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正說話間, 便走來一身着朝服,儀容甚偉, 猶裘耀目的中年人。
堂內衆人屈身行禮,就連五歲有餘的阿滿都站起身恭敬的喚了一聲祖父,顧文君便已知此人便是現今淮信侯江增慶。
淮信侯面容冷峭,一雙眼宛如鷹鈎直射人心。
眼看顧欣芷面露焦急便要上前維護,顧文君忙一個眼神令其止住,她回首時恰撞入淮信侯眼底。
“侯爺不知?”顧文君眸光淺淡,毫不避諱的直視着緩步走進來的淮信侯,兩人目光相對,一時間竟是令場內的他人屏氣凝息起來。
良久卻是淮信侯錯開一步, 擺出一個請的手勢。“書房以備好茶湯, 世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刻意, 疏離,卻又試探性的以退為進。
顧文君唇角掀起,笑的未盡眼底。
“請。”她回禮道。
這世上總會有人假借真心去做各色的事。
好的,壞的。
不同, 卻終有一個目的。
只是在擡腳離開前, 袖角忽然被細微又細小的力量抓住。
略微顫抖卻又執拗的力道。
顧文君看了過去。
意外的是拉住她的人竟然是在她眼裏有點膽小的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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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滿的眼中還殘留着因為剛才顧文君同淮信侯暗自較量時的不安。
小孩子的心思總是意外的敏感。
敏感的讓人心都微妙的不是滋味。
她瞥了一眼同樣面有憂慮卻又克制的知道不宜過多說話的顧欣芷。
顧欣芷在擔心她,卻又因剛才她的示意而止住了口。
聰慧的女人總是會令人心疼。
顧文君彎起了眼。
愉快的弧度。
她安撫的向着顧欣芷點了點頭讓其放心不會有事,而後便微彎下腰摸了摸小阿滿的發旋。
“下次來,舅舅帶阿滿出門踏青好不好?”顧文君輕聲道。
這句安慰無疑于是對下一次見面的承諾。
她看着眼前的小家夥眼睛亮晶晶的閃爍着光芒,暖的心底都變的一塌糊塗。
與鎮南王書房內有着行軍布陣的沙盤不同,淮信侯的則是堆滿了書。
一排排書架, 看着顧文君都覺得頭疼。
心裏忍不住吐槽眼前這位或許是被爵位而耽擱的學士,哪知對方直接推開
了書房的後門。
門外,別有洞天。
亭臺樓閣, 假山水榭。
只架在湖中心的亭臺精妙的細致無雙。
看着便知是雅致的地方。
也是不會被他人容易偷聽到的好去處。
行進,落座,早有侍者準備好香茗等烹饪的食材和器物。
淮信侯做了個請的手勢。
相比于在堂內見到時這位侯府主人面色冷硬的近乎有些老學究的刻板和嚴肅,烹茶的淮信侯面龐要柔和了不少,咕咚的沸水中熱氣滾滾,對方信手捏來,洗茶,煮茶,出湯,蓄水,從容閑适的動作,而後便是一陣的茶香撲鼻。
“請。”淮信侯為顧文君倒了杯茶。
哪怕對茶不甚了解,只覺得牛飲更适合自己的顧文君都不免在茶中喝出了淡淡的茶香。
舒服的味道。
當然兩人來次,并不是只為品茶。
顧文君不急的說出口,正如眼前的淮信侯也沒有先說的打算。
亭外陽光正足,顧文君端坐在亭中,喝了第三杯茶。
淮信侯便在這時開了口。
“世子此番來京,怕不止為京中一敘。”一針見血的挑明,煮茶的侯府主人似乎壓根就不想循循漸進。
“侯爺既然知曉又何須再問?”顧文君算不上客氣的回複,卻又不答反問。
“既是如此,世子也該知道侯府本不該牽連其中。”淮信侯眉目淺淡,他看向顧文君,雖以步入中年,但相貌儒雅,不難看出其年輕時的清雅風姿。
顧文君眸光微閃。
她總算是琢磨過味兒來。
和着原來不是淮信侯有失聖心,而是有意避開dang派之争,明哲保身。
這麽看來,皇子間的争奪已然拉開帷幕。
朝堂之上派系盤根錯節,五皇子,三皇子以及太子之間三足鼎立。
老皇帝久不理朝政,一心問道,追求永生。
保皇黨想要中立,卻連皇帝都難見一面,終是癡心妄想。
他們甚至都等不到新皇即位,便會在沒有皇帝的保護下被各dang派蠶食鯨吞。
淮信侯自斷羽翼,也不過是明哲保身。
只是對方想‘保’,別人卻偏要将他拉入混潭,泥足深陷。
顧文君放下手中精美的茶盞。
她知道自己被淮信侯誤會,就算她心知肚明和長公主的關系連點頭之
交的算不上,但在外人眼中卻顯然不是。
畢竟一路從西涼護送過來,又有之後鎮南王的請封以及老皇帝的準奏。
一切種種,換做是她自己若是以外人角度來看,都會懷疑鎮南王世子和赫連幼清或許達成同盟的關系。
而如今,疑似貼着‘長公主dang’标簽的她來到了侯府。
并且還讓侯府夫人面上無顏。
現在想想,老鎮南王是否也打着這樣的一套牌呢。
目的是以她做餌,還是以勾噬餌?
