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殿試(三)
殿試名次公布之後,除了當日的狀元游街,緊接着的盛事就是次日的鹿鳴宴,由當今聖上親自主持,朝中不少重臣會前來作陪,用來犒賞這些新科進士們。
前去鹿鳴宴,鐘亦文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是狀元,又是最近京都裏傳聞最多的人,想要低調也不可能。不過鐘亦文也沒有覺得有什麽好擔心的,有什麽事情水來土掩兵來将擋,他還真的沒有什麽還畏懼的。更何況,他自己已經得罪了聖上面前的大紅人安樂王,另一個大紅人陸伯年陸大人對他印象也不算好,鐘亦文真覺得已經不會變得比這個再差了吧!
其實鐘亦文不知道的是,其實他還得罪了一些人不自知,那就包括當今太子,甚至連吏部尚書洪大人也對鐘亦文的帶着遷怒,這些都是鐘亦文至今還蒙在鼓裏的。
十一月的京都氣溫已經降到了零度左右,對于自小在揚州那樣的溫暖地方長大的鐘亦文來說,還真的有一點不太适應這麽寒冷的天氣。在家中還好,反正鐘家是早早的就開始升起了炭火。可是這出了門,鐘亦文就覺得這寒氣是陰森森的往骨子裏鑽,即使穿着冬衣外面還罩着厚厚的黑色大氅,這渾身還是慢慢的越來越冰。還是阿墨眼尖的發現,立刻給鐘亦文的手上塞了一個小手爐。
等鐘亦文到達鹿鳴宴的時候,大家看到的就是裹得嚴嚴實實不透風的鐘亦文,沒見過現在就穿成這樣的人,不少人都過來打趣鐘亦文。等到鐘亦文感覺自己終于有點暖和,脫下了大氅之後,大家看着他手中拿着小手爐,而且入座之後,他手中手爐都沒有放下,驚訝的人就更多了。
“鐘兄,難道已經開始用上手爐了?”一個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的進士,有點驚訝的問道。
鐘亦文也不怕被人家知道自己怕冷,而且這天氣越來越冷之後,只怕他自己還會更加誇張,很自然的回答道:“是啊。一直生活在偏南方的揚州,到了京都,突然間,我還真有點适應不了這裏的天氣,只能先用上了。”
一個荊州的進士也笑了起來:“這倒也是,我今日出門也覺得京都比起南邊家中要冷上不少。”
“今年的氣溫是比往年要低,京都的木炭怕是又要貴上不少?”另一個人随口說道。
“再怎麽貴,京都的富貴人家還是用得上的。像鐘兄家中,不是現在就開始用上炭火了嗎?”這人說話的口氣酸酸的。
鐘亦文微微一笑:“是物總有貴賤的時候,而且這事情也是一樣,總會有兩面。兄臺覺得今年的天氣比往年冷木炭會價高,普通百姓家中可能要拮據,但是兄臺有沒有想過辛辛苦苦燒炭的人家,他們今年或許就能多賺上一些銀錢。我們不能關注受害者,也得看得到好處,是不是?”
鐘亦文的話一下子讓之前那人沒了話說,若是他在繼續說下去,只怕人家會以為他眼光狹隘。
不過還是有思路比較清晰的人,沒有被鐘亦文給繞進去:“狀元郎的話說的對。受益的地方我們是不能忽略,但是如今那些因為木炭價高而燒不起木炭的人家更加需要重視吧?這個時候,他們不是更加需要雪中送炭幫助他們?”
鐘亦文看了那人一眼,二十五六的模樣,看上去非常的正派,有點那種大戶人家出身的正人君子的感覺。有離得近的進士偷偷過來在鐘亦文的耳邊耳語:“這人是冀州韓有光,是金科進士第四名,原本會試他是第二名,這回殿試結束他還一直覺得自己會是狀元,結果卻連一甲都沒有進,所以他對一甲三人都不太服氣。”
“韓兄說的沒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那些受益的再怎麽關注也只是錦上添花,但是那些燒不上木炭的,才是真正等着我們雪中送炭之人。”有人附和韓有關的話。
也有人有異議的:“雪中送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我只聽說過,冬季有富貴人家專門在外施粥的,卻還沒有聽說過會有專門給人家送炭的。”
“當然,因為木炭并不是必需品,用得上木炭的人家還需要等你去施粥嗎?真正的貧苦人家卻是連溫飽都難以解決的。韓兄剛剛讓我們去關注今年燒不起木炭的人家,但其實更需要關注的是那些年年都燒不起木炭的人家才是。”有人搶着說道。
鐘亦文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的一個小手爐居然會引起這麽大的一個話題。這個時候,吳遠恒悄悄的坐到了鐘亦文的身邊。鹿鳴宴之前是讓新科進士們互相交流熟悉的時間,一般不會怎麽管到位置的事情。不過,大家一般的不太會離開自己的位置太遠。吳遠恒這回排名前五十,排下來的位置其實離鐘亦文還是挺近的,倒是方便了他過來。
“阿文,怎麽回事?怎麽圍着你們這邊,大家都跟吃了辣椒一樣上火?”
