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文完
二十一歲那年,淩明桦出過一次嚴重的車禍,足足在病床上躺了半年。
池稚寧眼睛立馬睜圓了,第一反應是拉了他的手,左看右看轉圈看。
“沒有留下後遺症。”
淩明桦趕緊說,看池稚寧明顯松了口氣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才反應過來事情已過去十多年似的,不禁一笑。
“我當時昏迷了十天,一睜眼,病床前圍滿了人。”
池稚寧估摸着,跟大淩總出車禍時淩x們蜂擁而至的情形差不多。
“比他病床前的人多。”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淩明桦補充道。
“啊?啊……哦。你二十歲就……”
“嗯。”淩明桦接着說,“我醒來,他們就告訴我,我的車禍是意外。”
池稚寧下意識說:“啊?真的?”
“真的。”淩明桦唇角的弧度略顯諷刺,“他們并不是一心的,各自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人脈,但凡有一絲疑點,他們都會不遺餘力地把幕後黑手揪出來拆骨食肉,鏟除一個算一個。”
“年輕的繼任者大權在握,不是應該先鏟除你嗎?”
淩明桦冷冷一笑,“他們不敢動我。因為那麽多雙眼睛在看、在等,等着把我和動手的人一起撕碎。”
“所以,他們無法拿我的車禍做文章,就趁我休養、集團混亂的時候拼命攪渾水。”淩明桦刀篆一般深邃淩厲的面上滿是冷意,眼眸微微下垂,在鋒銳的鏡片之後蘊着寒霜。
“要我說,你是對的,漸成氣候的繼任者躺在醫院半死不活,當然要暫且放下仇怨,集中矛頭,把繼任者弄掉再說。他們反而鬥得混亂不堪。再到後來,身體狀況尚且不允許我去處理公司的事,就先得撐着力氣幫他們收拾殘局。”
十年之後的大淩總,是怎樣明白了淩明桦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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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風光半生之後遭遇滅頂的劫難,終于明白了病榻之上孤立無援是怎樣的徹骨之冷。
病痛折磨,是自一個人根上生出的至為無奈的背叛,是萬貫家財請不走的身心摧殘。
人經歷過生死一線,方知冷暖。
醫院的走廊是寂靜孤清的白,淩明桦望着病房虛掩的門,聲輕得好似自語,“他真開心。”
大約從大淩總第一次說起要留下方韻的孩子,淩明桦就知道有今天。
大淩總一夕衰老,開始渴盼血緣親情的暖。但他和淩明桦的父子關系牢牢嵌在淩家那個冷血的模子上,從無轉圜的可能。
所以淩明桦一早被剔除在溫情之外,慢慢地,心也就冷得不像人。
池稚寧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從醫院出來,驅車到觀天華苑,已是淩晨。
“其實,去你那邊離醫院更近吧。”進門的時候,池稚寧說。
淩明桦淡淡地應了聲,邁開長腿幾步進去,打開冰箱。國內的房産有專人維護,此刻裏面不乏新鮮食材。
“餓不餓?給你做點吃的?”
“啊?現在?可是現在已經兩點……好啊。”
池稚寧想到什麽,郁郁地籲了口氣。
在歐洲的生活更接近同居,也是不久前池稚寧才知道,淩明桦居然會做飯。
淩明桦有專門的生活助理團隊,打理工作之外的一應事宜,無論在哪裏落腳,只要他想,就可以吃到專業營養師搭配的美味飯食。在兩人在一起一年後,這位營養師也心照不宣地為池稚寧服務,量身定制營養健康低熱量的食譜。
如此優越的條件下,誰還要費工夫做飯啊!?切個水果都像在做手術的池稚寧如是想。
淩明桦就做,還做得很好吃。
島臺前亮着幽幽的燈光。寬背英挺的男人背對着他,袖口挽起,結實有形的臂膀有條不紊地牽動着,背肌的輪廓微微鼓起,完美的腰臀之下,是一雙長得不可思議的腿。
這樣一個男人洗菜切菜,是一幅給人以極致視覺沖擊的畫面。
“篤、篤……”
兩條胳膊從淩明桦身後環住他。
“別做了,你動作好慢。”池稚寧把臉埋在他背上,聲音悶悶地,一不小心就沾了哭腔,“你心裏有什麽,都跟我說,不要自己悶着,心神不寧的,以為慢慢切菜就沒危險了嗎?就算好好地做出來,我又怎麽吃得下。”
淩明桦背脊僵了僵,緩緩放下刀。
“沒有那麽誇張。”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如昔,只是有種古怪的抽離感,“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
經歷至親的背叛與遺棄,但因早早生疏了,也就算不上特別……是嗎?
