母子都滿口稱贊的“佳兒佳媳”啦,什麽劉徹是先帝親口多次贊嘆“孝順友悌可托國祚”的啦……
總之,王太後若敢說劉徹不孝,那就是挑釁病重的婆母、質疑亡夫的目光!
而後,又從周禮之中喪服之禮,子未父母、父母為長子,雖皆可服三年,但父為第一等的斬衰、母為第二等的齊衰,而父在母喪更是能只服一年齊衰說起,
語重心長勸着阿嬌,口口聲聲只說太皇太後寵愛、太後亦是慈愛,她自己也要成長起來擔事,識得些男女有別、家尚無二尊的道理,別一味與劉徹強橫,惹兩重婆母、又是外祖母舅母的長輩們勞心……
這些話,韓嫣若敢在往常說,絕對會被阿嬌視為啪啪啪的打臉。
陳女士再如何不屑于欺負這個小時候早欺負膩了的小弟弟,也拿不準會不會如對劉徹那般,賞他一脖子血印子!
可說在此時……
依然是啪啪啪打臉,只不過打在誰臉上嘛……
看阿嬌極力忍耐、卻還是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和王太後真青紫到發黑的臉色就知道了!
可憐王太後這次是真發暈,卻反而不敢暈了。
——不然你是真有心與先帝争一争這小家大國之尊呢,還是真對夫家外甥女慈愛到支持她和夫主皇帝争一争?
陳阿嬌是嘴炮,爆發了的畢夏震是嘴炮中的戰鬥機,韓嫣嘛,倒真是個表裏如一溫潤俊秀的可人兒。
但他這般的貼心溫柔,每勸阿嬌三兩句就要不冷落王太後地來一句“您說是吧”之類的……
還真不如嘴炮呢!
王太後已經給他憋得指甲都掐入掌心肉裏才忍住沒真厥過去啊,這位上大夫還不滿足,還要更貼心地為她開脫:
“陛下也真是心急了!
您怎麽可能在這時候要賜死臣呢?
不說臣是外臣,這外姓女人直接賜死劉家臣屬的話說出去好不好聽……
單只太皇太後病重,您就不會賜死她親自挑選了輔佐陛下的人啊?”
韓嫣确實是太皇太後選的,當年劉徹選伴讀時,窦氏視力雖已經算是“因病失明”,其實還沒全瞎,又有小阿嬌起哄,她還真召見了當年的伴讀人選,又真看重了模樣兒可愛讨喜(雖然看不清,卻上手十八摸)、說話又伶俐乖巧(這點更親耳驗證了)的韓嫣。
甚至韓嫣這個上大夫,雖是劉徹任命,卻也是太皇太後認同了的。
韓嫣并非信口開河,王太後在他口口聲聲“父母喪還講究三年不改其道,如今太皇太後只是病着,您又這麽孝順……”裏,簡直不要更心塞!
阿嬌看着韓嫣溫柔和氣、款款開解王太後的模樣,眼裏都冒光了好吧!
韓嫣居然還沒說完。
他還有神補刀:
“您更不可能真拿‘婁豬艾豭’之事說陛下。
臣雖每常出入宮廷,宿衛宣室、建章也常有,但不過是侍中之職罷了。
永巷也不敢說不曾去過,可當年不過臣年紀下——
記得當年殿下您的漪蘭殿,臣也是住過呢?
難道臣與您也能是……
咳咳!
不過是您心疼陛下連日國事勞累、又心憂太皇太後,有心逗他一樂,卻不想您自己也是侍疾疲累,笑話反而說得口不擇言罷了。
陛下可是您親兒子,您怎麽肯會真拿那般污言蔑他呢?
總不可能是與先帝小王夫人姐妹情深到,拼着拉下您親兒子的陛下,要改立先帝小王夫人之子吧?”
王太後目眦欲裂:當然不可能!
先帝小王夫人是誰?
