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也道相思
從廣靈寺回來,一路上飛奔,只覺歡暢!自小到大不知道人的心如意竟可這般,周遭所有都虛晃不見,只一顆心,便是一個天地,只管酣醉!
回到賀府已是午後時分,日頭正是熱,承澤邊匆匆往弘毅軒走,邊掏了帕子擦着額頭的汗。福能兒小跑着跟在身邊,看二爺一臉紅撲撲帶着笑,心裏不由悄悄合計,剛才這麽急地往廣靈寺去,看來是特意見大奶奶去了,不知為了什麽說了什麽,可爺看着真是心喜歡,這些日子的煩燥似是都解了。做下人的本是不該多嘴主子的事,只要主子順心就是自己的福氣,可今兒去了沒理會姨奶奶倒罷了,連寂善大師也背着,走的時候還是走的後門,可見是不想人知道,既這麽着,自己便也得随着多留一分心。
“二爺,剛咱們走的急,都沒跟青蔓姐姐說一聲兒。這會子又誤了飯,回去總得說個由頭。”
“嗯,就說接了師傅的急信兒,往山上去了一趟。”
“是。”
“哦,對了,”承澤站了腳步,低聲囑咐,“明兒咱們回府,言語謹慎着些。”
“嗯,小的明白。”福能兒忙點着頭,又忍不住小聲問了句,“爺,您這是……”
承澤想了想,此事雖是最忌人摻和,可總得個貼心的幫手,這打小跟着自己的小子該是信得的,卻此刻話也不宜多,遂只道,“少話,多操心。”
“是。”
安置了福能兒,承澤也迫着自己靜了靜心,今兒真是天賜良機,本還想着要先自己行事,待有了眉目再說給她,沒想到這麽快就說透了,想到她的乖,心又熱,一邊也更決心要寶貝着再不容半點委屈,此事必得千仔細萬仔細。如今第一個要應付的就是最近的身邊人青蔓,倒不是她信不得,只是想着她幫不得什麽忙,又定是要勸,平白添煩不說,整日讓她提着心,但凡漏了端倪就是禍事。遂斂了臉上的笑,正了正神色,這才又大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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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承澤要走,夜裏丹彤過來,兩人又悄悄說了會子話。知道他所行為何,丹彤倒也沒再多勸,心裏明白這樣子任是什麽都攔不住了,只囑咐他千萬小心,謀事之前還是先探清楚人家的心意,別枉費心思。承澤抿嘴笑任她叨念,只自己暗自得意這兩情相悅。臨了辭別,丹彤臉上又是寡落,承澤看在眼中知道她一個人悶,也想家,遂送出門時便附在耳邊悄聲許諾,待他回去後會想辦法求老太太正經下個帖子到賀府,接她到安平住些日子,這邊定不好不應。丹彤聽了大喜,直說謝七哥!
第二天一早承澤就動身回府,想着靜香還要在廣靈寺再待兩天,遂他走的也不急,一路上正可靜心想想。昨兒說明了心意原該就此篤定才是,可誰曾想這一夜反倒更睡不着,眼前總是她點頭應下的乖巧模樣,心裏越熱,才知真是一刻也離不得了。遂合計不管還得耐多久才到那一天,每日總得見着才得安心,哪怕就是在人前行禮說句不鹹不淡的客套話也是安慰。這麽想着又慶幸這次心燥離府并未在老太太跟前兒失态,且也應下老人家今年就回府,這便正好。
依計行事,這兩年最是關鍵,想起昨兒她說延壽齋已是上心自己的親事,承澤不由警醒,暫且放了柔情蜜意的思念,提起了心勁。與老人的周旋須得柔和,尤其是最開始定要不着痕跡,左右繞道,只要能拒罷便可,暫不可惹老人疑心。待有過幾次,便可慢慢“理盡詞窮”,這樣一路撐着,到最後難免難看,都是至親的人,這般違逆實在考驗心智。遂那殺手锏斷不能撐到最後一刻做突襲之用,皆因事關易家祖宗顏面,老太太必會想法子遮掩應對,若是能慢慢滲入,讓老人家自己起了疑,留待最後不過是印證而已,那時才不至太慌亂,弄得不可收拾。
想起那“殺手锏”,承澤自嘲地笑笑,這可真是自己作踐自己,此刻單是想想心裏都別扭得要死,到時候人前背後這閑言碎目怕也是難熬,唉,不管了,只要不傷着她,自己背些不堪之名又有何妨……
回到府中,承澤匆匆洗漱更衣便往延壽齋去請安。本想着總要把回來的因由跟老太太交代清楚,說不定還得撒個嬌、耍個賴,遂在來的路上就把借口想了個實在。誰知到了跟前兒老太太竟是問都沒問,只說回來的正好,也是有事要跟他說。看老太太顏色肅正,承澤趕緊問是何事,才知原來賀老将軍在給府裏去信時也給易府遞了一封密信。
“可是說了此次皇上召老臣們上京的因由?”
