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抱錯21
白粥煮得格外軟糯, 配上一葷一素的兩碟熱菜,吃起來整個胃都暖烘烘的,盡管昨夜沒睡好, 可幹着一大碗飯, 半個身子沐浴在清晨的日頭中, 姜邑只覺得神清氣爽。
木屋附近的竈早就塌了, 姜邑吃完才忽然想起這件事,問:“那兩個人送過來的?”說的是從江府來的随從。
江蕭林搖頭:“在你家做的。”
姜邑有些驚訝:“那你怎麽不直接喊我回去吃?”
男人突然不說話,神色靜止在臉上, 鋒利的下颌卻明顯動了動。
自醒來後, 江蕭林還是以前那個端莊自持的模樣,可姜邑又覺得他和之前不太一樣, 就比如方才那個問題, 答案無外乎兩個:不想擾他清夢,不想他另外跑動。
他看江蕭林半晌不說,以為他還在為昨晚的事難為情, 心裏一度十分好笑, 再看眼前的男人,嘴角就大大揚起來:“昨晚還敢那麽叫我,今天原形……”
“寶兒, ”江蕭林薄唇微抿,耳朵肉眼可見地浮出薄紅,“村子裏的人早上都出門幹活,來來往往, 抱你回去, 很多人都會看到……我怕你不樂意。”
“……咳咳!”姜邑猛地扭頭咳嗽起來, 臉漲得通紅。江蕭林當即靠近, 上下撫着他的背,眉心緊蹙,問他怎麽了。
“……”
姜邑真怕再這樣下去,不用等三年,自己直接把自己煮熟至死!他站起來,有些喘地擺手說:“別、別那麽叫了。”
他沒看江蕭林,只看到地上的影子滞了下,又朝他靠近,把他躲開的距離重新拉進:“好,白天不那麽叫。”
姜邑:“……”
不管先前再坦然,此刻也難免局促,尤其一想到那句“寶兒”從江蕭林口中溢出,便頭皮發麻,說不出的躁動。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是江蕭林的其中一位随從,說是江府飛鴿傳信過來,寫給江蕭林的。
姜邑先一步過去開門,轉而回頭道:“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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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整個上午姜邑都在王家。
王老大還是原樣,一副瘋瘋傻傻的模樣,王老二倒是學會了沉默寡言,無論怎麽激他,都不搭理人,因為有江蕭林的随從看着王老大,他還能心安地扛着農具出門幹活。
斷斷續續總有人過來湊熱鬧,不過看王老大還一直發瘋,很快就搖着頭走了。
劉阿秀也來了,尴尬瞥了姜邑幾眼後,上去試探性地和王老大說話,看人瘋瘋傻傻,嘆了口氣:“好好的人,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可憐啊……”
姜邑道:“可憐嗎?”
劉阿秀聞聲一愣,似乎不想理他,但他站在堂屋大門旁邊,想要出去,必然要從他身旁經過。
劉阿秀看他宛如看蛇,幾乎挨着門邊往外走,終于跨過門檻,卻聽姜邑笑道:“走這麽快幹嘛?你們多年老鄰居,多跟他說說話,人說不定就好過來了呢?人家平時家家戶戶都幫過,老好人,怎麽一個個都瞧一眼就走了?來看戲呢?”
劉阿秀被說得臉上一綠:“你、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我在雲京沒好好讀書,說話也不咬文嚼字,粗俗得很,用不着再解釋一遍吧?”
劉阿秀扶着門的手猛地攥緊,眼裏又氣又恨,竟溢出水光:“王老大是個好人,你娘我也不是壞人!村子裏互相幫襯本就是尋常事,怎麽到了你嘴裏,淨是人家幫襯我們?你才來多久?知道個什麽!也幸虧今兒旁邊沒村裏的人在,否則聽了人家都要笑話了,笑話我們親兒子養不熟,還是個颠倒黑白亂說話的!”
