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七、朋友別哭(中)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陽光卻被厚厚的窗簾擋在了窗外,房間裏一片陰郁。
文雨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就像看着自己的大腦一樣,一片空白。
她也希望能夠睡着,把一切現實中的殘酷都抛在夢外,可是撕心裂肺的悲痛襲來時,反而驅走了所有的困意,就這樣靜靜的躺了一整夜。她更想好好哭一場,哭到精疲力盡,或許能把清晰的意識停下來,可是除了眼角幹涸的淚痕,眼淚卻早已流盡。
為什麽老天把她生命中所有在乎的人一個個帶走,卻惟獨把她留下來承受一切?如果能在此時此刻結束一切,對她來說才是最大的幸事,不過命運從來都不會這麽仁慈,就算再無能為力,她也還是活着,活着,就得面對一切。
沒有時間去等待悲傷和絕望自行退散,以後的路還得繼續,文雨不想再在這種情緒中沉溺下去。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身體不像以往疲憊時散架的感覺,而是變得無比僵硬。
走出房間,看到胡泉正躺在沙發上,已經沉沉睡去。
昨天見過谷桐最後一面之後,她整個人哭到虛脫,胡泉本想送她回家,可是文雨堅持說不想回去,所以他只好把她帶回了自己家,安置在床上睡好以後,他就一直客廳裏守着,後來實在太疲累,就忍不住睡了過去。
文雨本想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可是沒想到因為身體發虛,腳下一個不穩,就碰到了旁邊的東西,胡泉聞聲立刻驚醒。
文雨心裏抱歉,嘴上卻無力說什麽。
胡泉定住神後,才問道:“你怎麽醒來了,為什麽不多睡一會?”
其實文雨根本就沒睡着,不想讓他擔心,所以只是淡淡的說:“不想睡了。”
胡泉揉揉酸脹的眼睛,才讓自己徹底清醒,看着文雨憔悴的樣子,明知她在撒謊,卻也不知該說什麽,眉頭皺的更深。
他強打起精神說道:“這麽長時間沒吃東西,你肯定餓了吧,等我打電話給咱們叫些外賣吃,很快的。”說着就到處找電話。
“別打了,”文雨阻止了他,“我們出去吃吧。”
胡泉還怕文雨又會因為傷心就連身體也不顧,聽她這麽說,心裏頓時輕松不少,卻聽到文雨又說:“吃完以後,你陪我去谷桐家裏,我想去看看。”
胡泉愣愣的看她一會,心裏所有不贊成的話都被她堅定的神情所阻止,最後也只能點頭答應:“好。”
谷桐的房間裏看上去比平時要亂,好像他出去時很倉促,文雨進去以後,就不由自主的開始收拾起來。
雖然以前也曾受谷桐的邀請,在他這裏參觀過,卻從來沒有這次這樣仔細,幾乎每個角落她都要認真的看上一遍,也從來沒有像這樣沉重的心情,看到每一樣他用過的東西,都會覺得錐心之痛。
文雨打開谷桐的筆記本電腦,裏面幾乎存着他全部的攝影作品,每一張圖片,不但記錄下了谷桐眼中看到的景象,更能記錄下他當時的心情,喜悅的、驚嘆的,文雨都能感同身受。當她在一個文件夾裏,發現了許多正宇的照片後,更體會到谷桐對他的感情有多深,
有的是在人多的時候抓拍的正宇,有的則是他一個人的獨照,很多場景連文雨都沒見過。鏡頭下的正宇,顯得跟平時很不一樣,輕笑的表情裏透着輕松和真誠,專注的表情下又流露着掩飾不住的滄桑,很多照片裏,像是明知谷桐在拍自己,也絲毫不介意。
文雨越來越猜不透沈正宇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更猜不透他是怎麽看待谷桐,想起谷桐最後的神情和語氣,讓她徹底陷入了混亂。
胡泉在來這裏的路上,已經打了好幾篇腹稿,想要跟文雨商量谷桐的後事怎麽處理,現在看她對着電腦發呆,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說出口。
“谷桐家裏還有什麽親人嗎?”他問。
文雨混亂的思緒被打斷,她合上電腦以後,仔細想了想,卻還是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一臉的心痛和茫然。
“亦雯……”胡泉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谷桐的後事你有什麽打算?把他安葬在咱們這裏?還是送回他的老家?你決定好以後告訴我,其他事我來安排。”
是啊,谷桐的後事……,怎麽忍心讓他一直躺在冰冷狹小的空間裏,早應該給他找一個妥善的歸處,可是,能去哪裏呢?
谷桐的家庭情況文雨是清楚的,可是一時之間卻不知怎麽聯系他的家人,更不知道按照谷桐的意願,更想去哪裏?
總是自以為是他最好的朋友,卻在最關鍵的時候,顯得這麽無能為力,愧疚的感覺像一把利刃,狠狠的紮進了文雨的心裏,本已幹涸的眼睛裏,又溢滿了淚水。
胡泉見狀,也沒法再追問,只能把這件事再往後推。
谷桐身無長物,對生活的态度也很随性,唯一熱衷的、也最奢侈的愛好,就是買各種數碼産品,其中的攝影器材,更被他視為生命。可是文雨漸漸發現,他最常用的那臺照相機卻不知去了哪裏。
胡泉看她在四處翻動,忍不住問道:“你想找什麽?”
