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救命郎中(上)
聽聞承澤主動要往賀府去,一向對他讀書學工夫苛察嚴格的老太太此次倒有些猶豫。承澤将滿十八,虛齡該十九了,這兩年眼見着成人,又文精武湛、才貌出衆,賀峰去年的信中就隐隐透出該送他上京的意思,只是老太太忠君效國的心已死,遂從未接過話。本想着自己是一家之主,只要主意拿定便萬事皆妥,可如今才驚覺,這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這自幼就坐在爹爹腿上念兵法的嫡傳血脈,長得是那金戈鐵馬的硬骨頭,流得是那酣灑疆場的熱血,這清平的日子,他怕是過不長久……
自古英雄出少年,孫兒胸懷大志本是難能可貴,老太太也并非為一己之痛而置大義于不顧的狹腸鼠目之人,當年易老太爺戰死沙場,寡孝大恸之中仍是毫不猶豫地将剛滿十六歲的兒子送進了校場。可怎奈,如今的朝堂實在是君昏臣佞,混水一潭,且自家已然是遭人算計、落馬失信,承澤若是高中皇榜,再有賀老将軍的舉薦,招人耳目是早晚的事。一旦那昏君又把當年拒罷的空帽子扣給他,年紀輕輕,言語不慎,不定哪日便被拖下水,到那時,沒了任大人的冒死庇護,易家真是再無可逃……
遂承澤說要走,老太太并未立刻答應,而是叫到了身邊好好說了說話,探了探孫兒的意思。可看來看去他雖執意要走,卻也不像是要緊着讀書以便早日蟾宮折桂,遂又借機婉轉地說待老将軍回來要親自備了厚禮前往,一來敘舊,二來感激他多年悉心教導,如今孫兒滿了十八,過了今年就接回府中。承澤聽了,誠誠懇懇點頭應下,看他根本沒有提多跟随老将軍或是将來如何的話,老太太這才略松了口氣,放他離去。
延壽齋的心思藍月兒并未揣得很透,遂對承澤離府,怡寧苑倒顯得十分歡喜。老将軍進京數月,許是朝中又要起用老臣,如今承澤也知上進,易家出頭實在指日可待。遂藍月兒攔了非要跟去玩兒的小承桓,好言安撫,一心只盼承澤更努力,更用功些。
而始終無波無瀾、于府中打算毫無計較的只有角落裏的馨竹園……每日蓮心與荷葉兒叽叽喳喳地說着各處如何的閑話,連帶提到人去樓空的芳洲苑,可那畫案旁精描細繪的人聽了連頭都未擡,只那睫毛細細顫顫,手中的筆随之略一頓便走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賀府弘毅軒。
接連幾日大晴,濕氣散盡,豔陽高照。無論人心思如何,老天只顧往前走,眼看着已将出梅。
正是午飯時分,飯桌旁青蔓小心而麻利地布置着:清蒸鵝掌、四喜丸子、醬爆雞丁,清炒筍片、蝦丸湯,還有熱騰騰剛出籠的小湯包。正午的日頭照進來暖暖映了一身,襯得那發燙的雙頰越顯紅,額頭鼻尖一層細汗也更瑩瑩閃閃的,顯見已忙碌許久,可臉上卻是透着暖心的笑意。杯盤碗盞,仔仔細細,都是他慣使的,湯羹菜肴,精精心心,皆是他偏好的,只要他今兒能多吃一口,多少工夫多少累都值得……這些日子,他實在是……想着那郁郁寡歡一臉的心思,心又疼……
這些日子不知是怎麽了,當着人還好,背過人只有他倆的時候便再不掩着,也不說,也不笑,只一個人悄悄兒的,呆呆的,那樣子像是被施了法丢了魂兒,時候長了,眼圈兒還泛紅,看着像是極委屈,又像是極傷心,可憐巴巴的。明裏暗裏問他,他雖不随意拿話來搪塞,可到底還是不說。她心急,那日老太太着人叫她過去說話,她差點就說了出來,後來終是忍住,只說他這幾日懶怠吃東西。本想着他早晚要告訴她,可一日又一日總是熬着,直到那夜回來,人像死了大半個,只說走,馬上走!看在眼裏,她急得抓心撓肝,可又想着能出來分分神,說不定真就好了,可誰曾想,在府裏每日有小爺承桓還能陪着吃些飯,偶爾跟着歇個晌,也能略補補覺,這一回到賀府,老将軍又不在,竟像是放開了似的,整日整日悶着,少吃……更少睡……
每日變着花樣給他做,但求他能多吃一口,下午再央福能兒拖他出去騎騎馬,夜裏麽,哄他教她念書,這一來……
“又是你親自做的?”