姜邑有待在蓮花村的所有記憶,村裏誰家有事互相幫助在哪裏都是尋常,蓮花村當然也不例外,你今日幫了我,明日我有事才有人幫忙。
這樣的集體裏,總有些付出最多的老好人,過于好說話,過于懦弱,誰喊一聲就過去,哪怕要求過分。因此今天幫了這家,明天不幫那家反而是個罪過,就算平時已經幫了很多,可但凡幫這家幫的不是最多的,收獲的往往是其他那幾家的私下埋怨。
就比如姜鐵柱家,僅回來的這幾個月,姜邑就親眼看到王老大過去幫他修過屋頂、挑過糞、割了一個時辰的麥子。
可姜鐵柱也只在王老大說要和隔壁村寡婦成親時,讓妻子劉阿秀去街上幫忙選過布料。
饒是如此,姜鐵柱還總覺得自己是村子裏最吃虧的人,因為誰家屋頂有問題,都是王老大去幫忙修,誰家農活急,都有王老大抽空幫忙,比起跟王老大走得近的鄰居,姜鐵柱會說:“咱家占得便宜才多少?王老大那貨色分高低呢!”
姜邑餘光注意到王老大在有意無意往這邊看,笑着說:“沒人在确實可惜,不如您去找村裏人一個個說聲,每人輪流照顧王老大,村裏十幾戶人,每戶只出一個,一個月一家也頂多輪到兩次,等王老大病好了,就完全不用了……”
劉阿秀嘴角一抖,像是被他吓到,急忙打斷他:“你又亂說什麽!一個瘋子你還讓全村人都跌進去?還有我們憑什麽要管?他家裏又不是沒人!”
姜邑說:“互相幫襯嘛。”
“行了祖宗!你這張嘴趕緊閉上吧!”劉阿秀趕緊往王老大那邊瞧了眼,對方正在玩碗,碗沒拿穩,倒了,裏面的吃食糊了一手,她嫌棄地砸吧了下嘴,收回視線,“姜邑,我看你也快瘋了,說話一點譜都沒,成天如此,怪、怪不得江家那麽對你!”
姜邑目光一冷:“哦?”
劉阿秀微怔,先是被他那眼神唬了下,随後又挺直腰板惱道:“以前我還想着,江家養了你二十年,就算不是親兒子,哪怕養條狗也有感情才是,不該完全不管你!今天……不對,這段日子了解透了你,也算是徹底知道江家人為什麽不要你!江家人說得對,你确實頑劣!就是一個惹禍精!!!比你爹年輕時還要過分!”
姜邑注視着她,示意她繼續說。
劉阿秀這些日子一直想把江蕭林認回來,哪怕得個幹娘的名頭也好,可每每想到對方對自己的冷漠就心酸,再看眼前只剩仇恨的陌生親兒子,忍不住又流了淚,竟問:“會不會搞錯了?我聽說有的滴血驗親也不次次準的,要不……阿邑,你勸勸蕭林,咱們重新驗一次好不好,說不定只是鐵柱記錯了,同一天出生的孩子,看上去都差不多,或許他自己都弄錯了……”
哽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臉上的表情消失得幹幹淨淨,姜邑說:“錯不了,你就沒發現江蕭林和你們夫妻倆半點兒不像嗎?倒是我,和你的臉型一模一樣。”
劉阿秀一聽,又看向他,那恨不得刺穿自己心窩的表情讓她頓了頓,随即哭得越來越兇。
面前的親兒子對她猶如洪水猛獸,突然看都不敢再看,掩面蹲下:“為什麽啊……老天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明明是噪音,姜邑這會兒也不覺得她吵,垂眸仔細看她如何哭的。
江蕭林過來的時候,他都沒第一時間發現,還是是劉阿秀乍然一聲大喊,朝外跑去,他才擡頭,看到江蕭林來了。
姜邑轉身進了屋。
他以為江蕭林會被養母糾纏一段時間,可剛坐下,腳步聲跨門而入。
江蕭林身後的随從不見了,姜邑照常坐着,男人停在那裏遠遠看他一眼,沒先過來,走到照看王老大的随從旁邊,低聲問了什麽。
對方的聲音也很低,姜邑完全聽不到。
腳步聲再過來時,姜邑正看着牆上貼着的喜字,聽到動靜,扭臉。
江蕭林在一側坐下,一字不發,可落在腿上的那只手,青筋微起。
姜邑問他:“怎麽了?”
江蕭林眼睫微動,看向別處:“我不讓他們再靠近你了。”
姜邑立刻明白他說的是誰,又覺得好笑:“爹娘見親兒子天經地義,你居然還想從中作梗?”
