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四、夜半與會秦楠瑾
從石門出去才發現原來是個小小的山洞,夕顏接着火光四處一瞧,卻發現有些眼熟。影将她帶着走到洞口,從一旁抓了根手臂粗的樹藤給她。
夕顏這個洞是在崖壁上,數條樹藤從上面垂落下來,夕顏越發覺得熟悉,腦中有個場景呼之欲出,然而在最後關頭還是一閃而過,怔了一怔,影已經拉着樹藤一個借力便向上飄去。
夕顏只好同樣使了輕功上去。好在山洞距崖面不遠,只輕輕一躍便已上去。然而一落地,夕顏便愣住了,記憶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原來是這裏,原來還有這條路可以通向這裏。
月光淡如清水,靜靜地蕩漾在大地萬物之上,又如縷縷輕紗,缥缈似夢。夕顏怔怔地瞧着不遠處樹下的那個人影,回憶中的影像呼嘯而來,時光飛速地向後退去。
記得當時的那個男孩,也是這般半靠着樹,也是這般舉着酒壺,在朦胧的月光下,明亮的雙眸帶着微醺滿含笑意地瞧着自己。
夕顏恍若在夢裏一般,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喃喃着朝他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到他,想要确定這是真的:“是你麽……”
男子笑意更濃,起身握住她的手,帶着她坐到自己身邊。夕顏的目光明亮起來,微微一笑,伸手奪過他手中的酒壺,道:“怎麽還是這麽愛喝酒,早就跟你說過了,淺嘗辄止,聽不懂麽?”
男子亦笑:“都這麽多年了,我只是想看看你還是不是從前的那個小女孩。”
夕顏的神色有瞬間的僵硬,緩緩道:“十年了,任何人都是會變的,可是,即使我對別人的态度有多麽大的變化,對你,我想是沒變的,我仍是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
男子聞言目光閃動,突然攬住她,将臉埋進她的頸窩,聲音悶悶的:“顏兒,我真的好累,晚上我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叫你出來,你不要顧及我皇帝的身份,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夕顏伸手回抱住他,半晌才低低地堅定地應一聲:“好。”
兩個同樣寂寞、孤獨而又受盡傷害的人,歷經了十年的分離,終于又能依偎在一起,終于又能在往後的歲月中互相勉勵、互相療傷。
也許在衆人面前,他們都是堅強的,然而此刻,都在盡情地釋放自己的軟弱,每個人都是需要依靠、需要慰藉的,即使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的孤獨又是誰能夠真正明白的。
夕顏靠着他,突然微笑起來:“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那個倔強的小男孩如今到底長成了什麽樣的男子,不過,小時候就已經那麽漂亮了,長大了肯定不賴吧。”
秦楠瑾仍是埋首她頸窩,卻悶悶地笑了出來,身子随之一顫一顫的,許久才擡起頭來,依舊是滿臉笑意,語帶炫耀道:“仔細瞧瞧,是不是玉樹臨風,是不是俊美無雙、翩若驚鴻,沒有讓你失望吧?”
夕顏不由“撲哧”笑出聲來,秦楠瑾氣惱地板起臉來:“笑什麽笑,這是事實!”說着自己也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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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彎下腰,笑得透不過氣來:“好好好,是事實,你說的都是事實。”
秦楠瑾反而得意洋洋道:“這還差不多。”瞧着夕顏漸漸止住笑,這才又道:“你看過我了,也該讓我看看你了吧?”
“呃?”夕顏一怔,随即擺擺手道:“我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老樣子。”
“哼,蒙誰呢?十年前就是個小美人了,現在肯定更不得了,快點給我看,不然,嘿嘿……”秦楠瑾摩拳擦掌,一臉壞笑。
夕顏氣苦地瞧着他,一臉不情願,秦楠瑾只作未見,大有要撲到她臉上的架勢,越來越逼近她。夕顏忙一手擋到他臉上,無奈道:“得了,讓你瞧便是,往後退,離我遠一點。”
另一手在面前一揮袖,再放下時已是另外一張面孔。月色朦胧似無物,那張臉似乎散發出淡淡的微光。膚若凝脂,眉如細柳,小巧而挺翹的鼻子似一朵花含苞待放,溫潤有光澤的櫻瓣,略顯尖瘦的下巴,真是遠而望之,耀若太陽升初霞,迫而察之,灼如芙蕖出綠波。
秦楠瑾竟有些癡了,就那般怔怔地凝視着她。後宮的女子并不少,美貌的也衆多,然而像她這般美中帶嬌,嬌中含媚,媚中又不是脫塵氣質的,沒有。
他略一擡眼,卻正對上她那有些幽怨,帶些憤怒,又藏有竊笑的水眸,驀地就回了神來,不由惋惜地嘆道:“瞧你那是什麽眼神,大煞風景,大煞風景啊!”
