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池稚寧早早就沒把杜琰當回事,自然也不會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他發現還真有人蹲守他的站子來學習,哭笑不得之餘,啃書時又多了一分動力,和章總通話時,能談的也慢慢多了起來。
秦晝行從章總處得知這一轉變,撥電話來興沖沖地說:“你終于想通了打算繼承家業了嗎?快來替我受死!”
池稚寧抽抽嘴角,冷漠地拒絕三連:“不,不要,不可以。”
理由很簡單,沒興趣,也hold不住。
他們的爹是白手起家,當年大概稱得起一聲暴發戶。但秦緯此人多年來摸爬滾打,眼界是出人意料的寬,非但不被潑天的富貴拘泥,可能是天性作祟,他投資運作的手法愈發激進大膽,在池稚寧出生前,兩度臨界生死存亡。
秦晝行在時刻可能破碎的豪宅裏動蕩地長大,接手家業後,手法跟秦緯如出一轍——至少外表看來是這樣——酷愛在懸崖邊走鋼絲,在翻車的邊緣大鵬展翅。
兩代掌舵人大膽出格的作風也深刻的影響着企業的整體風格,多數時候,身邊的人、做出的事,都如秦晝行在南亞收獲的一匹烈性黑馬,看似馴服,不知什麽時候就能蹬人一蹄子,池稚寧見識過幾次後更加退避三舍。
秦晝行退而求其次,換了副語氣,陰恻恻地威脅,“那也要給我管幾件事,沒、得、商、量。”
池稚寧無奈嘆氣。
轉頭淩明桦聽說了這事,倒是滿意的很。
彼時他和淩明桦在伊北別墅的起居室裏,電視機罕見地開着。電視之外,低調處盡透着華貴,圓幾上放着一支産自勃艮第的幹紅和兩個高腳杯,比之屏幕裏的載歌載舞、歡慶祥和,氛圍冷清至近乎詭異。
因為淩明桦又又又又在工作。
他不光自己全年無休,還丢給池稚寧一個案例分析,兩人一同在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春晚背景樂裏創造社會價值及個人價值。
池稚寧上了這一臺全國都矚目的春晚,節目排得很靠前,所以結束的也早。但跟着淩明桦回家之後居然是幹這個,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如果當初他在國內參加高考,努力程度也躍不過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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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稚寧問天問大地,這怎麽回事,為什麽他的哥和他的哥同時“爹”了起來。
“你說,你大哥給你安排的?”淩明桦停止敲打鍵盤的動作,深邃的眼神睇過來。
“嗯,最遲初三,我就要去替他跑腿了……”池稚寧拖長了音,捏住本子的一角,語氣哀怨。
“什麽項目。”淩明桦淡聲問。他一邊聽着,依舊目不轉睛,半點不耽誤自己的事。
池稚寧說完,又得到幾本針對性教材,他捧着書張大嘴巴,哈出長長的哈欠。
他提醒道:“哥,今天可是除夕。”
“歐洲不是。”工作狂如是說。
“……那你也不是歐洲人啊。”池稚寧大着膽子在他眼前晃晃手,“休息一下吧,好嗎,哥?哥~”
淩明桦八風不動地又處理了兩封郵件,放下電腦,兩指去揉額角。
耳邊是池稚寧欣喜的竊笑,“這就對了,我們……過節嘛,放松放松。喝酒嗎,哥?”
