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自己不應下這一門親事,害了一條命不說,還會讓爹爹丢掉縣官一職,那一家人就會生計無着了。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命,冥冥中一切早有安排,由不得自己去做主。思來想去,汐顏心中雖有不甘,但也毫無辦法,只能暫且應下。
“好,好,女兒既已答應,這幾日便在家好生歇着,只等炎知州那邊兒信來,為父定會親自送你去洛州。”慕嗣成見汐顏答應了不由得拍着椅子扶手開懷笑道。
汐顏拭了拭臉上的淚,站起身來矮身福了福道:“爹爹,若是沒甚說的,女兒這便要回房了。”
慕嗣成擡手揮了揮袖道:“汐顏,你且回房歇着吧。明日起你不用再起來灑掃,去廚下幫忙了。養好精神。從浚縣到洛州,可是要坐兩天的馬車才能到哩。”
汐顏點了點頭,一徑去了。慕嗣成坐在燈下,重又端起茶盞吃茶。不一會兒,吳氏從婆婆那邊東廂房回來,進到偏廳中,見只有慕嗣成一人在燈下吃茶,便問:“老爺,那丫頭走了?她可是答應了?”
原來剛才吳氏去送婆婆劉氏回房只不過是一個借口,只不過是為了讓丈夫親自跟汐顏說這結親的事。
慕嗣成将手中茶盞放下,點頭笑道:“那丫頭答應了,只是我瞧着她不太樂意的樣子。旁的倒沒有說什麽。”
吳氏聞言走過去在他旁邊一張圈椅上坐下道:“她不願意也是自然。素來這女兒家的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又由得她來說話挑選。我們只管靜候佳音便是。”
慕嗣成想了想又說:“這兩日你吩咐底下丫頭春紅,喜兒多去看着她一點,汐顏這孩子從小話雖不多,但心中卻甚是有主意,我怕她萬一想不開做出什麽傻事就不好了。”
吳氏應了,去外頭找着丫頭春紅,喜兒,要她倆這兩日輪換着看着汐顏,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吩咐完了,吳氏方回偏廳來,兩人在燈下坐了一會兒又說了會兒話便一齊起身回房去歇息。而汐顏回到自己房中後,卻是撲到床榻上傷傷心心哭了一場。哭得頭暈腦脹坐起來,看到那包嫡母為自己買的釵環衣裙不免有氣,一把抓起來使勁兒扔到地上,包袱皮散開,衣裙釵環散得滿地都是。
昏黃的如豆燈光下,汐顏坐在床邊兒看着那滿地淩亂的衣裙等物,抽抽搭搭的哭着,心中卻想起自己的親娘來,記得小時每次嫡母看着自己和娘親沒有好聲氣時,娘親總是将自己護到身後,逢年過節得着些好吃點的東西總是不吃給自己留着。四五歲時,娘親纏綿病榻,嫡母連郎中來瞧病開方子抓藥也要克扣一二。後來娘親病重彌留之際曾親口對她說,要她在這家裏好歹忍着,好好活着,手腳勤快些,等以後長大出嫁了,日子就會好過了。
可是如今自己及笄了又怎麽樣呢?爹爹和嫡母竟然拿她去換榮華富貴,這和賣她這個女兒又有什麽區別?
她想到了死,可是又想起娘親臨死前說的那要她好好活着的話。再有,她若是真死了,祖母一定會極為傷心的,她年紀大了,如何經得起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
搖了搖頭,她終是否定了自己這想法。轉念一想,難不成自己真要依着爹爹和嫡母的意思嫁到洛州去為炎知州的女兒沖喜嗎?她委實不願意啊!