鐘亦文表示他也很無辜:“一個手爐引發的口水戰。另外也說明大家都對戶部的事情很感興趣。”
“哦?”吳遠恒将信将疑,他和吳遠安是一起過來的,他們兩人來的比鐘亦文來得都要晚,所以吳遠恒壓根不知道是起因是什麽。
就在鐘亦文和吳遠恒兩人嘀嘀咕咕的時候,突然被人點了名:“狀元郎,你覺得這到底該不該送炭?”
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啊?更何況,他剛剛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到底講到了哪裏。鐘亦文只是露出一個笑臉回答到:“其實這應該不應該,都不能只有一個标準來看待。”
“狀元郎,難道你也覺得不應該嗎?”韓有光突然站了起來,“狀元郎,你的家中自然是不用擔心木炭的價格到底怎麽樣的,但是外面就是京都內也有不少人因為用不起木炭,而凍傷生病最終導致死亡的。大家每年都能聽說這樣的事情,為何你們都不覺得需要關注?”
鐘亦文臉上的笑容一頓,沒想到這個韓有光居然會這麽針對他,心中又有點好笑:“兄臺,你家中肯定也不錯吧?難道兄臺就沒有去了解過那些凍傷凍死的人是怎麽回事嗎?”
“什麽意思?”韓有光有點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就是說,有錢送炭,不如拿這錢幫人家去修修房子,漏風漏雨漏雪的房子裏是用上木炭也沒有用的!”鐘亦文簡潔明了的回答了韓有光的問題。
韓有光一愣,顯然有點明白了自己剛剛的話中明顯的問題。他将那些凍傷凍死的人歸咎于用不上木炭取暖,鐘亦文卻一語中的告訴他,沒有遮風擋雨的房子才是真正的原因。
“其實我們一開始讨論的問題,不應該是因為今年的天氣比往年冷,可能會引起木炭價格上漲?”鐘亦文主動将問題又繞了回來,“其實我覺得,這或許也是一個機會。”
“哦?什麽樣的機會?”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突然插口問道。
鐘亦文看了那人一眼,不認識,似乎今年的進士裏面沒有年紀這麽大的吧,不過他也不介意,繼續講下去:“這個機會就是來借着名頭整頓商家商戶,由國家自己來調控這個商家的市場,從而達到市場的穩定。”
那人的興致更高了,迫不及待的詢問:“這個要作何解釋?一直以來商機商戶都是自由買賣,只要沒有觸犯燕國的律法,即使是聖上對此卻是很難插得進手的。”
“這個其實是一個誤區。”鐘亦文解釋道,“誰說他們沒有觸犯律法就是沒有罪的,為什麽所有人都看不起商人,如果他們沒有錯,會讓所有人都那麽反感嗎?這一個盲點就是我們燕國其實還沒有一個真正的用來規範商戶的律法。憑心而論,大家都覺得燕國的律法真正适用于商戶嗎?”
我來舉個例子,有一個京都商戶從冀州的一個商人那裏購買了一批東西,但是京都的商戶忙,就讓冀州商人給運到京都來,時間就定在一個月內。冀州商人也不怠慢,半個月內就将東西送到了京都,但是他到京都一看,原來京都現在這個東西正緊俏,有其他京都商戶給兩倍價格要他的這批貨,冀州商人一看立刻就賣了。但是,他也聰明,直接叫人從冀州又送了一批貨過來,送給原先定貨的京都商戶。原先的京都商戶看到現在京都已經不怎麽缺這東西了,就不想要,并且讓冀州商人将定金給他。冀州商人哪會願意,只說東西在規定的一個月內已經送到了,他不管,要尾款。兩個人鬧到了官府,如果你接到這個案子要如何來判?”
所有的人都是一陣沉默,似乎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冀州商人肯定有錯,直接判他退錢給京都商戶,東西自己拉回去。”
說出這個話的,一看就知道是沒有了解過燕國律法的。按照燕國現行的律法,冀州商人并沒有錯,反而京都商人因為違反約定,不但要收下這批貨乖乖付錢,甚至還要賠償冀州商人不少銀兩。
那個剛剛好奇發問的五十多歲的老頭,現在已經是眉頭緊皺,很苦惱,這個是明明知道對錯的事情,但是按照燕國的律法來講卻根本沒有判處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