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八、天降瑞雪驚四座
大年三十這一天,寧國國都整個兒都被前一夜的大雪覆蓋,玉樹瓊花,精雕細琢。寒冷并不掩過年的歡天喜地,家家戶戶爆竹聲聲響,新桃換舊符,親人皆團聚,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而大街上的店鋪大都已經歇業,相對就顯得有些冷清。
一大早,幾輛朱輪青呢厚氈大車便從一家青磚院落急急出發,一路上馬項下垂挂的鈴铛“叮當”作響,車輪碾過積雪是發出“咯吱”的聲音。
不出一個時辰,馬車便悉數停在了皇宮的側門,宜盛門。一個太監迎了上來,在前說了幾句什麽,随即馬車的氈簾紛紛掀開,下來的竟是一衆女子。
太監又交待了幾句,女子們一個個依次接受了早已候在一旁的宮女的檢查,這才得以進了宮門。宮中另有雙馬小車,載了她們前往早已準備好的園子。
最前頭一倆車裏坐了五位女子,其中四位分別身着紅、紫、藍、碧四色的衣裳,而中間那位,整個身子都裹在了一條白色裘衣之中,一張素臉掩去了大半。
此刻她正微微苦笑:“到底是比不得自己的馬車,這當真是冷的很。”
碧衣女子聞言輕聲道:“你是素來畏寒,也難怪了,手爐可還燃着了?”
白衣女子搖搖頭,聲音低低的:“罷了,也快到了吧。”
宮道皆是青磚鋪就,寶藍宮緞馬車自僻靜處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一處園子,也顧不得細瞧那周圍的景致,便低頭急急地随着那領路的太監進了偏殿。
一推門便是一股熱氣迎面撲來,夾雜着沉水香氣,女子渾身一顫,這才舉步走了進去。待衆女子都進了來,那太監方道:“你們且就在這歇着,午膳之後便要開始準備,到時自會有人來知會你們。”
白衣女子聞言朝紅衣女子瞧了一眼,紅衣女子會意,忙上前行了禮,道:“多謝公公提點。”一邊湊近了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些銀子,壓低聲音道:“過年了,公公且拿着買些酒吃吧。”
那太監面露喜色,同樣低聲道:“姑娘真是客氣了,那咱家先回了。”
紅衣女子向後退了一步,道:“公公慢走。”
待關上門去,碧衣女子這才上前來扶了白衣女子:“夕顏,你先坐坐吧。”
夕顏本是在想着那次泓遠接自己回來時,在城門處發生的事,想起如今自己的舉動,不由苦笑,此刻叫她一喚,回過神來,便歪在一邊的凳子上,又朝一邊恭敬站着的衆女子道:“你們也都坐下歇着吧。”又讓赤焰四人坐下,這才倒了茶來喝。
青煙瞧着她總是用手去撫額角,忙道:“夕顏,是不是這張面具不舒服?”
Advertisement
細一看去,果然那已是另一張臉龐,夕顏一笑:“沒有,只是有些頭暈罷了,怕是因為方才忽冷忽熱所致吧。”
這日一大早,皇帝就要去祭祖,随後在廟中用素齋,之後才能趕回宮中,好在祖廟離皇宮并不是很遠。而除了随行的官員,其他官員皆要攜家眷趕早來給太後及皇後請安賀喜。
只是當今聖上還未立皇後,所以一批批的美眷皆是去慈寧宮給太後問安,之後便三三兩兩地聚在偏殿各處閑聊,歡聲笑語連綿不斷。
祖廟中,秦楠瑾用完齋飯便在暖閣歇着,摒退了衆人獨自靠在軟榻上,似是自言自語地問出一句:“她到了麽?”
瞬間一個黑影出現在他面前:“回主子,她到了,已經安頓好了”
秦楠瑾點點頭,想起那晚月色下那張絕美的臉龐,微微笑了起來。
晚宴按歷年的規矩是在靈華殿進行,皇帝與太後的主位之下,兩側個放了一排雙人小桌,供各宮妃子及朝中一品大員入座,小桌之後便是各式長桌、圓桌,供一品之下官員以及各官員家眷入座,殿中空出的一大塊自然是供歌舞所用。
已近酉時,朝中大小官員皆陸續入殿,美眷們仍是各懷心思地談天。外頭又有風起,天色本就是要慢慢黑下來,此刻又有些陰沉,更顯得殿中陰暗。掌燈的宮女、太監們早已急急地過來點燈,一處處燭火燃起來,殿中漸漸亮如白晝。
皇帝自祖廟回宮,途中勞累,自然是歇了好一會兒才出現,衆官員依規矩行禮下拜,接着是太後大駕姍姍而來,依舊是一番參拜,随後才各自入座。
皇帝眯眼打量了一下座下各官員,随即舉杯道:“衆位愛卿,明日便是我寧朝永康六年,在此朕以此酒祝我寧朝國運昌盛,也望衆愛卿繼續各謀其職,輔我寧朝江山永固!今日,朕大宴群臣,舉國歡慶!”
