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意猶未盡(下)
文雨又何嘗不是反複的自我檢讨,明明不允許自己陷入這種感情,卻又要求對方做到坦白忠誠,拿這種雙重标準對待他,自問真的有些過分。
可是就算自己過分,他又憑什麽說那些話,憑什麽自以為是的評判別人的過去,還把自己失敗的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不然自己也不會這麽生氣。
但是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無理取鬧在先,竟然在他面前那樣失态,看來這個臺階是無論如何也下去了。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估計已經全毀了,整個人就被懊惱的情緒深深淹沒,不能自拔。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之後,她終于得出一個結論:以後還是少見這個人為妙。
可是當手機鈴聲響起時,這個結論卻變得岌岌可危。
第一聲響起時一看是他,只顧着意外,沒來得及接。
第二聲響起時,想起自己之前的結論,決定不接。
第三聲響起時,想着他應該很快就會挂斷。
可當第四聲響起來時,她突然覺得,如果真的故意不接,不是更顯得自己在鬧情緒嗎?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所以她鼓起勇氣,趕在第五聲鈴聲響起之前,接起了電話。
“你好。”
“我還以為你不肯接我電話了呢。”
“剛才有事在忙。”
“今天中午,我說話語氣太重了,你不會生我氣吧?”
“怎麽會。”
“一會還需要加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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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晚上一起吃飯吧。”
“好。”
“我現在就在樓下,你下來吧,我等你。”
“嗯。”
挂斷電話之後,文雨靠在椅背上,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她糾結了整整一個下午的事,卻被胡泉一個電話就輕松化解,不得不佩服他良好的溝通能力。同時也深深鄙視自己的敏感,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到了她這裏卻被無限擴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自己折騰死。
就在胡泉锲而不舍的鋪砌下,終于讓文雨順利下了臺階,連心裏最後那點顧忌,也在看到他坦然的笑容後煙消雲散。
一家溫馨小店,一桌海鮮火鍋,兩人圍爐而坐,熱騰騰的食材就着爽啤,所有的沉悶和陰郁都被驅走,談天說地,相得甚歡。
從興趣愛好聊到生平見聞,又從吃喝玩樂聊到經商之道,為了彰顯自己的廣博,胡泉把自己所知道的海森集團發展史,講給文雨聽,“你父輩年輕時候是靠跑船起家,後來你父親成立了海森公司,主要經營船運和貿易,接下來投資房地産業,賺了不少錢,近幾年又開始涉足酒店餐飲,海森大廈就是你們的傑作。”
“你還真的比我清楚啊。”
“你忘了我是做投資的,經常會收集很多企業資料。”胡泉微微得意。
文雨撇嘴笑笑,舉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
胡泉夾了一塊煮熟的明蝦放在她碗裏:“別光顧着喝,多吃點。”
“我吃的夠多了。”文雨趕緊叫饒。
胡泉關懷備至的看着她:“我看你臉色差了很多。”
文雨撫着臉:“真的嗎?”嘆了口氣,“沒辦法,累啊。”
“什麽工作把你累成這樣?”
文雨把新做名片拿給他看。
“哇……”胡泉驚嘆一聲,“這官,不小啊。”
文雨聽出他的話外之音,笑而不語:“我本來想要個閑差的,結果沒想到會是這個,說是什麽行政經理,其實就是個打雜經理。”
“你不要小看行政部,這可相當于一個企業的中樞神經系統,做的出色的話,晉升的空間很大,甚至直接升到總經理的位置上,這可是你鍛煉的好機會。”
“我沒有小看啊,我是怕我自己能力不夠,”文雨難得的謙虛,“以前連熬幾個通宵都沒事,現在天天早睡早起,反而累的受不了,我看我是真是老了。”
文雨連連訴苦,卻被胡泉叫停:“打住!……更老的還在這呢。”說着指指自己。
笑過之後,胡泉給出一些專業建議:“既然這麽累,你該找個人幫你。”
“找什麽人?”