怎麽辦?怎麽辦?怎樣才能擺脫這困境。她覺得自己就如籠中的鳥兒一般,做夢都想飛出這牢籠去。
忽地她心中靈光一閃,對了,不如逃出這個家去。逃到外邊兒去避開這樁荒唐的姻緣。對,就這麽辦!她拿定主意,立刻坐起來,開了箱子,去找出自己的一些平常的換洗衣物,在箱子底掏出這些年她省下的幾兩碎銀子,用一張包袱皮兒包了。又将房中地上扔得那些淩亂的衣裙釵環拾起放回到箱子中,這些東西她是一樣都不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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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的小包袱提到手中,汐顏将油燈吹滅,坐在黑暗中思慮一番又有些忐忑起來。若是自己出了這宅子,又能走到哪裏去?再有自己若就這麽逃了,爹爹定會丢了如今這正七品的烏紗帽,一家人包括祖母在內日子就會難過了。嫡母吳氏雖對她一向沒有好言語,到底她還是将自己養大,也不算是一個大奸大惡之人。最後她還想起爹爹說的那炎知州的獨女,這會兒命懸一線,張天師批出自己的命能救她那就一定能救她,自己避開了,那她萬一耽擱了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定會愧悔終生吧。
這麽考慮來考慮去,汐顏躊躇不已。不知不覺竟是歪在床榻上睡了過去。直到第二日雞鳴時分,她才醒轉過來。醒過來後看看自己仍是捏在手中的小包袱,不由得苦笑起來,擡手擦了擦在睡夢中不知不覺流出來濡濕了臉頰的淚跡,知道自己終是踏不出這個家門,終是舍不下這個家裏給了自己些微溫暖的人。那麽,就依了老天爺的安排,兩眼一閉往下走吧。若這是自己的命,她認了。
而在洛州城裏炎知州府上,傍晚時分,炎文貴從衙門裏回到宅子裏,正妻羅氏帶着丫頭來伺候他換了便服,剛泡了盞茶遞到他手中,外頭門房便使了一個小厮進來傳話說浚縣知縣派了個公人持了拜帖來求見。
炎文貴慢慢淺抿了幾口茶眼皮也不擡的問站在底下的小厮:“你可問了那公人是為何事而來?”
小厮垂手躬身答:“回大人的話,他說是為了那張真人批出來的八字……”
“什麽?”炎文貴猛地擡頭,手中的茶盞險些端不住,晃悠了兩下,茶盞中的茶湯灑了些出來燙了他手。将手中的茶盞忙放到面前的紅木矮幾上,炎文貴一疊聲的揮袖吩咐那小厮:“快将那門口浚縣知縣派來的公人請到正廳中去。”
小厮應了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旁邊坐着的羅氏聽了也是喜不自勝,兩手合十不停的望天而拜嘴中一個勁兒念叨:“這下可好了,這下可好了,神天菩薩保佑,我的無憂有救了。”
炎文貴也高興得站了起來負手往正廳中行去,羅氏見狀趕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到得正廳中坐下,底下丫頭重新泡上茶來奉上。不一會兒,那剛才出去請人的小厮便把慕嗣成派來洛州的公人請了進來。
只見那公人進來後便向着炎文貴躬身叉手一拜道:“小人楊勇見過知州大人。”
炎文貴在上虛虛擡一擡手道:“起來罷,你家大人叫你來是為何事?”
楊勇從身上挂着的公文袋子中掏出了一封拜帖并一封書信捧在手上躬身下去道:“我家大人只教我對大人說是為了張真人批的八字而來,這裏是他的拜帖并書信,還說大人一看就知。”
炎文貴捋了捋颌下長須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站着的一位管家,那管家立即上前将楊勇捧在手裏的拜帖并書信拿了過來遞到他手中。
看了看那拜帖,炎文貴就将那拜帖置于旁邊的條案上。随後将那封書信開了封,從中抽出了幾頁信紙和一張八字庚帖。
仔細的看完信和那張八字庚帖,炎文貴喜上心頭,面兒上卻只帶些淡淡的笑對站在堂下的楊勇道:“此番有勞你不辭辛苦快馬加鞭的跑來洛州替你家大人送信,你今日就歇在我府上。待我明日一早回了你家大人的信,你再回去。”
楊勇忙再次躬身一拜道:“多謝知州大人體恤!”
轉臉炎文貴又對旁邊的管家吩咐道:“炎澤,你帶他下去好酒好肉招待着,再替他安排個上等客房與他住下。”
“是,老爺!”管家炎澤應了,上前領着楊勇下去。
待他們一走,一旁坐着的羅氏即刻起身,湊到炎文貴身邊緊張的問:“老爺,這信裏說得什麽?可是那張天師批命要找的人已然找着了?”