池稚寧眼角含着一抹淚,熱切又顯笨拙地貼着他的身子,鑽進他懷裏,把他緊緊抱着。
“你能感受到嗎?我的心跳。”他努力踮了踮腳,“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愛你的?”
“……”像是反應不過來,淩明桦沒有回答,只是放在他背後的手動了動。
“哥你早就該知道的。”池稚寧望向他的目光盈着淚意,語氣微顫但十分堅定,“你看,這顆心每次靠近你,都雀躍不已。所以,你也要只看着我,不管別人。”
給手上找一些事,由遲緩地走向專注,或許不失為一種調節的方式,但池稚寧不忍放任淩明桦在孤寂中艱難愈合。
池稚寧的呼吸含着顫抖,兩手撫上他的臉,吻上去。
男人雙手施力将他托上流理臺,唇舌激烈地予以回應。
依戀與疼惜,景慕與熱忱,急躁與獨占欲。小東西不再是順從的一方,吻得急切而蠻橫,眼尾熱淚滾落,氣息溫熱又局促,急欲以愛意侵蝕他的世界。
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
傷病、脆弱、孤寒均已遠去。
以後,有他。
池稚寧邊吻邊哭,雙唇柔軟熨帖,更見濕了,人也抽噎不止。
淩明桦吻上他的眼睛,聲音是不可思議的溫柔。
“好了,小寧,不哭了。”
“我想,即使是十年前車禍重傷的時候,你也不會脆弱到任人宰割……可就是,嗚嗚,太苦了吧……”池稚寧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爸怎麽能,嗚,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我,我好恨他……”
他邊說邊緊緊抱着淩明桦的腰,用想把人箍得融為一體的力道。
那份傷懷終究被打散了。
淩明桦哭笑不得地把人抱離島臺,長手長腳的兩個人落到沙發上疊坐着,緊緊摟抱的姿勢。
有只手在背後安撫地輕拍着,池稚寧伏在淩明桦肩上,捂着嘴抽泣片刻,才緩過來。
他覺得丢臉,好一會兒沒出聲。
“其實女人和孩子都由他照管,方家也不再鬧騰,給我省了很多麻煩。況且淩家從沒有父慈子孝,我們之間絕不會有溫情的可能。”
池稚寧聲息不穩,“嗯”了聲,又像是“嘤”了聲,旋即懊惱地撫額。
淩明桦醇厚的聲線倏地添上笑音,“現在也不錯,他養孩子,我也養孩子。是不是,寶、寶?”
池稚寧腦內一聲猛烈的轟鳴,氣血上湧,心跳如擂鼓,臉頰耳根紅得不像話。
他手忙腳亂地翻身,兩手按住他肩膀撐起,形成一個色厲內荏的壓制動作,“哥你、你!我在心疼你,你還欺負我!”