王兒姁,平原君的親女兒,王太後的親妹妹,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王太後對這個妹妹,怎麽說呢,姐妹兩個相差了将近十歲,說一句長姐如母原也不為過,王太後還在娘家做姑娘的時候,對這妹妹也不可謂不好。
只是她母親,舊日對她妹妹卻更好。
平原君生王太後時,算不上寤生(嬰兒出生時腳先出來,難産),但因為是頭胎,又補得好,王太後出生時個子很不小,平原君為此沒少吃苦頭,後頭又接連四五年未能再次開懷,在夫家很是過了一段艱難時光。
那時節,縱有夫婿護着,終究意難平。
到得生王兒姁那會子,卻依然先得了一子王信,小小不過二三歲就很看得出孝順乖巧,夫君歡喜不說,連婆母也再沒二話。
王兒姁生在平原君已經在夫家站穩腳跟的時候,生産時又順利,出來時模樣雖不及姐姐白胖,卻更看出眉眼細致,平原君少不得偏疼幾分。
到得後來,姐妹兩個先後入宮,王太後偏有個再嫁之身的污點在,縱然先帝未曾十分在意,卻也更得意王兒姁的妩媚妖嬈,連她那見着片葉子掉下來都要灑兩滴眼淚的小性子,都只當是多愁善感的寵着!
王兒姁的肚皮也争氣,一溜兒就生了四個兒子!
王太後自己呢?倒也生了四個,可先頭兒連着來幾個公主,惟萬幸劉徹排行第十,搶在王兒姁那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子前頭罷了!
可那會子姐妹都是夫人,劉徹便是排行在前頭,也算不上嫡子,也不見多少便宜。平原君因着幼女更得寵,可沒少讓長女多幫扶妹妹,若不是王兒姁死得早,王太後又搭上館陶大長公主,還不定怎麽着呢!
後來,王兒姁早早亡故了,王太後明面兒上對妹妹也很是懷念,對妹妹留下的皇子們也很是照看,先帝都只當她對皇十一子幾個且比親兒子好幾分……
可到底裏子如何,可真是天知地知,還有就是——
韓嫣依然溫和微笑,仿佛真沒看到王太後如何失态似的:
“當然不可能,我也就是說笑罷了。
殿下您和陛下是最母慈子孝不過的,對臣也慈愛随和,每常玩笑,就是偶爾笑話冷了點,也不過都是盼着陛下康健歡欣、國祚綿延而已。”
王太後深吸了一口氣,強笑:“自當如此。”
一場風波就此結果,陳阿嬌頗稀罕這許久沒認真看過的小竹馬之伶牙俐齒、言語藏鋒,又見劉徹好一會子只顧着垂眸擰眉甚是少興,便故意頂了他一肘子:
“如何?母後這笑話冷不冷都罷了,好歹看着她一片‘慈心’,阿嫣這個被拿來逗樂子的又費力與你講解了,好歹也笑一笑吧?”
——卻不想“吧”聲未落,“劉徹”已經順着阿嬌頂那一肘子的方向,軟軟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撓頭,莫看史書,也有說韓嫣是喝了王太後賜的毒酒死的,也有說韓嫣是知道王太後要賜死他、劉徹去和母後求情而王太後卻堅持己見,自己服毒自殺了的……
嗯,莫覺得吧,不管哪一種,肯定是劉徹那時候的态度不夠堅決,他雖然想要救韓嫣,卻還想着基友與孝道兼得,又可能趕上什麽要緊時候——
未必是文裏頭的這個時候,韓嫣死的時間不很明确,莫是胡謅的哈!
不過猜是一個對劉徹來說,不宜鬧出與母親不和事态的時刻,韓嫣赴死,是為了劉徹大局。
莫不認為韓嫣是個窩囊到從王太後手下逃脫都沒法子的,他好歹也是太史公親口認證是“善騎射、先習胡兵”的呀!雖然也有“善佞”、“賞賜拟于鄧通”之類的話在,當作為一個太史公親口認證了與上相愛,又是劉徹一想着伐匈奴就先習胡兵的……
韓嫣肯定不是個笨蛋,對劉徹也定是全心全意,“你心之所向,即我劍之所指”的那一種。
他能為了劉徹赴死,自然也能為了劉徹,将王太後噎得吞不下氣說不出話~
劉徹能調教出衛青霍去病,這個竹馬竹馬肯定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只可惜短命罷了。
如今遇上畢夏震~嘿嘿~
☆、方向标
陳阿嬌唬了一跳!
下頭跪伏的韓嫣更是啥也顧不得,急慌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