炎文貴捋須呵呵一笑,将手中那信紙并那張庚帖往羅氏手中一遞道:“娘子,你自己看看。”羅氏接過去一一仔細看來,最後竟然是笑出了聲,眼中含淚道:“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張天師批的命如此之準,這世上真有今年十五,九月九日子時所生的金命之人,況這人還是浚縣知縣的女兒。”
“嗯,既然已找到張天師所批命之人,那麽我們立刻操辦起來。無憂纏綿病榻一月有餘,整日昏昏沉沉不見好轉。身子也一日一日的虛了下去。我的意思是我今晚就回書一封,讓那來送信的楊勇帶信回去,叫浚縣知縣慕嗣成接了信就将她女兒送了來。等他送了女兒來,我便将聘禮奉上,再許他洛州同知之職。”
炎文貴将自己的意思對羅氏詳細說出。羅氏聞言笑着點頭道:“老爺所言甚是,這親事越快越好。你下的聘禮須得豐厚,難為慕知縣舍得他女兒與無憂結親沖喜。這事雖荒唐了些,但也是必行之事。再有,我明日便吩咐底下奴仆張紅挂彩,布置喜房,務必和真的結親一般。到時候無憂的病給這喜事一沖,定會即刻好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那一抹陽光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07-23 23:02:41
親破費了。
最近會勤快更新的。貌似我越來越懶了,⊙﹏⊙b汗。連章節标題也不想寫。
真是惶恐,有負親們的等文啊。
第五回
夫妻兩人計議已定,炎文貴便去書房中即刻修書一封,将自己的意思在信上細細寫明,最後用上自己的私印,再将書信封好。而羅氏則将府中管家叫來,連夜将這幾日辦喜事采買裝飾等事吩咐下去。
次日起來,管家炎澤将楊勇帶到了書房中,炎文貴将書信交給楊勇,又賞了他十兩銀子,叫他快馬加鞭将書信送回浚縣去。楊勇接了信領了賞,謝過了炎文貴一徑去了。至掌燈時分,楊勇在路上馬不停蹄奔波了一天方才到了浚縣。并不敢停留,徑直去了浚縣縣衙後堂,拜見了縣令慕嗣成,将知州炎文貴寫的回信呈上。
慕嗣成接了信,便讓他下去歇息。自己将信展開來一看,不由得歡喜不已。拿了信便去了正房中,将信上炎知州的意思對吳氏備細說來。
吳氏聽慕嗣成說完,将那信紙搶過去橫着豎着看了一遍,到底不曾認得幾個字,只是見了那些字便如同見了銀錢般兩眼放光,喜笑顏開道:“這可好,炎知州的親筆信,洛州同知的那頂烏紗帽終是落到了老爺頭上。”
慕嗣成點頭捋須得意笑道:“信上炎知州許了那洛州同知的官職不說,還說等我将汐顏送去,便将聘禮一并奉上。”
吳氏笑得眯起了眼,湊到慕嗣成耳邊壓低聲音道:“想來那聘禮定是甚為豐厚,也不知能有多少銀子?”
慕嗣成瞥她一眼,正色道:“你眼裏就只銀錢……”
吳氏心中高興也不和他計較,将手中信紙放于案上,抽出汗巾子一擦嘴角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要持家手中斷不可一日無錢,就如你們男人手中斷不可一日無權一般。我估摸着炎知州的聘禮拿了來,明年給安平說親或者不用再去我娘家親戚跟前抓了罷。你不知這些年我每回去娘家親戚跟前腆着臉去借錢時,這老臉上辣得,啧啧啧,看人臉色的滋味真不好受。”
慕嗣成嘆一口氣,低下頭有些愧色的道:“娘子,這些年多虧了你,都是為夫沒有甚本事和出息……”
吳氏看他一眼輕聲道:“你曉得就好……”
頓了頓慕嗣成擡起來看着吳氏言辭鑿鑿道:“娘子這些年的辛勞和不易我都記在心裏,為夫定會讓娘子過上好日子。”複又說,“炎知州在信中叫我接了信便即刻啓程将汐顏送到洛州去拜堂。你這會兒去幫她收拾些衣物,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就別帶了。明日一早我就叫衙門裏的公人準備馬車去洛州。”
“好,我這便去汐顏房中與她收拾衣物,順便将此事告知于她。”吳氏站了起來,抻一抻衣裙便擡腳出了正房往西廂房的梢間中去。那時汐顏才剛洗漱了準備睡下,聽有人在叩門便披衣起來将門開了,一看門口站着嫡母吳氏邊忙往裏面讓,一面嘴中問:“娘親恁晚了來我這裏可是有甚事麽?”