“我有嗎?”淩明桦唇角含着一絲淡笑,老大不客氣地把人摁回來,咬上那只紅透了的耳朵。
池稚寧又一陣手足無措。
而後兩人專注對向彼此。如對方所願,只看彼此。
淩明桦覺察到,自己接收到一份赤誠、灼熱的能量,以強勢的光與熱,驅散過往的灰暗。
這份能量亦可令他們燃燒起來。
—
次年三月底,淩明桦第一次陪池稚寧去澳洲的生态園。
這一次他收到的生日禮物是生态園精心制作的限定紀念禮包,包含玩偶、挂件、圍巾、筆筒甚至還有煙盒,上面全印着可愛的考拉形象。
把休閑長風衣穿出商務談判氣場的男人拿着這份畫風嚴重違和的禮包,忖奪片刻,斜睨着池稚寧道:“這上面的圖案,倒是比你那個公司注冊的商标像回事。”
這跟池稚寧預想的回應全然不同,池稚寧一臉黑線,“為什麽你會知道這個……”
當初為了他燒制的那個草率的陶制筆筒,陰差陽錯的,淩明桦和秦晝行給他搞出一連串烏龍,後來秦晝行這腦子不正常的玩意還特意給了他一筆版權費,把他的靈魂畫作做成商标。
說來這也是手游的一個營銷點,只是後來因池稚寧被污蔑而擱淺,至今還沒找到合适的時機。
而生态園出的紀念禮品是找專業團隊設計制作的,在當地已經形成一定的品牌效應,成為一項主要營收來源。
淩明桦用兩根手指把禮包撥拉了一遍。
接待的工作人員講英文,語速又快口音又重,好像存心不讓新客人聽懂,“池,你的朋友看起來不像是會喜歡這些東西的人哦。”
池稚寧還沒說話,淩明桦先開口了。
“不,我很喜歡。”男人的發音是英式腔調,配合他本身的聲線,沉厚而迷人,“我知道這些是池珍視的東西,我當然喜歡池的世界。”
池稚寧望進他深邃的眼睛裏,揚眉一笑,拽了淩明桦的手往園裏跑,“走走走,給你介紹我的青梅竹馬。”
今年送出的生日禮物,與去年風格迥異。
去年池稚寧要謹慎不出格,還要周到能貼身,今年則坦蕩且肆意,邀對方探身來看一看自己的世界。
他知道他懂。
“這個地方是小時候我爸帶我來的,中途Koala掉在我身上,把工作人員吓得不輕,生怕我受到驚吓,送走我爸這位貴客。但因為我和Koala投緣,爸爸才開始給生态園贊助。”
一只看得出上了年紀的考拉攀在青年臂彎裏,拱着鼻子蹭動,爪子懶洋洋地伸向桉樹葉的方向。葉子被池稚寧笑眯眯地捏着,戲耍地忽近忽遠,考拉的爪子就配合地前伸後移,神情憨厚可愛。
池稚寧眉宇間洋溢着快樂和滿足,精致無雙的面容在樹蔭光影之下益發澄靈俊美,如托生于大自然的精靈。
“說起來,她就這麽被我給坑了,一直沒個正經名字。”他說幼年的自己臨場學習一個詞彙的發音,也就這樣給考拉命了名,又道,“她的孩子們的名字也都是我取的。”
淩明桦探手摸了摸男朋友的這位“青梅竹馬”,眼中的情緒頗為複雜。
事實上,Koala這個名字他并不陌生。首先,池稚寧的微信昵稱是“Koala去哪裏呀”,再者,他偶然聽池稚寧和楊純說話時提起過,久遠到兩人還在合約期內。
以那時他們的溝通之貧乏、觀念之差異,淩明桦想岔了。
畢竟這個名字草率到,輕易想不到需要池稚寧養的Koala還真是考拉。
還是用那張冷靜至面無表情的臉,淩明桦吐出一句話時的停頓,夾雜着一言難盡,“我以為……Koala是個人。”
池稚寧怔了下,轉念明白過來,笑出聲道:“那你呢,哥,在我之前,你還有過誰嗎?”
“沒有。”淩明桦搖頭。無論何種名目,怎樣的人,都沒有過。
池稚寧說:“以前我在伊北別墅發現過一些挺私人的東西,看着也不像你的,被管家碰到就給收起來了,我還以為……咳,但由于我們是那種關系,就沒問過。”
淩明桦靜默片刻,他知道只有一種可能,但只是說:“你可以去問管家,保準跟我沒關系。”
池稚寧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發現淩明桦并不喜歡伊北別墅,那是大淩總早年在國內的居所,裝修與設施多年來保養如新,承載了諸多淩氏回憶。昔年興許談不上喜惡,如今兩人在一起也就有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回去荊城多數是住在池稚寧的觀天華苑。
“應該開一瓶慶祝一下,我們的誤會連連看又消除一對。”池稚寧調侃道。
淩明桦不置可否,到吃完飯回房了,才默默掏出一瓶紅酒。
池稚寧眨了下眼睛,“是我想的那樣嗎?”