顧文君微垂下眼。
“侯爺嚴重了。”好一會兒顧文君笑容極淺,淺的連她自己都覺得涼薄的不近人情。“顧某只是來探望家姐。”
她只談顧某,卻避而不談‘世子’的自稱。
淮信侯眸光漸深。
他自然也聽出了顧文君的弦外之音。
但也只是弦外之音。
如今京師在他人看來機遇難求,就等着混一個從龍之功,封妻蔭子,但在久經官場的他來看無疑是危如累卵,大禍将至。
人有一口,是非難辨。
真假亦是難尋。
“至于侯爺所擔心之事,顧某無意牽涉,左右遠離京師,禍不及此。”顧文君見老侯爺放下了茶器,她反倒自己倒了杯茶。“只有阿姐和侄兒以及李嬷嬷才是顧某唯一牽挂之人。”她喝了一口自己倒的茶。
寡淡,無味,全無茶香。
果真還是不善此道。
她暗自嘆了一聲。
“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顧文君掀起眼簾,眸光濾上了午後的光,徒留着一抹溫良流于其表。“本世子不管侯府如何,又會如何,命數自有天定,而人為亦是其中。你侯府自有你生存之道,但本世子卻只在乎牽挂之人。”她的目光落在了面色沉寂的淮信侯。 “屆時福也好,禍也罷,本世子能管得了,自然……”她聲音一頓,笑容蔓上嘴角,涼薄的幾近寡情。“也護的住。”
不是誇大,僅僅是陳述事實。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西涼鎮南王,別說當今的聖人,就是日後即将繼位的新皇,也要掂量自己的分量。
雄兵百萬,鐵騎精良,讓人顧忌同時也令人畏懼。
別忘了,塞外的南蠻可是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
只要皇帝不作死,新出爐的世子
爺別太窩囊費。
有西涼鐵騎在,自然能護得了這大好河山。
但同樣擁兵自重的鎮南王府也是把雙刃劍。
禦可殺敵,亦可自傷。
淮信侯沉默良久。
他沉默的時候多數時是盯着顧文君。
深沉的像是在揣摩,更多的是估量其中的分量亦或是價值。
顧文君這些話明着是袖手旁觀卻只在乎眼前的親人,但實則未免不是抛出一支橄榄枝。
沸水的氣泡聲咕咚咕咚的再次沸起。
半響,淮信侯笑了起來。
極為淺淡的微笑,卻猶如昙花一現的令人生出驚豔。
那種仿佛經久不笑的人突兀的微笑,禁不住讓人眼前都忽的一亮。
顧文君眼角細微的下壓。
淮信侯再次煮了一道好茶。
連貫的動作,飄逸的如同勾勒在宣紙上的水墨丹青。
他為顧文君續了一杯。
“不知是否有機會誠邀世子再來侯府做客?”
她知道淮信侯在評估是否該接住了這支橄榄枝。
能在朝堂上周旋的淮信侯不可能沒有自保的手段。
只是如今這手段是否值得他同顧文君聯手。
亦或是達成暫時的同盟。
“侯爺與其問顧某,不如扪心自問。”顧文君摩擦着手中的茶盞。“這偌大的侯府,是否值得本世子來?”
“世子想要什麽?”淮信侯開門見山的問道。
顧文君聞言一笑。“江郎中與其妻伉俪情深,真乃侯府一大幸事。”
江懷吉如今隸屬工部,從五品,郎中一職。
顧文君話不多說,點到即止。
心下以多少了然幾分的淮信侯朗朗一笑。
“本侯深以為然。”
有淮信侯作保,只要顧欣芷一日在侯府,便無人敢在欺上一頭。
別說徐夫人。
就連淮信侯都要考慮其中利弊。
只不過……
“顧某雖深知令夫人與其外甥女感情深厚,但這仍冠陶家姓待字閨中的姐兒一直留在侯府怕是不妥。”顧文君笑意綿綿。“侯爺以為呢?”
“世子所言甚是,本侯也本欲令其近日歸家。”淮信侯颔首道。
“不知那位陶小姐何時離府?”顧文君道。
淮信侯看在眼裏,心下暗嘆一聲。
“……明日。”
“是以,侯爺當以大義。”顧文君擡起手中茶盞。“久聞侯爺于易經之道深有見解,晚輩不才,亦頗有心得,他日拜訪,還望侯爺賜教。”
她說的淺顯,卻又直白的讓淮信侯眸光加深。
共識,有時候不需要說的太明目張膽,你知我知,便以無需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