正自顧自出神,不想承澤已是來到身邊,青蔓趕緊笑着讓他坐,“嗯,來嘗嘗看今兒的。”
“何苦費這事?府裏做什麽吃什麽便是。”
“不值什麽。”青蔓邊張羅夾菜邊說,“又是換季,怕不合口味吃得腸胃不适。”
承澤沒再多說什麽,拿起筷子,正要擡手,卻見青蔓已是遞了一只小湯包過來,他微微一怔,用手攔了。
“嗯?”青蔓不解。
“不想吃。”
“今兒不是原先做的那樣兒,是端端照着大奶奶的方子來的,正宗的……”
“往後,”他輕聲打斷,“別再做南方菜。”
被他推開手,又看他低頭只盛了近前的雞丁便不停地往嘴裏扒拉米飯,她僵在一邊,眼裏酸酸地噙了淚,他,他這到底怎麽了……
“承澤!承澤!”
房裏正是尴尬無聲,就聽得門外清亮亮連聲喚,随之便是輕快的腳步帶了一陣小風而至。青蔓回頭,人已近在眼前:青絲高挽,白玉銜冠,身着銀白繡金印花袍,足蹬粉底青緞小朝靴,手持梅花扇,腰懸九龍珮,看這一身的打扮,人只當是風流韻致翩翩少年,其實啊,粉面桃腮,丹唇素齒,一雙水杏眸,兩只含笑渦,活潑潑鼻尖微翹,水靈靈玉質天生,真真正正二八妙齡女兒家。
這便是賀老将軍的遠方親:表小姐丹彤。丹彤是三年前住進賀家的,據說是因着賀老将軍兩個兒子都駐守邊關,常年不見,賀夫人思兒寡悶,這才從親戚家接了小丫頭丹彤膝下承歡。說來也奇,按說也是名門小姐,可這小丫頭自幼就調皮好動從不安生,且不好詩書,不善琴畫,每日起早摸黑只知刀槍劍戟、拳腿招式。她來的時候,承澤已經寄養府中數年,因着都年齡小沒什麽防備,她又是這麽一副小小子樣兒,遂兩人常滾在一處媳鬧玩耍。
原本玩耍歸玩耍,禮數總該講,可這小丫頭張口閉口直呼承澤,附耳說話,牽手出行,從不在意。承澤寄人籬下自是不好說什麽,而讓人意外的是賀老将軍,平日家教極嚴,對承澤也是言傳身教不許有半點逾禮之處,可許是兒孫中沒有一個女孩兒,遂于丹彤,竟是疼得什麽都不顧了,一味地縱。所謂客随主便,青蔓本也不大在意,可一天天大了,這小小子越長越标志,越長越水靈,想着到了歲數再不知禮也該講究些男女之妨,可誰知她卻依舊故我,說辄,動辄,親近異常。看在眼中,別扭在心裏,平日雖面上不顯,可青蔓心裏是着實不待見丹彤。
今日再見,這女孩兒又是促狹着了男裝,為着曾經搶過承澤的衣袍,原本青蔓是最看不慣的,可此刻竟是順眼得很,心中不由暗叫來的正好,有她打诨說話,許是能給爺分分神,順順心,遂真心笑着迎道,“喲,表小姐來了。”
“哼!” 丹彤沖青蔓聳聳鼻,“不自己來,等請還等得着麽?早早就聽說你下了廚,我想着今兒晌午可是又有口福了。可誰知左右等不着,我只好腆着臉自己尋來了。”
“哎喲,這可是怎麽話兒說?”青蔓趕緊挽了她安頓坐下,“實則是怕拿不出手,不敢呈給表小姐呢!”
