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八、夢醒時分(上)
這一場用親情做籌碼的針鋒對弈,到底還是老謀深算的沈孟傑占了上風,當他決定把胡泉的事說出來,文雨敗局已定。
看着文雨呆坐在那裏啞口無言,雖然整個臉上寫滿悲傷,卻又顯得異常平靜,這讓沈孟傑覺得有些奇怪。但他心知,今晚所有的計劃都已達到了最終效果,于是便心滿意足的,開始着手進行最後收官:“我之前不說,是因為沒有證據,後來,又怕說出來以後,會傷害到你。可是現在看來,他的陰謀已經準備開始實施,如果再不說,恐怕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為了撫慰文雨的心情,沈孟傑低沉的聲音裏,透出了少有的慈愛:“雯雯,擦亮眼睛,認清楚你身邊的人,誰是真的為你着想,誰又是在欺騙你利用你。要知道,如果你父親在世,也一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你要好好考慮清楚。”
過了好一會,文雨把手裏的照片,輕輕的放回了桌面。她緩緩擡起頭來,面對着沈孟傑,視線卻落在他身後某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啓唇,清清楚楚的說出一句:“我會考慮的。”清冷的聲音裏沒有夾雜一絲波動。
沈孟傑正有些意外,又見她站起身來,一臉木然的說:“現在已經很晚了,沒什麽事我想先回去。”
沈孟傑用尋味的眼神看着文雨,片刻才淡淡應承道:“好,我讓魏楓送你。”
文雨立刻回絕:“不用,我自己有開車。”
沉默過後,沈孟傑,鄭重的說:“那你多加小心。”
文雨沒有片刻耽擱,連正式再見的話都沒有說,憋着一口氣,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房間。
一接觸外面的空氣,文雨就閉起眼睛深深一吸,想把自己弄清醒,也想把心裏的潮濕風幹,只可惜沒有多少效果。睜開眼睛,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細雨,冰涼的雨珠滴在臉上,大腦卻仍是燒灼般滾燙。
接下來要去哪裏,她想不出來,以後該怎麽辦,她也不知道,只想用最快速度離開這裏。
憑着慣性的意識,文雨快速的鑽進了車裏,發動引擎,朝着來時的原路開去。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獨自行駛在僻靜的公路上,四周沒有多餘的光源,只有車前方一片稀薄的光亮,為她照亮前路。原本敞篷的汽車,已經将頂篷閉合,車窗也高高搖起,文雨把自己封閉在嚴實的空間裏,甚至開着暖風,身上還是陣陣發抖,她卻已分不清是恐懼還是寒冷。
她想将所有思維全部關閉,只一門心思的開車,可是混亂的大腦根本已經不受控制,剛才經歷的一幕,開始瘋狂的重演。
“……到時候不光整個家會被毀,……你死去的父親一定會死不瞑目。”
“沈家的生意能做到今天這一步,已經不單單是我們一家的事,你知道這背後牽扯了多少人?這些人背後又牽扯了多少利害關系?……只是一個小小的沖動念頭,這張網裏的每一個人,就可能被搞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裏面也包括你的至親好友……”
“……殺一個人并不難,只要輕輕摳動扳機,所有仇恨就都能解決。……可是所有的一切,還是得活着的人承擔。”
“實際上是他們商量好的假離婚,目的是為了保住胡泉的部分資産……
“這些年,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很密切,私底下更像普通夫妻一樣出雙入對……”
“胡泉根本就不是真心跟你結婚,從他開始接近你、追求你、再到現在談婚論嫁,這些全都是處心積慮策劃的陰謀……”
“他由始至終都是在利用你的感情……”
“這樣的婚姻,你還會要嗎?”
“擦亮眼睛,認清楚你身邊的人,誰是真的為你着想,誰又是在欺騙你利用你。要知道,如果你父親在世,也一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就是他的前妻蘇昕湄,現在,你應該什麽都清楚了吧?”
沈孟傑低沉的聲音,就這樣一遍遍在文雨的腦海回蕩着,她覺得自己的頭幾乎像要炸開,可還是不由自主,反複在心裏默念那三個字。
蘇昕湄,原來這就是她的名字。原來她不是胡泉的同事,而是他的前妻。原來,過年時他突然消失的那半個月裏,就是在陪她。
那次在胡泉家裏意外碰見,蘇昕湄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她卻完全被蒙在鼓裏,想到這裏,文雨心裏的憤恨又加上了一層羞辱感,努力想再回想出關于那個女人更多的細節,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所有印象都變得模糊不清。
走到今天這種地步,文雨才發現,原來自己錯的這麽徹底。
好不容易克服內心的抗拒,決定接受父親遺留下的一切,本以為是在盡心盡力維護,結果所做努力,卻只會給整個家帶來破壞。
以為已經懂得保護自己,才理智的投入一段新的感情,以為謹慎經營,就可以長久的擁有,以為步步為營一切盡在掌控,結果卻只是別人的一顆棋子,她所擁有的,也不過是一場騙局。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嗎?
文雨突然想笑,笑自己的愚蠢,自恃精明過人,到頭來還是逃不出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定數。
“撲哧”一聲,她真的笑了出來,眼淚卻再也止不住,順着臉頰汩汩墜落。原本被強行壓制住的絕望和悲傷,也在這一刻潮水般的湧滿心底。
生命中第一份感情,在經過毫無保留的付出後,卻沒有得到完整的回應,她原本以為這已經是愛情裏最大的悲劇,卻沒想到,如今還要面臨更殘酷的事實:當她因為得知真相而感到心痛的同時,才發現自己對那個人的感情,竟然早已經深刻到難以想象。
可是,什麽都已經晚了,那個處心積慮闖入她世界中的男人,如今也只能被生生剝離,這場用感情做籌碼的賭局,她把自己僅剩的美好全部輸掉,卻只學會一個道理:總要在已經失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失去不起,這就是上天最慣用的殘酷手段,即使一開始就用冷漠的心去設想一個最壞的結局,命運最後給出的,絕對還是會超出所有預料,任何人都無法承受。
像所有遇到挫折的人一樣,文雨也想不明白,這種事為什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是上天的懲罰嗎?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值得這樣對待?