“皇上此次其實只召了賀峰一人進京。”
“哦?是麽?”承澤驚訝,“這是為何?”
“為的是……邊疆舊事。”
看老太太只這一句,神色便由沉轉暗,話音中還略帶頹嘆,承澤的心也不由提了起來。老人家與朝堂之事早就寡淡,這些年風起雲變,傳到耳中也不過是與孫兒茶餘飯後一番談笑,從未真正理會。而這一次非但牽了心神,且眉目間雲深霧迷,可見非同尋常,又聽是邊疆“舊事”,看來是牽扯到了老太爺,遂承澤更不敢怠慢,卻也不敢信口妄言,小心侯在身邊,只等老人家再啓口。
“承澤,還記得我和你爹爹給你講的胡人麽?”
“記得。”
“說來聽聽。”
“胡族乃草原游牧之族,早年混戰,勢力割據,延至我朝便呈三足之勢,一為西遼河、老哈河一帶的是兀良哈部;二為鄂嫩河、克魯倫河的鞑靼部;三為科布多河、額爾齊斯河流域的瓦剌部。”承澤語聲沉定,侃侃而述,“多年來,這三部為了疆界與資材一直紛争不斷,争鬥中竟也日漸強大。我朝建國初,曾與其交戰談判,劃清了疆界,卻怎奈胡族本性兇蠻,且因前朝軟弱之由養就其貪婪之性,遂一直觊觎我中原國土,搶掠騷擾不斷。先皇在世曾三次親征,大挫其氣,收服了兀哈良部,也将鞑靼、瓦剌拒退回原籍。”
提起先皇三次親征,承澤幾乎是一言帶過,都只為這三次出征實在是提不得……第一次雖以勝利之姿還朝,還下表同慶,實則是久戰不勝,苦苦周旋,幾乎被胡族叩破了國門;第二次,正是易家老太爺臨危受命,冒死救駕,非但戰退了敵兵,還端端收服了兀良哈部,從此臣服朝貢。班師回朝後,先皇親書禦匾加封外姓王爵,易府一門顯赫一時,卻不料從此埋下了禍根……而第三次,先皇只是出至離邊關尚有百裏之遙的顯城,易老太爺獨自統軍出戰,怎奈奸臣起逆,糧草不濟,又偷洩軍機,至老将軍身中埋伏,血染疆場……副将賀峰拼死殺出了血路,卻只帶回了老将軍的戰盔……回朝之後,先皇元氣大傷,不久便駕崩,新皇昏庸,從此邊疆再無安寧……
“嗯,”老太太輕輕點頭,對孫兒的講述與避諱頗為滿意,“自那之後,總是大大小小戰事不斷,你爹爹當年也曾披甲出戰,輾轉數年,卻始終未能平定……”提起先夫亡子,老太太渾濁老目中凄凄滄桑……
承澤捧了熱茶遞到老人家手中,輕聲問,“不是說這兩年邊關已無戰事了麽?”
“嗯,”老太太接過茶,“賀峰此次信中說的正是此事。說并非朝中清流得了上風,也并不全是胡族內讧不得開交,而是出了一位人物。”
“人物?什麽人物?”
老太太抿了口熱茶,方才緩過心神,語聲又複曾經的篤然,“一位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人物。”
“哦?是麽?”承澤驚喜,這些年研讀兵法,知道用兵之極致便是不戰而勝,遂聽說多年戰亂的邊疆竟是如此平定,自是好奇,“是誰?又是如何呢?”
“說是此人并非習武出身,卻深谙用兵之到,且謀略膽識過人。鎮守邊關寥寥數年,便摸準其宿怨新恨,釜底抽薪布下暗線,三年前終是暴出一場混亂,引致鞑靼與瓦剌再無暇顧及與我之戰。”
“可是兩面使詐、引致生隙交戰?”
老太太看着孫兒,淡淡一笑,搖搖頭……
“嗯?不是?”承澤驚訝,“那是何計策竟能使得兩部同時休戰?”
“賀峰在信中沒有祥述,只是盡贊此人。”
承澤聞言心中也是驚嘆不已,胡族雖性蠻,卻也慣用心機,族中不乏智勇雙全之能士。究竟是何妙計,竟是繞開鞑靼與瓦剌兩族的積怨,各個擊破,真真是個人物!讀了這麽多兵書道理,卻不想當朝就有這麽一位兵法大家,若是能當面請教,該是何等幸事!