文雨一副失魂的樣子,像是根本沒有聽見,胡泉只好握住她的手問道:“你在找什麽,告訴我,我幫你找?”
文雨這才回過神來:“照相機,他經常用的那臺,怎麽找不見了。”
胡泉這時想起來,按照警方調查出的結論,谷桐是在海邊拍照時不慎失足跌落,才導致溺水身亡,那臺照相機很可能跟他一起掉進了海裏,後來又被海水沖走,所以才沒有跟他的屍體一起被發現。
他心中有了推論,面對文雨,卻完全說不出口。
文雨看着他有些為難的表情,似乎也懂了:“是不是被他帶在身上?”
不等胡泉附和,她已經确定下來,并且繼續追問:“那現在在哪了?還在警察手裏嗎?”谷桐的遺物裏,除了那個錢包以外,再沒有其他物品,所以文雨就想着是不是還有什麽東西沒有拿完。
胡泉無奈,只能照實說出:“警察那邊已經沒有什麽了,照相機和手機那些……可能也一起掉進來海裏了吧。”
文雨明白他的意思,眼神裏浮現一抹痛色,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一些疑問不停的在她腦海中盤旋,片刻後,終于理出一個關鍵的頭緒,于是她又擡起頭來,看着胡泉,神色嚴肅的問道:“如果他們沒找到相機,憑什麽判定谷桐是因為拍照才會去海邊?還有,他們推測谷桐是夜裏12點到1點出的事,那麽晚了去海邊還能拍出什麽?就算要拍日出,也不會提前那麽多。”
事發之後,胡泉所有的憂慮,都放在文雨身上,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如今被她一說,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合理,可是看她情緒這麽激動,又不知道該不該附和。
文雨的思路漸漸打開,想起在醫院最後一次見谷桐,他提到正宇時,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現在又突然發生這種事,直覺告訴她,谷桐的死,絕不可能就是意外那麽簡單。
文雨的眉毛深深揪在一起,狠狠的質問:“這麽多疑點,他們警察為什麽都不追查?這麽輕而易舉的下結論,不是太草率了嗎!”
其實胡泉也覺得文雨的話有道理,但他想了半天也還是沒有頭緒,不由得說道:“可是屍檢報告上說,谷桐真的是溺水啊。”
文雨見他似乎仍是不為所動的樣子,就好像谷桐的死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心裏漸漸湧出憤怒,整個人變得越來越狂躁:“屍檢只能說明他是溺水,并不能證明他是失足還是被人推下去啊!”
看她說的越來越嚴重,胡泉終于忍不住厲聲勸止:“亦雯!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高聲喊過之後,又努力控制住聲音,握着她的手臂,語氣沉重的說,“沒有任何人會希望發生這種事,你不能因為接受不了打擊,就把一場意外想象成謀殺,你知道這是多麽嚴重的事嗎?”
他不想眼睜睜看着她朝不可預料的危險境地走去,所以才會拼命阻止。可是這份苦心,卻沒有被文雨領會,一聽他說這是意外,就狠狠甩開他的手,情緒失控的怒吼道:“意外,意外!什麽都說是意外,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意外!最大的意外只有‘人心’!”更不依不饒的瞪着他,“如果你這麽質疑我的話,你可以選擇離開,但請你別跟其他人一樣,拿這種理由來敷衍搪塞!”她怎麽還能承受這種質疑?
文雨像是把積壓許久的悲痛和怒火,全都發洩在了他身上,胡泉徹底愣住,驚愕的看着她。
話音落定,文雨也不禁開始後悔,胡泉什麽內情都不知道,所以才會說這些話,實在不該仗着他對自己的感情,就把什麽事都遷怒于他。
可是她雖然心裏已經覺得內疚,道歉的話卻說不出口,只是默默的轉過身子,任氣氛僵持。
好在胡泉總能充分理解她的心情,所以用最快的速度,調整了好了自己的情緒,走近文雨身後,輕輕摟着她的肩膀,柔聲說道:“不要生氣了,都怪我口不擇言。”
明明是自己的錯,他卻反而先道歉,文雨的心立刻軟了下來,轉過身面對着他。
胡泉握着文雨的手,注視着她的眼睛,強顏歡笑的說:“我說過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保護你、支持你,我這個人一向說話算話,怎麽會這麽輕易被你趕走呢。”
文雨所有的怒氣和難堪,此時也全部融化在胡泉的包容裏,她投進他的懷裏,哭着說:“對不起。”
胡泉長嘆一口氣:“但你也要答應我,絕不能做傷害自己的事,在自己冷靜的時候再做決定,而且,不管你要做什麽,也一定要告訴我,讓我跟你一起分擔,行嗎?”
為了讓他寬心,文雨想了想,順從的點頭,“嗯。”但是心裏卻忍不住在想,真的什麽都能告訴他嗎?
為了不讓這份猶豫擾亂自己,文雨只好把胡泉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