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站着的時間越久,眩暈感也越來越強,顧文君咬着牙關,料定鎮南王是給自己下馬威。
“可你這一招釜底抽薪,确實玩的巧妙,讓本王大開眼見。”
盡管低着頭,但時常保持警惕性的顧文君多少還是能察覺到鎮南王對她的打量。
“若不是經此一事,本王還只道你性格孱弱,現在看來,反倒是本王眼拙。”
好半響顧文君微擡起眼,視線中老者的面容一直無甚變化,似乎在他眼裏,眼前的顧文君無非如同跳梁小醜一樣可憐。
“老太爺應該知道,孫兒這身子向來是不太好的。”顧文君輕聲道,不急不緩的語調。“上次落了水,差點丢了命,讓孫兒确實有些大徹大悟。”她流露出些許的惆悵情緒。“孫兒也不曾敢忘謙恭有禮,但若自身都保護不好,一切也皆是虛妄。”她的神色越加溫順。“由其是自從長姐出嫁後,更是讓孫兒覺得,大房如今,也只剩下孫兒一人了。”她說着眼圈一紅,隐忍的眼底漾起一片水色。
顧文君虛虛的扶着一旁的椅子,似乎是體力不支,眼看着腳下一軟就要滑到,這時一旁快速的蹿出一道人影,顧文君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身穿黑色勁裝,臉上罩着一張白色無臉面具的人扶住。
顧文君心下一凜,下意識想要回擊,好在她及時忍住,卻也因前後變化過大導致渾身僵硬的被黑衣人扶上椅子上坐好。
她快速的瞥了一眼對方,而後低低的道了一聲謝,隐在袖子裏手微微繃緊,剛剛險些要揮出一拳的她,手心裏攥滿了汗。
“藥可有按時服用。”良久她才聽到鎮南王的聲音。
顧文君辨不出那聲音情緒如何,但光從這點來看,怕是眼前的老爺子多少也是有留意西院大房的情況。
“有的。”顧文君低聲道。“但總不大轉好。”
鎮南王又簡單的詢問了一些她的身體狀況,才放顧文君離開。
顧文君斂下眉告退,模樣一如既往的謙恭虛弱,出了門時才發現早有人準備軟轎在一旁候着,坐入轎中,直到簾帳落下後,她的臉色才徹底沉了下來。
她不知道鎮南王試探有幾分,又有幾分真情在裏面,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位鎮南王對于府中上下的控制依舊滴水不漏。
就在剛剛她險些露出馬腳,若不是借屍還魂太過匪夷所思,怕是這位鎮南王也對她有所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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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點确實可以再次确定,在外人眼中已然落末的大院,或許在鎮南王眼裏并非如此。
相比顧文君心事重重,東菱反而沒覺得怎麽樣。
原來老太爺每每回來,都會叫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去書房,至于說了什麽,也僅僅是主子們的事,下人如何也不會得知。
不過或許是顧文君從小體弱的緣故,老太爺每次喚人過去,次日總會送些名貴的藥材過來。
果然,第二日管家向顧文君送上了諸多補品和藥材,不過卻又送來了兩名看起來有些功夫底子的護衛。
說是為了保護顧文君,這才将人在今天送來。
顧文君打量着眼前一男一女。
男的叫坤一,女的叫坤九。
相比于坤一面容雖俊朗,但冷硬不茍言笑。坤九模樣柔和,姿容秀麗,若不是老太爺送來的人,光從相貌來看倒像是尋常良家女。
人既然來了,總不能供着,将坤九安排給了東菱,至于坤一,身為護衛守在廂房外面随時等候差遣。
後來她從東菱那裏得知,原來老太爺不僅給她送了人,還給二房和三房的哥兒同樣送了人過去。
自那日起,老太爺并沒有再離開鎮南王府,在外游學的二房顧文澤也回到了府上。
與顧文恒那副标準的纨绔子弟的派頭不同,顧文澤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的書卷氣,舉手投足間潇灑自如,又因其眉目俊美儒雅,更平添了一股風流恣意。
顧文君曾在花園裏散步時見過顧文澤,兩人迎面走過,對方神色倨傲,對她視若無睹。
也算是預料之內。
顧文君閑暇時會偶爾去外面的酒樓裏坐坐,現下不僅王府內已經傳開長公主不日就要到達西涼,就連市井都有了關于長公主要來的消息。
“大爺,咱們要不再快點?”多日的相處,顯然讓這位原本有些怕她的東菱熟悉了如今顧文君越發溫良的性子,膽子也較之以往大了不少。
顧文君坐在軟轎上,無精打采的打了哈氣。
軟轎以及轎夫是老太爺撥來的人,似乎是之前病弱的樣子“太過成功”,老太爺沒過多久就差人送來了轎夫和軟轎。
顧文君斜斜的看了一眼東菱。“怎麽?着急了?”今個兒正是長公主到達鎮南王府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仆人早早的候在街上,以此來通傳王府這邊。