“賀峰提及此人,述國事之外實則是勸我老易家再奉上我的孫兒。”
“嗯?”承澤一愣神。
老太太拉過他的手,緩緩拍着道,“他說朝中有此人,可望再複當年之宏望。他勸我送你進京應試,之後他親自舉薦你投在此人門下,說将來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承澤聽罷,終是明白今日老太太神色異常之根由。賀老将軍這些年一直與老太太書信議國事,實是不想這曾經血戰疆場的一門忠烈就此退隐,遂多年于承澤悉心教導,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邊關再豎易字帥旗,重振當年威攝敵膽之雄風。他的心思老太太一直都清楚,曾經笑嘆當年先皇賜給易家忠義二字,實則該分一個給賀峰,言語間實在是徹底的灰心。幾次婉拒和默聲後,賀老将軍也有些洩氣,可如今渾濁朝堂中出了這麽一位人物,老将軍該是覺得有了再不可拒的理由,遂極力勸老易家重返朝中。而于此,老太太顯然也是動了些心的……
“老太太,那您的意思是……”老人家雖是動了聲色,可心意仍不明,承澤只得明問。
“說他有謀略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我認;說如今朝中有他做中流砥柱,邊關可保,百姓安生,我也認;可要你拜在他的門下,随他入朝,從此宏達通途,我卻不以為然。”
“老太太是顧慮孫兒年輕不更事、不得他的引領傳授?還是顧忌曾經的奸人再作祟?”
“都不是。”老太太搖搖頭,唇邊隐隐一絲輕蔑的笑,“記得前些時任夫人來說的京中閑話麽?那個不知廉恥納了七房妾室之人?”
“記得。”
“就是他。”
“啊?”承澤失聲出口,“難怪如此勢氣!”
“勢氣?哼!”老太太冷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怎遮得過天去?!如此任意胡為,難成大器!早晚有一天要折在自己的荒唐中!還要他帶我的孫兒,豈不辱沒我易家聲名!”
承澤聞言也蹙了眉,此人如此的謀略膽識,怎會不明白如今得勢已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凡閃失,真可萬劫難複,怎麽敢如此嚣張?真是剛愎自用、糊塗一時,還是不拘俗世、大家之氣……
“老太太,此人究竟是誰啊?”
老人家微微挑眉,淡然道:“威遠大将軍,龐德佑。”
龐-德-佑,承澤聽在耳中,心裏默念一遍,只覺遙遠,此生與他怕是不比書本上那泛黃朽去的人名更多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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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威遠大将軍府明遠齋。
“這是慕青的畫?”看着畫架上緩緩展出的一頁純美風景,龐德佑不由濃眉微蹙。
“是,”貼身侍衛傅瞻拱手應道,“這是慕青近兩個月的新作,一出市,屬下就盡數收進。”
深知傅瞻的忠義秉性,龐德佑按下心中疑惑,沒有再多問,只起身離了書案,走近到了畫架旁。
……清香嫩蕊,萬點缤紛,寸寸畫紙,片片飛瓣,好一個春意盎盎日媚光明,好一派桃李芳菲奪盡風華,卻怎那一泊靜水之中,淡淡一抹淺影,細心看,竟是一彎清月……
“喲,小丫頭知道藏心事了。”
聽将軍低沉的聲音竟是滿含笑意,又喚慕青小丫頭,傅瞻心裏不免又嘆,兩年前回京的路上偶得一副畫作,本不是什麽名家之筆,将軍卻整整在書房研看了三日,從此便遣人千裏而訪,尋根求源……
慕青,這便是那畫家之名,畫界都道此人乃丹青名家慕峻延之表弟,可将軍卻從聽聞那一刻起就不曾信過。如今,慕青已是名揚江南,而存了她半數畫作的明遠齋也早已取代書房,成了将軍每日讀書、賞畫,甚或靜夜深思之處……若說她真是個女子倒還罷了,若有一日見了,是個男子,怕是這心思也一時不會淡去,難不成……斷袖?想起那盈盈美美、脂香粉膩的将軍府後院,傅瞻不覺暗自失笑,要想将軍成了斷袖,除非天下的女人都死絕……
“傅瞻,”
“屬下在!”
“備馬。”
“是!将軍何往?”
“江南。”
冷毅的唇邊淡淡含笑,暗夜深眸之中,幾不可辨一絲癡怔……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歡迎一下男二同學,話說,男二同學給力不?(^o^)/
另:有關邊疆胡人,雖然部族名稱可考,可本文架空,只為了鋪墊,今後的故事親們表考據。
今天或明天可能會修文捉蟲,親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