二人都因工作有着不俗的酒量,但也并不熱衷,多數是情趣。
淩明桦不答,把人攬入懷,深沉而專注地吻下去。
池稚寧仰頭迎合着,一手熟稔地按上男人的胸膛,那處的肌肉蓬勃硬朗,随着心跳的節奏一鼓一鼓的,釋放出沉沉的熱量,挨上去的指節都要為之生怯地顫幾顫。
兩人戀愛快要一年了,更別說此前也勾搭了兩年多,接吻、親熱不可計數。可從一而終,他始終抑制不住搖蕩的心旌每每為此撲簌戰栗。
“诶,痛!”池稚寧閃身伏到浴缸邊緣,無奈道,“哥你手真的很重,你是在洗我,不是在洗菜啊。”
淩明桦看看自己手中的毛巾,擰眉思索,“是麽?我記得一向是這麽洗你的,很順手。”
池稚寧:“……”這說的,感覺自己真成了顆菜。
“讓你伺候的代價也太大了。”池稚寧咬着唇,須臾有淚光盈上眼眶,還做作地抖了抖聲,“我,我容易嘛,全為遷就你,身折骨裂在所不惜,用一身脆骨抵給你練手藝,這麽久了沒有一點進步,脆骨還是那身脆骨,人都快洗成了菜,師傅您這手藝是別想接別的客了,跟我湊合湊合得了,小爺我會對你好、唔……”
益發收不住的調笑被人迎唇咽下。
忙了一個多小時,紅酒也沒能入口,反倒是香醇而魅惑的紅欺上白皙滑嫩的肌膚。
到後半夜,淩明桦把人塞進被子裏,浴室裏外收拾了幾下,抹去一些過于見不得人的痕跡。正要躺下,手機鈴聲在某個角落響起來,曲風吵鬧,藏得也深,淩明桦左右翻找無果,将睡未睡的池稚寧從棉被裏探出頭。
“我、我的……這個鈴,是我哥。”他氣若游絲地說。
“嗯,我拿給你。”淩明桦循着聲,一把掀開沙發靠枕的同時,鈴聲停了。
“快給他撥回去,不然他要搞事……”池稚寧活像是心事未了死活閉不上眼。
淩明桦快步走到床邊,把手機遞到他面前的一瞬,疑惑地“嗯”了聲。
池稚寧沒注意別的,一手掐着臉提精神,一手回撥。
他們感情甚篤,還沒有過互查手機的經歷,但池稚寧那部手機,剛剛被他無意間用拇指碰上,就解鎖了。
天亮後,淩明桦趁池稚寧還沒清醒,出其不意地進行盤問,并當面試驗,明确自己的指紋被錄進了他的手機。
是小東西在悄悄留存他的印記。
他們在澳洲游玩了半個多月,蜜裏調油,樂不思蜀。
池稚寧生日到來時,他們正在海島上流連。今年拒絕了成山的慶生約會方案,池稚寧撿了淩明桦踩到的一塊墨藍色的石子,就說是生日禮物了。
這回,淩明桦反倒覺得有被敷衍到。
他握住池稚寧捏石頭的那只手,俯首親吻他,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只手表,給他戴上。
橄榄綠色,精致而典雅,是歐洲一個名表品牌的三百年紀念款,因其限量和獨特設計,價值不可估量。
傍晚,他們租了一輛敞篷車沿公路兜風。
橘紅的天空,清涼的海風,寬闊安靜的公路,池稚寧彎腿撐着,稍稍起身,高高舉起雙臂,仰頭“啊”了幾聲。
“坐好,系上安全帶。”淩明桦開着車,一邊看路,一邊還要看孩子。
池稚寧乖乖坐回來,笑眯眯道:“不然換我來開啊,哥你站一下試試,很爽的。”
淩明桦意外地看他一眼,沒作聲。
池稚寧有這種想法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說:“你送我的那輛戰神車,我還沒開過。”
“那時我不知情。”
而且那句“窮苦人家的孩子不會開車”,以當時的他看來,總像含糊的戲弄。
淩明桦說:“即便是弱點,也不是必須要克服,不用勉強。”
“不勉強。”池稚寧用手背碰一碰他的,說,“雖然還沒試過,但我覺得我已經好了。有你在身邊,我好像生出了無限的勇氣。”
車速陡然快了。他們在漫天霞光中掠過,一道鄭重又含着幾分柔和的聲音,消散在風裏。
“有你在,我也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完結啦!
受筆力限制,這篇文我寫得十分坎坷,知道拖更很對不起讀者,但為了這篇文的質量不被我拖累,一路寫寫删删,搞成了月更。我盡了全力,希望交出的作品沒有辜負一直等我的讀者,萬分感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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