“你少假惺惺!你眼裏除了你們爺,哪還有什麽親小姐、表小姐的?”
對于丹彤的不留情面、口無遮攔,青蔓早已見慣,況她心裏也是願意人當着承澤的面說他們親近,遂只是笑,緊着去給丹彤盛飯。
丹彤轉過頭,用扇子點點承澤的手臂,“哎,呆子,我來了半晌了,你可看見我了?只顧吃獨食!”
承澤看都不看她,依舊悶頭扒拉飯。
于承澤的冷淡,丹彤毫不在意,臉上的笑一絲未減,反倒更濃。正巧青蔓遞了飯過來,彼此相視,青蔓憂心忡忡地搖搖頭。丹彤越笑了,調皮地沖她擠擠眼,青蔓納悶兒,不知何意,卻見丹彤湊到了承澤身邊,笑問,“我剛看見福能兒騎馬出去了,瞧着像是路不近,他做什麽去了?”
承澤沒答話,青蔓心裏倒更打了鼓,昨兒夜裏他又是翻騰了一宿,今兒一大早起來雖是眼犯紅絲一臉的倦乏,可人倒似一刻都不得安穩,一會子看書,翻得劈哩啪啦的,一會子擺棋,更是幾個子不到就打散了去。快到晌午終是坐不住,急急叫了福能兒來,原當他是要出去騎馬,誰知吩咐了幾句就打發走了。這麽一聽,竟是出了遠途,能是做什麽呢……
看她的話非但沒人應,那人竟越冷成塊冰疙瘩,丹彤噘了嘴,心想這家夥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枉她這幾日為了他苦思冥想!遂諷道,“你叽歪了這幾日,終是病入膏肓了麽?這兒的郎中都治不了你,還得着人外頭救命去?!”
這話一出口,看他筷子一僵,臉色鐵青,青蔓心想壞了,這下是惹了他了!正要開口圓場,卻已聞他咬牙道,“要吃你就悄聲吃,不吃就走!再多一個字,爺扔出你去!”
常見二人絆嘴卻從未及此,青蔓一時也不知所措,只趕緊給丹彤使眼色,示意她多擔待,也別再說了,可誰知丹彤像是偏要較勁,反而笑了,“我看你是真病了,病得沒了記性!三日前咱們可有言再先,我若得着了,你如何?”
承澤臉色依舊陰沉,可心倒略略一恍,正想三日前究竟敷衍着答應了她什麽,卻不防已是被扇柄挑了下巴,“遂我既來了,必是得着你的病根兒了。” 看承澤依舊迷惑,丹彤心裏得意,更挑了挑扇柄,眯了杏眼調-笑道,“好标志的模樣兒啊,趕緊給本公子個笑臉,否則,一會兒求我都來不及!”
承澤被這故弄懸虛惹得越惱,一把推開那扇子,怒道,“你不走我走!”
“哎!”丹彤立刻将他摁住,起身附在他耳邊,柔柔紅唇輕輕觸到了他的耳,暖暖的氣息緩緩道,“你想那女孩兒……想瘋了吧……”
“啊!!!”話未說完丹彤就失聲慘叫,承澤鐵鉗般的手緊緊攥了她的手腕,那眼中突然迸裂了一般血紅!!
“易承澤!易承澤!!”丹彤疼得兩眼泛淚,直叫,“你,你個混帳東西!!我,我可是你的救命郎中!!”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們的耐心等待,工作忙,碼字時間少。而且入V了,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親們的錢錢物有所值,所以總是改了又改。。。有時候自己都頭疼。。。
不過親們放心,大綱已有,不會卡文,我只是希望修得更自然些。
另:親們認識一下丹彤同學,丹彤是個好同學,親們歡迎一下下!
最後:普遍MUA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