他說的是句玩笑話,可江蕭林不僅沒笑,手無聲地收成拳:“我清楚他們。”
忽而寂靜。
這種寂靜倒不是源自尴尬,姜邑說不清是什麽,只覺得這一刻猶如時間靜止,他們彼此注視,好像透過眼瞳去觀摩對方曾經的時光。
又有些開心了。
姜邑先開口:“我想出去走走。”
蓮花村實際上沒什麽好看的,在江蕭林出現之前,他為了尋找邪祟線索,把村子裏外走了個遍,周圍熟悉得幾乎能摸着黑走一遍。
站在田埂上,視野變得寬闊,大多麥子都收割完了,可風中依舊殘存麥香的氣息。姜邑走在前面,拐個彎,遇到了同樣亂逛的羅以鴻。
羅以鴻滿臉煩躁,一見他,腳步頓住:“姜邑……”說着,又看到了他身後的江蕭林,臉上半是尴尬半是試探:“蕭林,你們一起?”
“你還沒回雲京?”總是克制有禮的嗓音透着顯而易見的厭惡,“不要再跟着我。”
“你怎麽了?”厭惡的目光難以無視,羅以鴻怔住,一時忍不住道,“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找你,因為惦記你被咒殺的事,想要問問!江蕭林,我來這破地方,難道還能是為了我自己!”
江蕭林眉間皺痕立時加深:“你說你來看姜邑。”
羅以鴻:“……”他沒想到當初那樣顯而易見的借口,江蕭林會用完全當真的口氣說出來。
若是此時只有他們兩人,他還能理直氣壯反駁,可姜邑就在他跟前。
他試圖往前,姜邑突然說:“你擋着我路了。”
和江蕭林不同,姜邑臉上半點兒厭惡沒有,只是說那句話的語氣,和在街上陌生人的語氣沒什麽不同。
羅以鴻出身侯門,從小到大錦衣玉食,一呼百應,他沒在任何人身上栽過跟頭,江蕭林是第一個,他認了,雲京那群同齡人确實沒幾個争氣的,江蕭林若只是一普通文人,再大的才氣,他也不慣着對方毛病,可偏偏那樣芝蘭玉樹的人,有着江家的血脈。
江家将門出身,當年的輝煌在雲京可是無人能比,後來被先皇打壓,加上子嗣不争氣,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終于有個可以撐起門面的嫡子,自是全力輔助,這樣的世家,雖不至于呼風喚雨,可大多人也會顧忌其根基。
江蕭林初進雲京,幾位皇子都對他頗感興趣,未見其人,便已被傳來的詩文驚豔,宴請過數次。
羅以鴻與他攀交,本就帶着不單純的目的,有挫折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但實在沒想過曾經事事把他擋在第一位,還鬧着要與他結拜的摯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瞧不上他了。起初他還當姜邑是置氣,現在來看,顯然不是。
羅以鴻不清楚問題出自哪裏,他低下頭,盯着姜邑問:“我不是已經說了,我在雲京托人做了準備,等把事情辦完,我會帶你回去的。你總跟我置氣,有意思嗎?”
姜邑用很慢的速度看他一眼:“滾。”
羅以鴻:“……”
看羅以鴻還要喋喋不休,姜邑徹底煩了。
“咚”一聲,他手都還沒擡起,眼前的男子早被猛地扯開,由于沒站穩,摔倒在田埂下面,一時間狼狽不堪。
摔得不輕,看到對自己出手的是江蕭林,眼底閃過震驚,片刻後,怒極冷笑,他爬起來,沖上前直接和江蕭林打起來。
他羅家也不是吃素的!
早在羅以鴻悄無聲息靠近姜邑時,江蕭林就忍不住了,總是平和的眼底盛滿暴戾,躲過那一拳,攥着對方衣襟也揮拳過去……
兩人從田埂扭打到田地裏,地面是幹的,羅以鴻本以為能靠武力找回顏面,誰知竟不是這人對手,掙紮得雙眼發紅,口無禁忌:“你打誰?替誰打的?!我和姜邑之間,用得着你管嗎?我們從小一起玩到大,他不是江家親生的,被攆出去的時候江家沒一個替他求情,只有我!全雲京只有我替他說過話!”
“你和他才認識多久?以為做做樣子他就心軟求你庇佑了?我告訴你,沒人比我更了解姜邑!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自我最自私最吃不了苦卻又最坦蕩的壞坯子!他才看不上你們這些說話彎彎繞繞的酸臭文人!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圖一個好聽的名聲,讓江家人更慶幸找回了你,讓江家人更好對比曾經的養子是個什麽東西!讓所有人都當你是天下最寬容最大度的人!他娘的!要不是為了拉攏你,老子早受不了你了!沽名釣譽!”
“是!姜邑他确實不如你,但他從不會……啊!”