他低低地應了聲,而後柔軟的唇壓上他的,帶着渴求,又像惴惴,微涼的手遮住他的眼,在他感觀世界裏留下細碎而纏綿的啜吻,沁着醉人的酒香。
淩明桦不客氣地将小東西摟過來,牢牢箍在他腿上。當中親吻未停,且因男人的回應顯得愈發熱烈。即便率先出擊,池稚寧依舊被動起來,一手無措地摸索着,捉到男人寬厚有力的大掌,乖乖停滞,亦放棄了掙紮。
小東西未盡的話語大約是,這是他們第一次,共度除夕。
而除夕,是個他在意的節日。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淩明桦意識到,擁抱、回吻,全然是下意識動作。他如此習慣池稚寧的親近,自池稚寧悄然銜着酒液吻上來,有顆精密運轉、連睡覺也難以安枕的大腦偷偷停了擺。
花好月太圓,柔美清甜的聲息湮滅在喜氣四溢的闌珊夜色裏。
—
工作忙碌的兩人都只有一天春假,除夕夜算在內。
大年初一,《豐年》在衛視黃金檔播出,同步網播。除主創團隊外,挨得着的、沾親帶故的都早早發了微博宣傳,反而是正經參演的池稚寧,只在播出前五分鐘轉發了劇組官博。
于是有人質疑,池稚寧不配合宣傳工作,根本不尊重這部劇。
粉絲自然要叫屈,說她家小池都是自己用微博的一慣很有誠意,宣傳發遲了肯定是在忙,小池這麽好的性子怎麽可能不尊重劇?哦說起來這劇騷操作那麽多,給她們小池委屈受了,拖一拖宣發表示不滿不可以嗎。順帶廣發宣傳小海報,科普了一番《豐年》在拍攝時期就抹黑池稚寧蹭熱度的舊瓜。
“小祖宗,新!年!快!樂!你!快!樂!嗎!”公司辦公室裏,王謙咬牙切齒地說。
“還行。”池稚寧過了個快樂的除夕,短暫,卻異常歡愉,他笑眯眯地,“這件事我們不至于洗不清吧,再說,不是你拒絕《豐年》的宣傳活動在先嗎?我這是要和你保持一致步調啊。”
狂熱粉還沒有退散,池稚寧也就沒有拿回自己的微博號,是他授意楊純,不用當回事,播出前五分鐘轉發就好。
“那次宣傳上的是衛視綜藝,有人會找你茬的!再說,不到十集的戲份,幹什麽給他們貢獻流量?”說到底,王謙是不滿池稚寧拍戲時劇組的做法,在圈內混必須要記仇,不說主動踩人,最起碼不能慣着那些粘了又粘的糖公雞,但,“那也都是幕後的事情,臺前你何必做得這麽明顯?”
池稚寧悠悠地嘆了一聲,說:“本來我真的沒把這事放心上,但是那天早上,邬飛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
在他還沒從淩明桦被窩裏出來的時候。
池稚寧不愛接工作電話,在床上就更不愛接,不熟悉的人的電話就更更不愛接。
邬飛在“文盲明星”一詞熱度頂天的時候念錯了字,用的還是池稚寧的小傳草稿,那之後消停了一段時間,不再試圖和池稚寧稱兄道弟。但池稚寧殺青離組後,甚至《豐年》制作、宣傳預熱的這段時期,邬飛三五不時就要cue一下池稚寧。
這個過程長達半年之久。粉絲只在遇到池稚寧時愛得盲目,在其他事上堪稱福爾摩粉絲,她們睿智了。
一直是這個邬飛聲稱和她們弟弟關系好,弟弟回應過一次嗎?再說邬飛哥哥去年接受采訪時好像說過流量是劣幣哦?簡直薛定谔的關系好哈。
于是她們貫徹了行動準則——萬事以弟弟為中心,堅決不給路人眼神!
邬飛圖池稚寧的熱度,蹭了個寂寞也沒法說什麽,這次是第一次找到池稚寧本人。
其實和王謙想的一樣,池稚寧本就打算随大流轉發一條了事,原本不必計較。
但誰讓接電話的地點是淩明桦的床上!?