顧文君自知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甚淺,如果不是怕不去會被人口舌以此化為把柄,她還真不覺得自己應當過去。
東菱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奴婢不敢,只是……只是覺得咱們若去晚了,老爺太太那裏追究下來,怕是不妥。”
顧文君沒應聲,只閉目養神。
約莫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周圍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人聲鼎沸,顧文君擡眼望去,就見着正門外裏裏外外圍着皆是人,遠遠眺望,還能看到宮廷貴人出行的儀仗。
軟轎還未停下,顧文君就見着管家急急忙忙的小跑了過來。
“大爺,您可算是來了,快和我過去。”老管家是鎮南王身邊的人,聽說自幼時就跟着鎮南王走南闖北。
顧文君心下狐疑,一問之下才知是鎮南王差他過來尋顧文君過去。
被老管家幾乎是“陪護”的狀态下,穿過規矩立在兩側的奴仆,等到走近才發覺鎮南王身邊除了大郭氏,小郭氏、李氏以及她們各自的兒女,還有一位只瞧着背影便覺得姿态妙曼的宮裝麗人。
這人身着碧綠細珑煙繪着五鳳彩蝶翠煙衫,臂上挽迤着丈許來長煙羅紫輕绡,裙幅如月光流動輕瀉曳地,搖曳三尺有餘,被身後的宮女小心挽起末端,僅這身姿而言端看步态越加雍容貴氣。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盤成發髻,一支鑲嵌端縛花葉,落有流蘇,尾端綴珠玉的鳳形金步搖斜插入發髻間。
對方正和大郭氏說着話,引得大郭氏臉上一派慈善笑容,卻在見到顧文君時臉色稍微起了變化,雖稍縱即逝,卻也讓和她說話的麗人察覺到身後有人。
那麗人轉身回看,一雙眼似含春水清波流淌,顧盼生輝,擡眸間仿若星河落地,只單單銜着一抹淺笑,便以讓人覺得豔絕無雙。
且不說這人相貌絕倫,單看這一身貴氣便以豔冠群妍。
兩人視線相撞,卻是誰也沒有避諱的轉開眼。
若是尋常人,早就因怕沖撞貴人而低頭,但壓根就沒受到這些尊卑意識的顧文君顯然一時還并未察覺到這一點。
直到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落在她和這位宮中貴人身上時,顧文君才斂下眉。
好在有鎮南王在一旁“提點”,雖以多少猜測眼前的貴人就是長公主赫連幼清,但當知道果然是這人時,顧文君心下也不免暗嘆,果真是風流标志的人物。
依舊維持着自己‘虛弱’人設的顧文君躬身拜見後稍一站定,就聽赫連幼清言語含笑道:“早有耳聞顧将軍長子頗有其父風采,原本本宮是不信的,若不是徐嬷嬷出言相告,本宮還只當是傳言。”
顧文君眉尖一跳,只覺得這位長公主提供的不止信息量有點大,似乎隐約的有些禍水東引的意味兒。
果不其然,赫連幼清話音剛落,衆人的視線又一次落在顧文君的身上。
“公主姐姐,徐嬷嬷見過大伯?”問這話的是依偎在小郭氏身邊的小童,小童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生的唇紅齒白,玉雪可愛。
小童的話引得一旁的小郭氏出聲呵斥,又忙向赫連幼清告罪。
赫連幼清笑容不減,全然沒有在意,而她身邊保養得當,年紀約莫四十來歲的老嬷嬷自是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忙笑着解釋。
“老奴曾随軍五載,在軍中任軍醫一職,有幸見過顧将軍。”
與顧文君所熟悉的古代不同,這個世界的軍醫男女均有,女性成為軍醫多數是随父或者随夫随軍出征,之後從軍隊退下來後會得到一定的補貼。鮮少有未婚女性作為軍醫出征,但也不是不存在,只不過待歸家後婚配則成了問題。
徐嬷嬷當年随夫出征,不幸丈夫死在了戰場,之後她因醫術高明被宮中貴人相中,最終被送到當年還年幼的赫連幼清身邊。
“方才老奴遠遠瞧着,還以為是顧将軍哩。”徐嬷嬷又道。
顧文君心頭一跳,斂眉謙恭道:“嬷嬷過譽了,小可雖未曾見過大老爺,卻也自知遠不及大老爺萬分之一。”
豈知徐嬷嬷雖未多言,赫連幼清卻嫣然含笑道:“常言虎父無犬子,文君切勿妄自菲薄。”
赫連幼清的一句‘文君’如同一道炸雷讓周圍的人神色各異起來。
顧文君垂眸,眼底冷然一片。
她雖未來多久,但也看得出赫連幼清除了同大郭氏以及鎮南王言笑相談,旁人倒是點到即止無甚理會。
偏個兒除了她自己。
顧文君也不是沒有懷疑或許是自己多想,可在明顯察覺到二房三房落在她身上微妙的視線後,心下多少有了判斷。
赫連幼清雖字字誇獎,實則卻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再多說也是無意,顧文君心下了然這一開局的虧是吃定了,面上假意流露出些許愧疚和神傷的情緒。
她嘴角翕合,‘欲言又止’的看着赫連幼清,最終‘頹然’的道了一聲“慚愧”躬身退後。
赫連幼清眸光微閃,到底是笑着同一旁的大郭氏說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