羅以鴻痛叫地捂着被江蕭林扯到脫臼的胳膊,滿臉是汗地瞪過去,他知道那些話說出來,結交江家五少爺的事就再也不可能,也不在乎了,只想要拼盡全力好好打一場,可對方完全不給他機會,還像是捆豬一樣将他能動的四肢牢牢壓制。羅以鴻難以掙脫,忍着痛,只想所有人都不舒坦,破罐子破摔吼道:“怎麽?這就受不了了?果然是被戳中了是吧,姜邑以前在雲京再混蛋,都不會對我動……”
這次不是胳膊,是臉,半張臉都麻了,被江蕭林一拳頭從嘴角打過去。
羅以鴻腦子嗡嗡的,他眨眨眼,艱難向上看去。
和江蕭林平時文質彬彬的模樣完全不同,那張臉死氣沉沉,只有眼底的陰鸷透露出內裏滔天的憤怒。
江蕭林在憤怒。
後知後覺,羅以鴻震駭不已,他發現一件事:江蕭林的憤怒并不源自他那些挖苦和“揭穿”,而是他提及姜邑。
兩次受到重擊,都是他在說姜邑不好的時候……
姜邑站在田埂仔細觀望,起初在兩人突然間打在一起後,他是準備“以多欺少”過去幫忙,可很快,他就發現江蕭林并不處于弱勢,甚至非常穩準狠地把那位自小學習騎射的公子哥克制得毫無還手之力。某個時刻,他還從江蕭林一些動作中,想起之前在荒山裏自己變成窮奇和惡蛟對抗,對方過來協助他的一些畫面……
仿佛有着無數與野獸對抗的經驗。
不是仿佛,江蕭林的每一招,确實都不像是對付人,而是對付野豬、豺狼、瘋狗……
至于羅以鴻嘴裏嚷嚷的那些話,他聽是聽到了,可就和聽到集市上別人吆喝,過一道耳朵就什麽都沒了。
他過去的時候,江蕭林已經把人松開,轉身看到他,暴戾的面龐微微一滞,然後,就像是迷路很久的豺狼找回了窩。
姜邑一把拉過他,從羅以鴻身側走過。
羅以鴻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他眼角發紅,忽然大聲說:“我記得小時候你說過,江府的權勢財富夠你一輩子随心所欲,你沒什麽志氣,只想自己能吃喝玩樂快活到老。其實那時候我爹聽到了那話,事後讓我離你遠一些,可你知道我沒有……我當時覺得你好玩,雲京那堆少爺滿口大話,個個一身抱負,可實際上大多比你還要混賬,表面上人模狗樣,私下殺人放火沒有不做的……我那時候就覺得,你這輩子肯定不會有什麽本事,可你絕對能自得其樂過一輩子。所以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不為別的,只求開心,他日平步青雲也好,跌入泥潭也罷,我都認這個朋友了。”
姜邑一臉漠然,聽到最後,嘴角翹起來:“我還說過那種話啊?”
霎時間,羅以鴻臉色極其難看。
這無疑是在踩着他的心,恥笑過往的情誼。
“姜邑,”他終于有了一絲真切的後悔,“我明天就回雲京,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幫你置辦住處,也會幫你找好差事,我真的沒有騙……”
姜邑問:“是嗎?”
羅以鴻微頓,以為成功挽回了這段斷裂的情誼,趕忙點頭:“我若騙你,天打雷劈!”
姜邑道:“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件事?”
兩個男人同時變了臉色,一個大喜,一個面白如紙,完全沒了表情。
“這有什麽不能答應了!你想做什麽?”
姜邑說:“別明天了,今日就回雲京吧。”
羅以鴻:“……”
沒去看那張來回變幻的臭臉,姜邑拉着江蕭林走了。
等走到完全沒人看到的麥田後,身後的人再也無法維持從容,一把攥住他的手。姜邑回頭,那張鋒利的薄唇近乎是蹭過來的,碾着他微幹的唇瓣,死命撬開,掠走他口中所有的空氣。
襲擊一樣的吻,卻在瞬間勾起了姜邑的興致,他抓住男人結實的肩膀,靠近,用力靠近,很快就與對方緊緊相纏,跌倒在田埂旁的幹草窩裏。
麥香味在周身萦繞,舌頭開始發疼,姜邑才推着肩膀後退,一擡眼,卻發現江蕭林的嘴唇也被他咬破了。
沒流血,只是破皮的地方格外殷紅,在那張微抿的冷淡薄唇上,有種別樣的鮮活之氣,他看得入神,待對方再次湊近,在他唇珠上輕顫着一抿,才驟然回神。
江蕭林看着他,說:“你都聽到了。”
說的是羅以鴻那些話。
姜邑點頭,毫不在意:“你不會要跟我解釋吧?”