她想不通,卻也不甘心就此放下不想,就那樣拼死糾結着。越想越崩潰,越哭越兇,從小聲抽泣直到幾乎不能呼吸,也始終停不下來。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擡起手匆匆抹掉,又緊緊握住方向盤,可是即使繃緊整個身體,也止不住劇烈的顫抖,曾受傷的那只手,也開始感到酸痛無力。
這時,車子已經接近市區,前方漸漸明亮起來,過了下個路口,就是寬闊的環城公路。可就在轉彎的時候,文雨的視線裏卻有一道光源晃過,她這才發現還有一輛車尾随在身後。
這麽偏僻的地方,又是在深夜,怎麽還會有人走同樣的方向?
直覺告訴她,這輛車是有意跟在自己後面,裏面坐着的,一定又是魏楓。
文雨不明白,他這樣陰魂不散的跟蹤自己,究竟想幹什麽?不,應該是問沈孟傑想幹什麽?他今晚這樣孤注一擲的攤牌,明明已經将文雨擊垮,為什麽還是不肯放她一馬,到底要到什麽地步才罷休?
站在沈孟傑的角度去想,文雨很快就想明白了,不是他不念親情血緣,只是對于整個家族來說,她的存在,始終是個隐患,與其費神提防,倒不如幹脆除掉,好讓自己徹底安心。
自從看到唐武軍跪倒在面前那一刻,她就清晰的意識到,沒有什麽事是沈孟傑做不出的。危險的氣息越來越濃烈,本就瀕臨崩潰的情緒,如今又徒然加重了憤怒和恐懼。文雨猛地狠狠踩油門,加快了車速,一心只想把身後那輛車盡快擺脫。
可是不論她再怎麽加速,那輛車始終緊緊跟在後面,甚至連距離都沒有被改變。從後視鏡裏,看到那兩束刺眼的燈光,不拉遠、也不接近,像一對虎視眈眈的眼神,逼得她簡直快要發瘋。
窗外的景物飛速閃向車身後,璀璨的燈火霓虹,透過朦胧的淚眼,幻化成光怪陸離的形狀,朝着她迎面撲來,撞上車窗的剎那,又碎成星星點點的光屑,和着密集的水珠,從玻璃上流瀉而過。
就在這一瞬之間,文雨突然想起了曾經做過的煙花雨夢,更想起了那個微笑着為她撐傘的男人是誰。
只是如今,溫馨的感覺早已不複存在,眼前的炫彩流光,不但沒有絲毫美感,反而變得像熾熱的岩漿一樣,張牙舞爪的跳躍着,仿佛下一秒就會将她吞噬。
文雨咬咬牙,啓動雨刷刮去了水珠,又用手擦去了淚水,努力讓視線清晰起來。她想用殘存的理智去克制內心的恐懼,卻不知真正的危險近在眼前。
她的手才剛剛放下,過快的車速碾過濕滑的路面,輪子突然一陣打滑,車身朝一側猛沖,文雨拼命打緊方向盤、猛踩剎車,可是車子已經控制不住,電光石火之間,狠狠地撞上了路邊護欄。
跟在文雨後面那輛車,看到這一幕後,立刻在路邊停下,吳向遠從車裏下來,發瘋似的朝文雨的汽車奔去。
車窗玻璃上挂滿了雨水,看不清裏面的情形,他不敢猶豫片刻,顫抖着手臂去擦水珠,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
所幸,他并沒看到最怕的畫面,安全氣囊已經全部打開,阻擋住了撞擊造成的劇烈沖擊,文雨的上身沒有明顯的外傷,只是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似乎被震的失去了意識。
吳向遠的心髒終于又恢複了狂跳,伸手一拉,卻發現車門從裏面鎖着,他只好使勁拍擊車窗玻璃,大聲呼喊文雨的名字:“亦雯,醒醒,沈亦雯……”嘶啞的聲音響徹四周。
漸漸地,車裏的她身子微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吳向遠的呼喊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恍惚了半天,才用手打開了車門。
吳向遠立刻趁勢把她拉了出來,确定她還能站立行走的時候,摟在懷裏後退了好幾步,就怕那輛車還是個危險源。
“怎麽樣,你身上有哪受傷嗎?快告訴我!”他焦急的詢問着,她卻只是呆滞不語。他捧起她的臉,不顧一切的吼道,“你別吓我……沈亦雯,你說話啊!”
文雨感到臉上濕漉漉的,卻已分不清是自己的淚水還是雨水,她擡起頭,用模糊的視線看着眼前這個人,哽咽說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這一切才能結束?”
吳向遠整個愣住,說不出一句話。文雨的身子已經站立不穩,只好緊緊抓住他的衣領不讓自己倒下。吳向遠把她緊緊摟在懷裏,聽她用凄厲的聲音哭道:“為什麽還不讓我死?為什麽剛才不撞死我!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說完以後,突然像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的放聲大哭起來。
吳向遠不确定她是否有傷,也不确定她神志是否清楚,只是一動不動的抱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細雨淋濕了他的頭發,迷蒙了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