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們到醫院時已近六點,等了三小時,“手術中”燈牌長亮,鮮紅刺眼,眼見有過夜的意思。
淩明桦甚至不能靜靜地擔憂一會兒。走了一個淩盛,還有淩x和淩xx,走馬燈一樣來來去去,帶着這樣那樣的目的,眼中是誠懇到虛假的熱切。
莉斯打電話說帶了飯來,請池稚寧去另一頭的電梯間接。
“我沒法過去,被淩總那些親戚逮住就走不了了,現在公司,還有外面,嗨呀,亂成一團。”莉斯語氣匆忙地說着,“池少,淩總身邊的事就麻煩你了。還有,你的事,一向只能我們幾個親自去處理的,可現在實在是騰不出手。”
池稚寧經她提醒,遲鈍想起自己也是大禍臨頭。
“……我沒關系。”池稚寧忽略心頭的一絲沉重,認真地強調說,“即便這邊沒事,我的事也還是我的事,你,還有程薇姐,負擔都不用那麽重。”
莉斯笑嘆出一口氣,說,“池少,你這心裏,負擔才真是重。”
池稚寧知道她的意思。
他一慣拒絕淩明桦那裏得來的好處,這一點,大概莉斯和程薇體會是最深的。
可她們也像站在淩明桦一般高度,考慮不到,自己和淩明桦的開端,有多麽不體面。
池稚寧提着幾袋子打包的飯菜回去,正碰上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淩x要走。那人滿臉沉不住氣的惱怒,視線落到池稚寧身上時,面色一陣鄙夷并憤慨的扭曲,壓低了音量不敢讓淩明桦聽見:“……冷血,沒心肝!和他一門姓,還不如去賣屁股實惠,我呸!”
池稚寧在原地站住,那人以為他要反擊,自知惹不起,腳底抹油,轉眼就沒了影。
“怎麽?”淩明桦在十米開外坐着,遠遠望過來。
“嗯……”池稚寧就走過去,慢吞吞地說,“是不是,叫人找張桌子來?”
彼時走廊兩側都站着保镖。
本來池稚寧想着直接和他們說的,正好碰上淩x無能狂怒地人身攻擊,就覺得自己直接使喚淩明桦的保镖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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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不齊,人家看他也是個賣屁股的妖妃。
吃完飯,又來過幾個“淩x”。池稚寧在旁坐着,神情逐漸糾結。
“怎麽?”淩明桦打發走一個遠得找不着的堂叔後,問他。
“嗯……我在這,是不是不太好?”池稚寧說。
見的淩家人多了,他越發覺得椅子紮屁股。
不單是因為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異樣眼神。
那些人,懷揣着各式各樣的目的,眼睛裏是掩不住的精明和算計。
對比方錄凱、周善之流的那些小兒科一般的拉踩和嘴炮,這種明晃晃的惡意,讓人渾身不舒服。
淩明桦說:“哪裏不好?”
池稚寧看他的眼神頗有一種“天人不曉凡塵疾苦”的怨念。
淩明桦:“?”
池稚寧扁了扁嘴,用賭氣一般地語氣說:“我還是避一避吧。”
“避什麽?”淩明桦沒明白。但不妨礙他果斷、甚至有些霸道地說:“不許。在我身邊呆着。”
淩明桦久居上位,今日又接連面對淩家人,周身那股端肅凜然的威懾氣勢絲毫不斂,透過黑色半框眼鏡攝出鋒銳冷厲的眸光。
池稚寧被他這股勁兒震懾到,心神蕩漾,手本就被男人大手攥着,便撒嬌一般拱了拱。
夜幕漸深,終于沒了人打擾,手術室門外特有的焦灼伴着壓抑的安靜,沉沉壓在人的心頭。
池稚寧注意到淩明桦看那扇門的次數明顯上升了,說:“哥,裏面都沒動靜,說明挺順利的。”
“彙報給我的調查結論都差不多,他們在開車時作死,事故責任落不到別人頭上。”淩明桦薄唇抿得平直,聲冷而譏诮,“萬幸只是撞了牆,殃及路人才真作孽。”
“那究竟開車的是……?”池稚寧感覺信息量有點大,語氣頗有些一言難盡。
淩明桦沒回答,目光冷冷地又看那扇門。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重要。
腦內無意回蕩的聲音觸及了某處關竅,淩明桦倏地轉過頭來,“你之前說到,應激?”