“內部選拔,或者公開招聘都行,找你信任的,有辦事能力的做助手,這樣才能真正減輕你的負擔。”
文雨對他的能力,已經有一定的認識,所以很認真的聽。
“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必須親力親為,你要學的是怎麽當老板,不是怎麽當員工。對于一個老板來說,重要的是知人善用,并且在關鍵的時候,做出正确決策。”
文雨默默點頭,若有所思。胡泉沒打算把時間都用來讨論這些,所以也只是點到即止。
這時他拿出一個盒子,遞到文雨面前:“送給你個東西。”
文雨的思路突然被打斷,愣愣的問:“這是什麽?”
打開來看,裏面是一朵紅色的玫瑰花,他還是沒忘今天的日子。
“不用這麽老套吧。”文雨讪讪笑着用手接過盒子,拿的近了才發現,它好像跟普通的玫瑰不大一樣,她用手一觸,花朵便随即散開,原來這朵花,竟是用紅色絲絹绾成。
文雨把絲絹拿在手裏,調侃道:“手絹?現在流行送這個了嗎?”胡泉笑而不答。
她又看到,盒子裏還有一樣東西,是一個精致小巧的鏈墜。
“還記得那次在飛機上,我見你戴過一條鏈子,跟這個搭在一起,應該會很配。”
文雨看着手中這顆造型清雅,色澤圓潤,粉白光瑩的小水滴,喃喃問道:“這是珍珠嗎?”
“是用貝殼磨的,沒想到吧,”胡泉興致勃勃的說,“去年夏天我在海邊,不知道這東西怎麽鑽到了我鞋裏,差點把我的腳硌傷,覺得它樣子醜醜的很好玩,就撿回去了,沒想到一打磨,還挺好看。”
文雨看看他,又看看鏈墜,一時之間,竟有些迷茫無措。
這樣浪漫細膩的用心,有哪一個女人會不感動呢,文雨又何嘗不是。可她除了感動之外,更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以至于問出一句最不該問的話:“你以前追你老婆的時候,也是這麽用心嗎?”
胡泉有些驚訝,尴尬的表情在臉上閃過,卻也想通了什麽,釋然微笑:“你中午生氣就是因為這個?”
“是,”文雨坦然答道:“也不全是。”
“我沒想瞞你,只是覺得還沒到适當時間。”他聲音平靜,沒有歉疚或是不快。
文雨不知道,什麽時間才是他所說的“适當”,她只想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其實我沒資格要你跟我交代什麽,只是突然聽到一個跟我示好的男人的婚史,心裏有些不舒服,”說出之後,整個人反而覺得輕松了,自嘲的笑笑,“其實我也只是個普通女人。”
為了回報她的坦誠,胡泉回答了她的問題:“我做任何事都是這麽用心,付出才有回報嘛。”
胡泉避重就輕,即使語氣輕松,文雨也無法被感染:“誰說一定有回報?你當是做生意嗎?”
胡泉淡淡一笑:“其實經營感情和事業也有相同之處,同樣需要付出時間和精力,只是生意無論盈虧,牽扯的無非就是金錢,而感情,決定的卻可能是一生的幸福。”
本來是一段強詞奪理的狡辯,卻被他說成了深刻的人生感悟,文雨真是好氣又好笑。
“所以你一生的幸福都被決定過了?”她把重音放在了“一生”這個詞。
一不留神就被抓住了漏洞,胡泉不禁皺眉:“那倒不是,我只是失敗過一次,不是一生。”
“原因呢?”這才是關鍵。
“呃……作為一個男人,我犯了致命的錯誤。”
“什麽錯誤?”