吳氏手中拿着條秋香色汗巾兒搖搖的走進來笑道:“女兒,為娘來告知你一聲,炎知州來信了,叫你爹爹明日一早便送你去洛州。”
雖然早有準備,但汐顏甫一聽到還是不免心中酸澀不已,眼中一霎時便蓄了淚,咬着唇走回到床榻邊悶悶的坐下不吭聲。
汐顏這樣早在吳氏預料之中,因此倒也不以為意,直走到汐顏床榻邊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一只手拉過來,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着道:“女兒你也不用傷心,你嫁去炎知州府上,一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功德大了去了。再有,即便過幾年那炎知州的愛女要擇婿出嫁,難不成你還能跟了去?我想炎知州定會為你備一份豐厚的妝奁,替你選一個好人家,定比你爹替你找的人要好。這話我會叫你爹爹送你去洛州時,與那炎知州透一透這意思。明日你盡管放心随你爹爹去,這事于人于己都有好處,女兒斷不可推辭……”
見汐顏仍是咬着唇不說話,吳氏又繼續說道:“這些年來你定是怨恨我把你當個丫頭使喚,也不教你讀書寫字,平日克扣不說對你也沒有好聲氣兒。如今又把你許給了一位女子拜堂成親沖喜罷?”
汐顏聽到這裏忙将自己的手從吳氏手中抽出,站起來欠了欠身眼中含淚道:“孩兒不敢……”
吳氏伸手一拉汐顏,“你且坐下,明日你便要離了這浚縣,離了這個家。我雖不是你親娘但也要囑咐你幾句話。”
待汐顏重又坐下後,吳氏方看着她說道:“這個家裏上下十幾口人,都指着你爹那一點兒銀子,他為官又清廉,家裏捉襟見肘的你也知曉。這些年來,日子過得甚是緊巴巴的。若我不克扣些,一個銅錢掰成兩半兒花,卯吃寅娘,這家裏早撐不下去,早散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将來你總得嫁人持家,你的出身也配不了高門大戶。若是做主家娘子還是只能配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婿。我這些年不教你讀書識字,想得是你不是男兒要去科舉上搏功名,識字也無用。倒是在針織女紅上下工夫,上竈刷鍋出色些,将來嫁了人,操持好家事,既得公婆的喜歡,也教你丈夫在外頭說起家中娘子來得意有臉。”
汐顏聽到此心中那不平和酸澀之感才消散了些,擡起頭來看着吳氏說了句:“孩兒年小,不知娘親的苦處,也不知娘親竟是這般為我考慮……”
吳氏擡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拍繼續說道:“你明日就要随你爹爹去洛州了,臨走之前,我還有幾句話須得囑咐你,你要切切記住。”
“是甚話?娘親但說無妨。”汐顏接話問道。
吳氏略想了想便說:“你進了炎知州的家門兒,好歹也算半個兒媳婦。你既去了,也得如服侍真的公婆那般晨昏定省。不該說的話切勿說,不該你管的事切勿去管。你只管把炎知州的愛女服侍好了就成,餘下的丫頭仆婦面兒上過得去就行。這些人你切不可說真話與她們聽,免得到時候橫生枝節。只不遠不近的相處就好。”
汐顏聽吳氏這番話,倒似是句句為自己考慮一般,心中的不郁又再散下去一些,點了點頭道:“娘親的話我都記住了。”
吳氏仰起頭,拍了拍額頭繼續說道:“旁的還有些甚麽注意的話這會兒我倒是想不起了。才将我說與你聽的是緊要的,你可得牢牢的記住。”
汐顏“嗯”了一聲,篤定的點頭。
“過了年,想來你爹爹升任了洛州同知,我們一家人都得遷到洛州城去。那時我和你祖母便能來瞧你,有甚麽話再與你說罷。這會兒我來替你收拾衣物,明日一早走時別忘了才好。你爹爹說了,那些不上臺面的粗布衣裙就不要帶了,你明日便穿上我替你買回來的那些衣裙。”