“啊,是。”
怎麽話題變得這麽快?
突然那麽大聲幹嘛啦?
那,當時,不是不關心,是真的沒聽進去嗎?
“開車的話會有應激反應……可能有,三年沒試過了。”
“怎麽回事?”
池稚寧落在淩明桦掌中的手,輕輕顫了顫,指尖堪堪滑過掌心。
不止為溯及過往,更因為,他與淩明桦此刻的距離。
“其實,當年辍學也是因為這件事……”
池稚寧的父親秦緯是車禍去世,事故就發生在池稚寧的眼前。
那年他念大一,提了新車不久。男孩子看車也像看老婆,池稚寧的新老婆因為獨特的外形設計,在發燒友圈子裏名氣很大。他嘚嘚瑟瑟曬了一圈,等上了路才發現有細微處不大順手。正好秦緯因公事路過那座城市,就說陪他磨磨車,如果實在不合意,另買也成,或者找行家改造也不難。
父子倆約了個折中的地方見面,秦緯由司機送過去。路上通電話時,池稚寧還聽見司機勸秦緯說,行程實在緊張,耽擱這半天,延誤那個重要的項目,後面會很麻煩。
秦緯說,陪我兒子更重要。
他用語氣詞制止了司機再出聲,然後把手機拿近了點,用親切又期待的語氣說,小寧到了嗎?爸爸也快了。晚上帶你去吃你喜歡的檸檬魚,好嗎?
池稚寧也正為即将見到父親開心着,說,爸爸,其實我們并不是去磨車吧,重要的是,用你兒子我的新歡載你兜風呀!
父子兩人說着話,就差幾分鐘見到面,也沒舍得挂。
他們就是那種親親熱熱、膩膩歪歪的父子。
“然後我們見到面了,不,是見到彼此的車。那輛車從路口轉彎的時候……”
高架橋下,四通八達,車型複雜,盲區衆多。
秦緯乘坐的路虎與一輛呼嘯駛來的罐裝車相撞。
随後是爆炸。兩輛車上,四個人,當場死亡。
“我離他有……三十米?五十米?就那麽眼睜睜看着。本來還想,等他過來,隔着兩個車道先給他秀一手車技。”
這件事致使池稚寧的精神狀态極度崩潰,只得辍學。
淩明桦問:“是意外?”
“是啊,都沒能撐到救護車趕到。”池稚寧深陷往事,有點遲鈍,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人都當場死了,能是故意?”
男人一手勾着他的肩,往自己那邊帶了帶。
池稚寧腦袋靠過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你和你爸感情很好。”
“對啊。我之前就說過。”
“有點難想象。”
“你不是在內涵什麽吧。”
“小寧,”淩明桦長臂環着他,低沉的音色帶着穩厚及篤定,“你也知道是意外,怪不到你。”
口吻不是寬慰,而是陳述事實。
是有充分的愛意滋養,小東西才長成如今這樣,像把世上所有的澄明和光亮都攏于手心,再潇灑地惠及四方。
手術室裏出來兩個護士,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程薇追上去問情況,得到的只是等于沒回答的答案。
他們只能等待。
從下午開始,池稚寧的手機一直沒有消停過,他給關了靜音,偶爾在十個來電或信息裏,撿四五條回應。
其實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就是跟楊純還有公司應個聲,以證明自己沒有受刺激跳崖。
至于圈內人的問候,平時關系就很塑料,這會兒也懶得分辨誰是虛情誰是假意,一概不理。
他用小號上了一下微博,直奔一個國産家電品牌的官博。這個品牌之前已經和他達成合作,本來今天要發預熱物料,上線一看,果然沒動靜。
這一日,已經讓多種感情占據了心神,池稚寧只感到一種遙遠的、有些滞頓的茫然。
鄭女士和王謙都說這事大了,可他覺得自己早就開始走在下坡路上。
現在圍繞着他的種種,謾罵、诋毀、侮辱,起因并不僅僅是一則虛假的消息,因此,并不是澄清了真相就能無事。
這股茫然也存在多時。
夜裏,十一點五十分,池稚寧拿出他準備好的禮物,踩着生日的尾巴送給淩明桦。
因着特殊的場合,這半日顯得格外漫長、折磨。
可他在淩明桦冰冷的外殼下捕捉到對他的需要。
想到這裏,那雙望向淩明桦的眼睛,便映出灼灼的光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太重要了,寫得我各種糾結,廢了n多字,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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