“現在還不能說,免得破壞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
這個時候還來這招,她只好習慣性的打擊一下:“沒關系,已經被破壞了。”
眼看是避不過這個話題,胡泉沉吟片刻,索性坦然回答:“其實真的沒什麽好說的,基本上是所有離婚案例裏最常見的一種,性格不合。”本想認真的敷衍過去,但是看到文雨失望冷漠的表情,他心中一緊,還是說了出來,“我前妻是我第一份工作的同事,她很能幹,各方面都很優秀,所以我就展開追求,然後她說她也欣賞我,欣賞我的事業心,所以我們就自然而然開始交往,再後來就順理成章結了婚。我那時事業婚姻兩豐收,還是非常得意的。”說到這裏,臉上的表情果然很得意,“但是婚後沒過多久,就漸漸發現,我們倆很多價值觀和想法都有很大差異,誰也不肯妥協。她也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慢慢的我們都開始抱怨對方不顧家,吵架次數越來越多,回家成了一種折磨,最後實在厭倦,就決定放手。可笑的是,婚前互相吸引的理由,最後卻成了離婚的重要原因。”胡泉一口氣說完,看着文雨,一副“彙報完畢,請指示”的表情。
“那你說的‘錯誤’是指什麽?”
“沖動、處理事情不成熟,憑着熱情開始,又憑着情緒結束,我認為這就是錯誤。”胡泉自認為這個答案應該可以令她滿意。
文雨卻只是深深的看着他,半晌後才說了一句:“據說,離過婚的男人,都很可怕,最好別碰。”
胡泉苦笑:“你這是歧視。”
“歧視?”文雨拿起鏈墜說,“你居然把硌你腳的兇器當禮物送給我,我都想鄙視你。”
胡泉愣了一下,才明白文雨的情緒已經緩和,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可沒把它當兇器,我只是覺得它跟我有緣。你不喜歡嗎?”
文雨嘿嘿一笑:“我喜歡,能讓你頭疼的東西,我都喜歡。”
胡泉又是大笑,文雨也跟着開顏。
就這樣在糾結和尴尬、輕松和愉快中度過了一個情人節。而對于文雨來說,收獲的,卻不僅僅是一條鏈墜。
晚上回到家,她就把那條項鏈找出來,安上鏈墜後,再戴起來看效果,正對着鏡子端詳,谷桐就來了一個慰問電話。
“今天過的怎麽樣?”
文雨知道他的意思,故意不理會:“還不是老樣子嘛。”
“沒收到什麽特別的禮物嗎?”
文雨繼續裝糊塗:“什麽禮物?你知道我不喜歡随便收人東西的。”
“我可收到好幾盒巧克力了。”谷桐索性出絕招。
她果然最受不了別人的炫耀:“哦,我沒你的人緣好,只收到一朵假玫瑰花,還有一個鏈墜。”
“假花?”這是什麽品位?谷桐有些疑惑。
“嗯,”文雨忍着笑,淡淡的說,“用絲絹绾成的假花,鏈墜是貝殼做的,貝殼是親自撿了以後找人加工的。”
電話那頭傳來心痛的聲音:“誰這麽愛心泛濫啊,居然把這麽花心思的東西,送給你這個冷血動物,簡直暴殄天物啊!”
文雨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
谷桐追問:“這麽說有人追你了?”
“好像是吧。”至少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
“那你接受了?”
“當然沒有,”她果斷的回答,“這種被人追求的滋味我還沒享受夠呢。”
“冷血動物啊,冷血動物。”谷桐再一次痛心疾首的痛訴。
文雨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挂掉電話,她用手撫摸着頸上的鏈墜,看着鏡中略顯消瘦的臉龐,想起某人關切的表情,嘴角不由得泛起微笑。
可是這時她卻又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曾經說過:“你臉上有點肉才好看。”
她就再也笑不出來。
總以為時間可以帶走一切,于是在很久之後,開始嘗試微笑。當換到新的環境,身邊的人都認為她生活的很好的時候,她也就認為自己真的已經很好。可是卻總在一大群人笑鬧時突然地沉默,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後就突然愣住,更會在不經意間,被一些不相幹的瑣事牽動心裏最痛的地方,所有的努力最後也只化成一聲嘆息。
她才知道,悲傷從未走遠,她也從未真正快樂,過去不堪的回憶,就像一直尾随身後的影子,陽光越燦爛,它就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