吳氏一面站起來一面去開了汐顏房中的箱子,幫她收拾起來。
汐顏忙站起來去站在吳氏旁邊兒幫着一起收拾。母女倆一邊兒說些閑話一邊兒挑揀着衣物釵環等。小半個時辰後,打好了個包袱,汐顏明日要穿的衣裙也挑揀出來放到了床榻邊,吳氏方說:“你早些歇下罷,明日還得趕路哩。”
“好,娘親你也早些歇下罷。”汐顏将吳氏送出了門,倚在門首,看東廂房祖母住的那間屋子已然滅了燈。本來她還想今晚去陪祖母說一會兒話的,在這個家中,她最舍不下的就是祖母了。不過後來轉念一想,自己這會兒去與祖母告別,難免會讓她傷心,擾了她好夢。再有如方才嫡母所說,過了年一家人要遷到洛州去,那時候還是能見到祖母的,這讓她稍微覺得好受了些。
将門阖上,汐顏去将油燈吹滅,重又回到床榻上躺下,翻來覆去睡不着。睜着眼在黑暗中将嫡母才将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又想了一遍,對她這些年的怨怼之情似乎減輕了許多。心道,想來這世上的人活着各有各的難處,只是別人不知道罷了。再想想,又想起外頭那些丫頭仆婦勾欄女子,不由的嘆口氣,在這世上比她可憐的人不知有多少,自己委實用不着自哀自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想将這間屋子的氣味留住。明日起便再也不會在這間自己住了好幾年的屋子中歇宿了,這些微的家的味道也只會存在于記憶中了。
黑暗中她側身躺着,只見月色透過窗紙灑在自己床前,幾枝箭竹的疏影在窗上搖曳。外頭長街上響起了一長兩短的梆子聲,原來已是三更了。腦子裏胡亂想着事,忽地想起了那未曾謀面的炎知州的愛女,自己所謂的“夫君”到底是什麽樣子呢?聽說在病中,也不知她到底病勢如何?要是自己嫁給她,她要是仍然不好,一命嗚呼了可怎麽辦?到時候會不會別人會說是自己克死了她,那樣的話爹爹和嫡母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吧。
就這麽亂想着,忽地汐顏有些臉紅。怎麽自己真和要出嫁的新媳婦兒一樣了呢?憑白的去想什麽自己的“夫君”。她是一個女子,又如何做得自己的“夫君”。再有自己只不過是名義上被她娶了去為她沖喜的女子,她并不是自己要找的良人,而自己也不是她的媳婦兒。只不過,她到底年紀小,對于一個新的地方,對于要面對的那些陌生人,始終是有一些好奇又有些害怕,既有些莫名的期待又有些莫名的忐忑。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明天開始更新時間恢複到晚上九點。
第六回
胡亂想了一會兒,睡意如潮般湧上來,汐顏終是閉眸睡了過去。
次日起來,汐顏正在房中洗漱,嫡母吳氏破天荒的到了她房中對她說:“今日女兒便要去洛州,我來替你梳頭罷。”
汐顏也知道這洛州的規矩,女孩兒出嫁之時,須由自己的娘親将頭梳起來,挽成發髻,插上發簪,以示成年待嫁。雖說自己這門親有些荒唐,但這規矩還是要講的。吳氏記着這規矩早早的起來到她房中要為她梳頭,汐顏心中還是有些感激她,便忙說了聲:“多謝娘親。”
吳氏揮了揮手道:“快坐下罷。”
汐顏依言走到妝臺前坐好。吳氏走到她身後,拿起妝臺前的一把牛角梳利落的替她梳起頭來。将汐顏的如鴉烏發梳理順了,吳氏替她将發梳起挽了個單螺髻,又将早已備好的繞在指間的五色絲線系在發梢盤進發髻中,最後再将一支并蒂蓮瓣金簪替她插在發上。
“好了,快看看,這菱花鏡中的待嫁之人多美。”吳氏在汐顏身後兩手捧着她發髻看向鏡中贊道。
汐顏自己看向鏡中,覺着自己這麽一梳妝了陡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依稀覺得自己真是成人了,再也不是昨日那個渾渾噩噩的女孩兒了。