這種論心之話,還出自無關人士之口,他聽一嘴就當真,那腦子的作用也太小了。
江蕭林指尖停留在他下颌,看他圓溜溜的眼睛瞪着,沒忍住,又低頭親了下才道:“江府對我而言,沒那麽大吸引力。”
姜邑還要開口,唇忽被一只修長的食指輕輕抵住。
江蕭林眼底的陰鸷已漸漸褪去,黝黑的眼瞳全被一個卷發青年的面龐侵占,他說:“我當初答應回江府,是想看看我血緣上的爹娘。”
“知道消息的時候,我其實因此感到安慰過,以為姜鐵柱對我不好,只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
“後來見了江世元,那些安慰逐漸變得可笑。”
“江家人對我很好,尤其在發現曾經落榜是受了他們另一個兒子打壓,而非純粹的平庸無用後,他們就對我更好了。”
“我親眼看到江世元查清去年春闱內情後的表情。”
“不是憤怒,更不是憐惜和可惜……”唇角徒然一笑,“是驚喜。”
驚喜江家總算有個能争回家族榮耀的兒子。
姜邑很少聽他說這麽多話,還都是刨心的話,頓感面前這人真是個迷了路的狼崽子,沒來由地想抱着人滾一滾,但又不能真亂滾,就胡亂往人懷裏一拱,很自在。
江蕭林把他摟得嚴嚴實實,垂睫盯着他道:“不管是姜家還是江府,都不是家……”還想說什麽,卻又不說了,半晌後才抱緊他道,“你給我一點時間。”
他沒說給他時間做什麽,姜邑也不問,心裏本能地浮現出兩人在上個世界搭窩過日子的畫面,道:“我時間多得是。”
說完瞧過去一眼。
江蕭林不動手的時候,沉靜的面龐有着很強的迷惑性,看着真就是一個弱不禁風只有一身風骨的文人,姜邑看得心癢癢,撲過去就鬧他,直接鬧得對方起了不該在外有的反應。
一下更想繼續鬧了。
江蕭林雙耳赤紅,鋒利的目光卻釘在他臉上,唇上。
姜邑半點兒難為情都沒有,還低頭要去仔細看,被板着肩膀親得幾乎窒息……鬧了半晌,姜邑嘴巴被親得水裏透紅,江蕭林隐忍着放開他,要帶他回去。
起身之餘,姜邑玩心又起來了,故意把手往他袖子裏鑽,嘴角剛翹起來,又抿下去:“這是什麽?”
對方手腕上方,綁着帶子,觸感像是纏了好幾圈。
他以為對方是什麽時候弄傷了,所以纏了紗布,忙掀開袖子。
握着他的手指關節一抖,及時收手拉回了袖子。
可姜邑已經看到了。
是一條很普通紅色的細長帶子。
姜邑起初還沒明白這有什麽不能看的,瞧對方眼神閃避,轉眼就想起一件事。
他早先丢過一條紅色的抹額,那抹額原是他在江府時的無數裝扮自己的抹額之一,被攆回來後,江家人自然不可能連他衣服飾品都扒了去。只不過剛來第一個月,命簿所控制的他受不了苦日子,把值錢的飾品都當了,那抹額中間原來也是有玉石的,只不過玉石單撬下賣了,姜邑蘇醒後就将那紅抹額當做發帶束頭發用。
都忘了何時丢的,只記得江蕭林出現那夜,他洗完頭去捉泥鳅,遇到女鬼後又獨自去了破廟一趟……
後來找不到發帶,也沒在意。
原來一直在這兒!