被吵醒,且是被別的男人吵醒的淩明桦,怒意可想而知。
被害得狠狠收拾了一頓,池稚寧能配合才有鬼了。
劇組順着池稚寧的反向操作順杆爬,借着他跟劇組不和的傳聞,營銷通稿迅速就安排上了。
《豐年》一開始就打算走口碑路線,劇中的服化道及細節已經精細到極致,劇本的立意也深刻,這種迥異的畫風面前,踩着池稚寧營銷的結果就很不明朗。
四天過去,播出整整十集,收視率令劇方頭禿。
于是邬飛同志的采訪又又又上線了。
這一次他說,拍攝《豐年》是段非常寶貴的經歷啦,導演給到很多幫助哦,劇組演員們之間關系也很好,是真的很好啦,你說的都是謠傳而已,耍大牌不敬業的演員當然也有啊,最近合作的就是嘛,每個劇組都會有這種人吧,他身材特別好,替身還挺難找的,呵呵呵。
可想而知,這段采訪會被瓜衆解碼到池稚寧身上。
鄭總監含淚加班,聽說還分了兩盒太太靜心口服液給王謙。
這一次,池稚寧無比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他要是信了邬飛的,幫忙好好宣傳才真是棒槌。
風口浪尖上,池稚寧悄悄去試了一次戲,是那部王謙極力争取的古裝歷史劇。《向陽》在年前已經殺青,池稚寧接下去沒有拍戲的計劃,如果順利,檔期就留給歷史劇了。
為了不出意外,試戲進行得很低調,人縮減到不能更少,金女士的單箭頭制片人并沒有出現,但她力捧的藝人到場了。
方錄凱笑容随和,“你好啊,小池。”
池稚寧:“……”
王謙:“……”
依着年齡和外形,導演挑了幾個戲份較多的官三代角色讓他們試。
池稚寧分到的那段戲感情比較激烈,是角色的父親在違法砍頭的邊緣大鵬展翅,而他苦心勸誡。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開始表演的一瞬間就飙出幾滴淚,滿載正道之光的氣勢立時破功。
方錄凱那段戲相對平和,是沉痛之下滿心難言的苦悶、憤慨,更加考驗演員的功底。
導演的頭發、胡須都長,翻卷着顯得有些不修邊幅,他面容嚴肅,除非必要基本不說話,待兩位表演完也不做評價,又點了幾場戲,包括一場兩人的互動。
結束後,池稚寧跟導演道過別走向王謙,眼睛裏滿是期待,“謙哥,你覺得我怎麽樣?”
王謙點頭,“嗯,我打聽過了。”
池稚寧:“?”
室內場有些昏暗,走近了,王謙怔神的模樣才清晰起來,他說:“金總跟方錄凱的約還沒有簽,但都送到這兒來了,必定是談好了的。”
“……哦。”
池稚寧想起自己表演時那麽賣力,有個重要因素就是方錄凱在場。
他遭受非議已持續将近一個月。雖然王謙和楊純沒有說什麽,但他的口碑必然是受到了影響,上通告和外界接觸時,能察覺到幾分微妙。
他讨厭這些七七八八的鬥争,邬飛那裏,可以說是反擊,也可以說是挑事,總之池稚寧叛逆了,且一視同仁地發洩到所有對他不懷好意的人身上。
方錄凱,和他背後的金女士,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從會場出來,池稚寧面容總帶着幾分郁色,王謙叫他幾聲,他才回神。
“送你去哪裏?”
池稚寧頓了一下,而後委婉地說:“還是我先送你吧。”
王謙:“……”行吧,人家自己的人,自己的車。
送走王謙,池稚寧去了伊北別墅。快到時他接到楊純的電話,“我看到異地提醒,你登錄微博了?我你沒事去看那些幹嘛?”
池稚寧深吸一口氣,說:“你沒說過,那些人一點也沒有收斂。”
結果他直接看到,狂熱粉不依不饒,發來的私信語氣也越來越偏執暴躁,拿去精神病院說不定能直接建個檔。
他總勸自己說那些腌臜離他很遙遠。可其實,所經之處不僅聚光燈下,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陰暗如影随形。
車子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不遠處是簡明大氣的白色樓體,穩穩伫立在碧藍天空下,讓人望之清新、适意。
池稚寧卻開心不起來。
他悶坐着,久到司機犯了煙槍,請示後下車離去,久到天色漸沉,身側的車門被“唰”地拉開。
池稚寧怔怔轉頭,撞進淩明桦沉穩幽邃的視線裏。
“下來。”男人用低沉的音色說。
池稚寧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仿佛脖子發僵,可到底搖了下頭。
淩明桦眉心微擰,伸手進來。
池稚寧肩頭動了動,擡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也跟上,變成捧的。
“哥,”他精致的臉上帶着幾分突兀的晦澀,那不應當屬于他,“讓我坐一會兒。”
小東西的力道不足以阻攔他。
但淩明桦不再有動作,手也任他緊緊地抓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含怒帶憂,可沉浸在某種情緒裏的人無心分辨。
直到聽見男人用深沉的、又好似能包容萬物的聲音說:“究竟發生了什麽?告訴我。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 沉聲說: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