夕顏瞪他一眼,哼的一聲再揮袖,又恢複了平常的樣貌,撇了撇嘴,不再說話。秦楠瑾倒是意猶未盡地抿抿嘴,搶過酒壺灌了一口,嘆道:“還真是美,難怪你師傅要你易容,否則你一上街人家買賣就不要做了。”
夕顏瞪了他一眼:“才不是呢,易容是為了待我功成身退之後可以用真實面目重新生活。”
功成身退?重新生活?秦楠瑾心中“咯噔”一聲,胸前随即傳來一陣莫名的抽痛,他皺眉又喝了一口酒,定一定神,岔開話道:“其實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你,每年生辰我都會來這裏,期盼哪一次能夠再遇見你,然而十年,一次都沒有如願過。”
夕顏睜大眼,随即若有所思,目光慢慢變得深遠,緩緩道:“前幾年我一直在接受訓練,武功,醫術,治國,軍法,經商……我都不記得我到底學了多少東西,我住在相府中,而實際上,一天的很長時間都是有人易容替我在那裏。直到今年,直到前幾個月……”她喃喃着,聲音和目光都變得迷離,最後只怔怔地看着遠處那片黑漆漆的林子。
秦楠瑾見她不再說話,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些事,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原先并不……”
夕顏回過神,卻迅速又輕快的語氣打斷他的話:“你诓誰呢?我沒記錯的話初十是你冊妃的日子吧?”回頭來用一副幸災樂禍的眼神瞧着他。
秦楠瑾一怔,随即沒好氣地答道:“就你會使招麽?我讓小四易容代我的,實在不願意待在那裏。”
“小四?”夕顏有些吃驚,“你說小四,你說那個冷冰冰的小四?難道就沒有露餡麽,他那麽冷?”
秦楠瑾神色複雜地瞧着她:“我平時就是那麽冷的。”
夕顏怔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目光黯然,難怪,難怪會這麽累了,身為一個帝王,是不能随意将真實的性情表現出來的。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道:“那日我正準備去流雲山莊,如今流雲山莊算是站在我們這邊了。”
秦楠瑾“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聽說,南宮少主對你有意思?”
“呃?”夕顏一愣,想起那日早上他對她做的事,不由有些憤怒,然而再想想後來他一連多日守在她床邊,他竭力保護她,又覺得有些感動。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半晌道:“他只是把我當妹妹,何況南宮莊主已經收了我做義女了。”
“義女為媳,義子入贅,本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只有你這個傻子……”閑散地倚在樹上,口中的話不知為何帶了一絲酸味,于是狀似無意地掩飾道:“這棵是樟樹吧,難怪大冬天的還這麽茂盛。”
夕顏恍若未聞,沉吟了半天才問出一句:“不會吧?”
秦楠瑾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鳳牌凰佩,鳳牌肯定是在南宮少主那裏麽,還用多想麽?瞧你其他事都精明的像什麽似的,怎麽一遇到感情的事就糊塗了。”
夕顏一怔,是麽?一遇到感情就糊塗了,果真是糊塗了。以前也是再也不必提起,現在可不能再那樣。只是這個南宮越還真是……那明日去了不就等同于入了龍潭虎穴?苦笑一聲伸手扶住額角,皺眉道:“頭痛,先回去歇着了。”說着起身欲走。
秦楠瑾伸手一勾,夕顏不設防,跌進他的懷裏,壓得他一聲悶哼:“你好重。”
夕顏撐起身子,瞪了他一眼:“活該。”
“最毒婦人心,”秦楠瑾憤憤地攬住她,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問道:“顏兒,你會一直在我身邊麽?”
夕顏一怔,随即失笑:“你還真是毒,想誤我終身麽?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就找我師傅去。”沒感覺到他的身軀一震,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你先暗裏培養一批清廉的官員,我準備幫你的朝堂上下換換血,還有,嗯,将你的國庫收拾一下,會有東西要擺進去。”
秦楠瑾皺眉:“那都是年後的事,眼下都要過年了,沒那麽多勁頭搗騰,我只想問,冊妃大典要什麽時候舉行。”
夕顏想一想,道:“就在除夕的宴會上吧。”
秦楠瑾又一次皺眉:“你确定要以那種身份?”
拍掉他的手臂,站起身來:“有何不可,最好讓他們都把我看成個沒規矩的人。”
“不行!”他一口否決。
“得了你,就這麽定了,我先回了,你早點回去歇着吧。”不待他再說話,緊走幾步,湖水色的一群随風揚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炫目的亮光,随即消失在斷崖處。卻還有一句話自風裏傳來:“不要再喝酒了,喝多了傷身,早點回吧……”
秦楠瑾不由微微笑了起來,執着酒壺看了一看,終于還是沒有再往嘴裏倒。起身慢慢走到斷崖邊,想起那一年,那一次碰面,兩人剛來了沒一會兒,便下起了雨,于是自己提議去崖壁上自己偶然發現的山洞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