姜邑眼睛火亮火亮的,把人逼麥田裏:“居然偷我東西!都說我壞,你也不是好孩子!”端莊自持的正經人還有這麽一面,他一想就覺得刺激,還要再胡說八道,眼前高大的身影已經受不了了,箍住他的腰身道:“我沒有……”
很心虛,又真的很着急的樣子。
姜邑手在他袖子裏迅速解開那紅帶子,剛要拽走,手又被扣住。
“沒有偷,”似乎真的很難堪,一字一句啓齒道,“那天在破廟裏撿的。”
村裏人自然不會帶抹額這樣的頭飾,主人是誰,他自撿起就知道。
知道有主,可還是昧了。
二十年來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顯然很不熟練,東窗事發,表情都沒能掩飾好,壞事被抓包,還不願還:“是我撿的。”
姜邑都要笑了,回想那天去鎮上賣泥鳅前,他在破廟遇到出來的江蕭林,當時也看到對方手裏藏着什麽東西,還以為是關于邪祟的線索……真沒想到會是這個!天知道那條抹額他有多沒放在心上,不然也不會剛剛一眼看到,都沒及時想到是自己的東西。
除了挽頭發的簪子,姜邑已經有了好幾條江蕭林親自編的發帶,根本沒想過要回那條只剩帶子的紅抹額,只是很喜歡以此揶揄對方,說得人面紅耳赤,又頃刻在麥子後抱着偷吻……
羅以鴻當天就走了,他來的浩浩蕩蕩,走的時候倒是挺低調,村裏人還以為他又去鎮上客棧休息了。
姜邑知道朱香梅之死的關鍵點就在王家兄弟身上,每日都會去看,這倆兄弟軟硬不吃,死活逼不出話來,還是一個裝瘋一個照常過日子。
自從惡蛟死後,姜邑沒再遇到過女鬼,這一點他仔細想過,朱香梅的鬼魂之前出來索命,是聽從惡蛟幫它殺人找食物,如今惡蛟沒了,不“幹活”倒也正常。
朱香梅不出現,姜邑每天要做的事只剩一個:從王家兄弟那裏撬線索。
江蕭林則比他忙一些,有時候會陪他一起去看王家兄弟狀況,但大多時候都往荒山裏跑。
第一次去的時候,姜邑以為他想從荒山這裏入手,解決咒殺,還跟來過一次,但見他只是在朱香梅曾經墳包附近的懸崖徘徊,有時候會停在巨大又古老的石頭前看着思忖,有時候往下看,像是在丈量甚至欣賞什麽景物後……姜邑就對荒山之行沒了興致。
他确認惡蛟已經死了,朱香梅的墳也移了,真要找朱香梅鬼魂,那也得回祖墳山才對。
他直覺荒山這裏沒有關于邪祟的東西,但江蕭林堅持每日過來,他也不阻攔,兩人都有緊要的事,沒必要非要按照一個人的步伐。
日子一天天過去,朱香梅的鬼魂再也沒出現過,王家兄弟一如既往,姜邑臨時搭建的小屋旁邊,那棟新房子也快要蓋好了。
這要歸功于江蕭林,每日從荒山出來,總能背些木材和稀奇古怪的石頭,前些日子還去鎮上請了幾個人,人多幹活也快。
姜邑眼見着那房子越來越高,越來越完整……江蕭林依舊忙碌,每日照常和他去看望王家兄弟,又照常去荒山,夜裏回來清洗一番,就對着燭光專注翻書。
全是那些古籍。
姜邑在上面看過好多窮奇的字眼,每本書不同,但關于窮奇卻統一是兇獸邪物的說法。
江蕭林一直看得認真,有時候還會拿筆在上面批注。
姜邑:“……”
大多時候那邊忙完,姜邑都睡了,入睡得晚,會察覺上床的人在偷偷親自己,小聲叫他寶兒,他故意裝睡,在對方摟着他躺下時,張牙舞爪嗷嗷着撲過去,笑哈哈地以為能把對方吓一跳,結果等來的是更兇更綿密的吻……
有時候忍不住,也會和他刀槍相見,切磋幾個來回。
每當以為會做到最後一步時,江蕭林都能及時收住利刃,死死望着他,汗淋淋地去沖冷水……
姜邑:簡直佩服。
田地裏的麥子早就收割幹淨了,時間過得飛快,距離江蕭林回來蓮花村,已經一個月了。
姜邑從殺了惡蛟開始,就沒太把江世元下的密令記在心上。這天江蕭林照常問了随從話,得知王老二偷偷開始變賣家中糧食後,讓他們寸步不離跟着王家兄弟,之後又如往常要去荒山,只是轉了個身,心頭沒來由的一麻,又空又輕。
他突然回頭,看向姜邑。
姜邑正在用恐吓的方式問王老大話,王老大躲老鷹的小雞一樣躲着他。
江蕭林走過去:“今天跟我一起去荒山。”
姜邑看他一眼,問:“怎麽了?”
江蕭林微抿了下唇,第一次對他用了不容置喙的語氣:“跟我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合一,還有三更,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