話音一落,底下的人紛紛起身,高舉手中的酒杯,齊聲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飲而盡後,都各自坐下,随後才是皇帝身邊的太監扯開尖細的嗓門大喊:“開宴——”
夕顏遠遠聽見這聲音傳來,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拿過一旁的衣裳轉到屏風後換上,又依舊披了皮裘出來,青煙随即上前替她梳妝。
剛準備好,便見先前的太監推門而入,語氣極為和善地問道:“不知姑娘們可是一個群舞一個獨舞?”
赤焰忙應道:“是的。”
太監又道:“那快跟咱家來吧。”
夕顏上前微微一笑:“多謝公公,勞煩公公引路吧”
一行人随着他自長廊穿過,天色已暗,廊下的燈火随風搖晃,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只其中宮道被清掃了出來,此刻亦在暮色中灰暗一片。
夕顏緊了緊身上的皮裘,驀地想起那一次随他入宮參宴,心中陡然一痛,緊忙急急地呼吸,慢慢鎮定了下來,逼自己去想就要發生的事。
這次進的仍是一個偏殿,只是緊鄰着靈華殿,殿中喧鬧清晰入耳,一旁有個側門,通向主殿中,用一排屏風阻擋了殿中個人的視線。
夕顏側耳細聽着殿中的絲竹之聲,不一會兒便從懷中取出一塊面紗蒙上,果然片刻就有拍掌之聲,又聽聞尖細的聲音喊道:“天降瑞雪——”
夕顏回頭将裘衣脫下丢給她們,又朝她們微微一笑,便緩緩步入大殿之中。
衆人只見屏風之後無聲地裝出一個白衣的女子,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蓮步輕移,卓約生姿。雖見不着她整個臉龐,然而只那露在面紗之外的青黛娥眉,明眸流轉,已足以勾魂攝魄。
她并未開口說話,只上了前來朝皇帝盈盈一拜,随即一起身,水袖輕輕地揚出去,瞬時裙裾如游龍驚鳳,搖曳飛旋,一頭青絲本就是用絲緞松松束起,此刻與衣袂共翻飛。舞姿時而輕旋,時而飄遠,時而微卧,時而緩揚,一舉手一投足一揚眉一回首之間,盡顯雪花零落飄舞之态。
秦楠瑾眯起眼,唇角揚起優美的弧度,手撐飽額,臉上滿是笑意。滿座群臣皆如入定一般癡癡地沉醉在那輕靈的舞姿之中。
只有一人,正怔怔地盯着她。本是一直低頭喝酒,然而一股熟悉的幽香突然沁入鼻中,讓他心頭大震,急忙擡頭看向那正在盈盈拜下的女子,她擡頭,那雙熟悉的雙眸便呈現在自己眼中,是她,真的是她,可是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怔怔地瞧着她在殿中舞動,原來她的舞竟是這麽美呢,自己居然從未見過。也是呢,那個時候,自己哪裏還有什麽心思讓她跳舞給自己看?那般清靈的女子,是生生被自己推開的,又有誰會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麽。
一舞畢,女子半低腰肢,身軀輕俯,衆人皆未回神,倒是皇帝首先拍掌:“好,好個天降瑞雪!”
底下衆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附和。女子起身,再次盈盈下拜:“恭祝吾朝民富國強、山河永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撫掌大笑:“好,好,舞好人更好,你叫什麽名字?”
“回皇上,民女名叫雪千音。”
“雪千音,唔,名字更好!”皇帝起身慢慢走了下來,站着她面前伸手握住了面紗的下端。除了那個女子,誰也沒有看見,那一瞬皇帝眼中閃過的狡黠笑意,也沒人看見面紗下那個女子的嘴角微微彎起。
所有人都在等着面紗被扯下的那一瞬,下一刻,面紗已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女子,正就是易容後的夕顏。
滿座朝臣見着她絕美的容顏皆倒吸了一口涼氣,皇帝亦是一愣,眼中快速閃過笑意,女子低着頭,嘴角彎起狡黠。
而那個一直緊張期盼着的人,失望地低下頭,重新開始重複倒酒,喝酒的動作,心頭一陣撕痛,那雙眼,就是那雙眼,可是不是那張臉。
皇帝的手輕輕地滑過她膩如凝脂的臉龐,眼中漸漸湧起癡迷的神色,喃喃道:“真是絕色呵……”一伸手便拉起她回到座上,手臂緊緊地環上她的腰,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裏。
夕顏假裝羞澀地埋首于他的懷中,然而細看之下她的身子卻在微微地顫抖着。秦楠瑾心下了然,嘴角的笑意擴大,随即輕咳一聲,轉頭面對衆臣的時候已恢複成淡然如水:“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