正看着鏡中的自己時,外頭丫頭喜兒端着一個紅漆托盤進來放到房中的小桌上說:“三姐,這是夫人吩咐為你備的早飯。”
汐顏站起來走過去一看,一碗粳米粥,幾個薄皮兒素餡兒包子,一碟子醬筍幹,一碟子十香瓜。這比她平時吃得早飯精致多了。
“你爹爹一早起來吩咐外頭公人備好了車馬,你快些吃罷,不好讓人久等。”吳氏在一旁輕聲催她。
汐顏坐下來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這是她在這個家裏的最後一頓飯,只覺格外的香。她吃得快,因為還想着等吃完了飯去看一看祖母和她辭行。
将桌上的粥菜并那幾個素餡兒包子都吃光了,汐顏站了起來打了個嗝兒,用一張絹兒擦了擦嘴,不好意思的看着吳氏道:“娘親,我想去看一看祖母,向她辭行。”
吳氏點了點頭,點手叫她坐到妝臺前替她薄施粉黛,櫻唇塗朱。打扮好了扶她站起來,左右看看,見汐顏今日穿着青織金衫兒,嵌金鳳尾裙,桃紅遍地金比甲,身姿窈窕,粉妝玉琢,顏色如花,不由得贊道:“女兒這模樣在這浚縣城裏的女孩裏怕再沒有人能越過你去。”
汐顏聞言略帶些羞意的低首下去小聲道:“娘親取笑了……”
吳氏知她小女兒家面皮兒薄,便也止住了話頭,上前一步道:“我陪你一起去看你祖母罷,有些話你不用對她說,回頭等你出了這門兒,我會替你向她講明。你祖母年紀大了,認死理兒,若這會兒子對她說了怕她想不開,到時候舍不得你走,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不好看相。到她那裏,你只說自己嫁給了炎知州的嫡子就是。”
汐顏點頭應了,她也知祖母年紀大了,若是知道自己這是嫁給炎知州的嫡女,為她沖喜,到時候免不了傷心。她心疼祖母,不想看到她流淚難過。
母女倆一前一後的到了東廂房劉氏所住的房內,只見劉氏才洗漱了,正同往日一般坐在妝臺前梳頭。見到吳氏和汐顏一起進來,劉氏不覺吃驚,因兩人從未一起到她房中來過,況且還是一大早。又見到汐顏梳起了頭,頭上插了一支金簪,耳邊戴着點翠金丁香耳墜兒,施了粉黛上了妝,穿了一身頗為華美的衣裙,這樣子看起就像是要出閣的女子。
“孫女兒,你這是?”劉氏狐疑的看着汐顏問道。
汐顏不答,只是如同往常一般走過去到劉氏身後,将她手中的紫檀木梳子一搶甜甜笑道:“祖母,今日還是由我來替你梳頭罷。”
劉氏稍稍側着臉又問:“孫女兒,今日你這般打扮是做甚麽?”
汐顏手中不停,溫溫柔柔笑道:“祖母,告訴你罷,今日我要嫁去洛州知州府上了。”
天知道汐顏心中此時的心痛難忍,但在面兒上卻竭力裝出歡喜不已的模樣。
“甚麽?”劉氏愕然,頭猛地一轉,也不顧夕顏正替她梳頭挽髻,将頭扯得生疼。
在一旁的吳氏忙上前堆着笑向她解釋:“婆婆,這親事是她爹爹早些時候定下的,女婿是洛州知州炎大人的嫡子。炎大人昨日來信,教送汐顏去洛州完婚。”
“為何這事兒我一些兒不知道?你們兩口兒心中到底還有我沒有?”劉氏問言聲氣驀然大了些,顯然是動了怒。
在劉氏身後梳頭的汐顏忙說:“祖母,你切勿生氣,這事兒原先八字沒一撇兒,爹爹怕炎知州府上選不上我,故不曾對你說。昨兒晚間炎知州方來了信,我原想着過來對祖母說這事兒的,後來看祖母都睡下了,便沒有來打擾。”
劉氏聽汐顏這麽一說,那面兒上的怒氣方少了些,任由汐顏将一個圓髻挽起,又插上一根日常用的簪花銀簪。
想了想,劉氏覺得這事實在有些奇怪,哪裏有無聲無息便把汐顏嫁出去的理兒,況這親事又這般急。于是待汐顏替自己梳好頭便轉身對吳氏說:“去将你家老爺叫來,我有事問他。”
吳氏面有難色道:“婆婆,老爺今日要送女兒去洛州,這會子在外頭衙門裏安排人手車馬,怕不得空……”
劉氏不依,寒聲道:“你是欺負我老了,喊不動你了?好,好,你不去,那我便親自到前頭去找那眼中全沒有我的不孝子,問他這樁孫女兒的親事到底是怎回事?”
一面說劉氏一面從妝凳上站了起來,就要往外頭走。在她身邊兒的汐顏一看忙伸手一把拉住劉氏道:“祖母,你切勿生氣,娘親才将說的話句句屬實,若祖母為我的親事氣壞了身子,我這罪過就大了。”
說到最後,那話音裏已然帶了哭音。劉氏聽了不免心中一軟,即刻住了腳,轉身在汐顏手臂上一拍溫聲道:“孫女兒,我并未因你生氣,我是氣他們你結親這麽大的事兒,竟然一絲兒不透露與我知道……哎……我終是老了,不管用了……”
這話說得無限低徊,叫汐顏聽了心中是酸澀無比。只得一個勁兒的安慰祖母道:“爹爹和娘親從未存了這樣的心,還請祖母放寬心……”
在房中的吳氏知道婆婆是真的動了氣,若不去将慕嗣成叫來,怕不會讓汐顏走了。這麽下去,耽誤久了就不好了。于是便上前來向着劉氏欠了欠身道:“婆婆,再別氣了,我這便出去吩咐小厮叫老爺到你這裏來說話。”
“快些去!”劉氏聲音頗冷,揮袖對吳氏說道。吳氏應了聲“嗳”低着頭卻行退出了房,然後轉身往外行去。
待吳氏走了,劉氏便一把拉了汐顏的手到桌旁的圓墩上坐下問:“孫女兒,你實與我說了,你這親事到底是怎回事?為甚讓人覺得甚是奇怪?”
汐顏避開祖母探詢的眼神,低首下去遮掩笑道:“祖母多心了,我這親事實在是早議着的,只是近日才定下來。”
劉氏見汐顏低頭,還以為她是女兒家說起親事害羞,便也沒在意只是繼續問:“我奇怪的是為甚早議着沒有定下來,這兩日便定下來了呢?再有說句不好聽的話,你是庶出,你那作配之人卻是炎知州的嫡子,他家又從未來相看過你,為何卻是選了你呢?”
汐顏支吾道:“這個我也不知哩,親事都是爹爹在張羅……”
劉氏略想了想便說:“難不成炎知州家裏那嫡子身有殘疾?又或者是病入膏肓,娶你進門兒去沖喜?”
汐顏聽了止不住吓得臉都變了色,一顆心“咚咚”亂跳起來,不知該如何分辨作答,只将頭埋得更低,心道,祖母人雖老了,但卻并不糊塗,這親事竟叫她猜着大半。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嫁得人并不是炎知州的嫡子,而是他的嫡女。若是祖母知道了,還不知會如何想呢。
正六神無主時,門口慕嗣成随着吳氏急急的走了進來。一進來慕嗣成便三兩步走到劉氏跟前,将七品青色鸂鶒官袍一掀,雙腿一彎跪下向劉氏磕了個頭道:“娘親切勿動怒,兒子向您請罪。汐顏的親事實在是早議着的,孩兒昨日方得了炎知州的信,叫兒子送她去洛州完婚。兒子早沒有對娘親說,是因為這親事并沒定下來。今日又急着去洛州,才忘記了來跟娘親禀告。”
劉氏坐着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嗣成,好歹也一把年紀了,又做着七品官兒,也不想太給他臉子瞧,便說:“你這些話我且信着,只一件,那炎知州的嫡子可是身有殘疾或者是病入膏肓,才會選了我家汐顏去作配?”
慕嗣成被劉氏這話問得一頓,随即忙擺手道:“娘親想到哪裏去了,委實是因為我家汐顏的八字和炎知州的嫡子相配。龍虎山的張天師娘親也知道罷,就是他批的八字,這八字同我家汐顏一模一樣,故此炎知州選定了汐顏……”
“果真如此?”劉氏盯着慕嗣成問道。兒子這麽一說倒解釋得過去,但她還信得有些不盡然。
慕嗣成到底是在官場上混了那麽多年的人,雖說不貪墨,但一張臉早混得油鹽不進。見老娘這麽問她自然是昂首眼都不眨語帶金石之音般铿锵道:“自然是真的!”
劉氏又轉臉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兒的汐顏問:“孫女兒,你爹爹說得可是真的?”
汐顏低着頭語若蚊聲:“嗯,是真的……”
心中卻在想,就是我這古怪的八字招下了這樁荒唐的姻緣哩,哎,說起來真應了一句老話兒,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文衣飾制度等架空明朝。對話也接近。
第七回
劉氏見父女倆人都這麽說便也信了七八分,擡擡手對慕嗣成道:“既如此,孩兒且起來罷。”
“兒子多謝娘親寬宥。” 慕嗣成在地下磕了頭方重又站了起來,陪笑着站在一邊兒續又說道:“娘親,您還有甚麽話交待我和汐顏沒?外頭的車馬還等着哩,兒子怕耽擱久了錯過了炎知州定下的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