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昔事已如昔日死
許是真的累了,她慢慢閉上眼。洛玄墨替她掖了被子,理了理她略略淩亂的鬓發,聽着她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又瞧了一會兒,方才起身對呆立在一旁的曉菊低聲道:“你過來。”
兩人一起出了裏間,洛玄墨放了珠簾,便在外間的桌邊坐下,曉菊站在一旁心中七上八下。洛玄墨給自己倒了茶,呷了一口方道:“我是她哥哥,方才你想必也聽見她喚我了,這點你就不必懷疑了。我只問你,你們主子是遇到什麽人或是什麽事了,你細細說與我聽,莫要有半點隐瞞,你主子待你不薄,你若心裏真感念着,也不該有半點隐瞞。”
語氣淡淡的,曉菊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直撲而來,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如此甚好,起來回話。”
曉菊便起來講早上的事細細說與他聽,又道:“主子原來受了寒還未好,偏生她一大早來此吵鬧,當真可惡。”
這曉菊并不知沈明顏與雲執夕之間的牽扯,只當明顏是因為生氣雲婉燕,而洛玄墨心中卻清楚的很,聽罷不由生恨,手中的杯子無聲無息地化成粉末,只咬牙道:“又是因為他,早就說過……”
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們王爺呢?”
“聽說是一大早就進了宮。”
他慢慢“哦”了一聲,道:“你先下去吧,莫要讓別人知道我在這,顏兒到底是女兒家,雖是哥哥,這樣共處一室也難免遭人閑話,你只說顏兒身體不适歇下了,任何人不見。還有,今兒的事不要說與任何人,可記住了?”
曉菊道:“記住了。”方退了下去。
洛玄墨坐在榻邊,瞧着她蒼白的睡顏,幾欲伸出手去,這次他應該是傷透了心了罷,然而對自己來說,如果可以這樣傷心倒是一種福了,可是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呢,顏兒,這一生我就只能站在哥哥的位置了麽?他的眼睛在慢慢變暗的天光中閃動着無奈而悲戚的光芒。
恍惚想起她小的時候,那麽平平合合的一張臉,性子卻倔得出奇,吃了那麽多的苦,都不曾掉過淚。只一次他弄死了她偷養的一直小松鼠,他直哭得不可自抑,眼睛腫的像桃子。他想着她當時的樣子,不由微笑起來。
記得那時候,他學武,她學醫,他每次任務回來,都會去她那療傷,看着她認真替自己上藥的樣子,心中暗暗歡喜,為了争取見她的機會,即使任務非常輕松完成,他也會故意讓自己受傷,有一次,甚至是用劍劃傷自己。而她,每次都會心疼地皺着眉頭,一次次叮囑他要小心。
那些零碎的時光,也許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罷。
後來,兩人這種微妙的感情終于還是随着年紀成長而變化,他的,變成了愛情,而她的,卻成了親情,她喚他“哥哥”,他只能笑着答應。再後來,她去相府了……
猛然間,他回過神來,感覺有人往這邊來,果然不出片刻,便聽見曉菊的聲音:“給王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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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他。
只聽他問:“你們主子呢?”
曉菊道:“回王爺話,主子說不舒服,剛吃了藥就歇下了。”
他又道:“不是說早上就在院子裏走動了,怎麽又不舒服?怕是又吹了風,以後你們可要好生伺候主子,這樣她身體哪吃得消……”
只聽曉菊急忙道:“奴婢知錯。”
“行了,起來吧,以後要記得,如此本王先回去了,你們好生伺候着。”
“恭送王爺。”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洛玄墨陷入沉思,他對顏兒倒挺好,然而,只怕他日後自身難保,更別提保護顏兒了。
夜色深沉,四下裏寂靜無聲,那案上的一根燭,已是燃盡九分了,火光慢慢暗了。洛玄墨半坐在腳踏上靠在榻邊,瞧着她平靜的睡顏,心潮洶湧,思緒難耐,顏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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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顏在睡夢中總覺得手被壓住不能動彈,心中焦急,使勁想抽出手來,只一下子便醒了,方覺是夢。
天光已是大亮,再瞧自己的手,果然是被壓住了,不覺手指已是微微一動,俯在榻邊的人立刻擡起頭來,瞧見她醒了,眼睛裏初醒的朦胧神色瞬間消逝殆盡,微微笑道:“顏兒,你醒了。”
明顏卻怔了一會兒:“哥哥?你為何會在我這裏,何時來的?”
洛玄墨但笑不語,只扶了她半靠着,才問道:“可感覺身子好了點?”
明顏并不答話,慢慢回想着,臉上不覺又浮上怔忡的神色。他輕嘆一聲:“顏兒……”
“哥哥--”她看向他,瞧見他臉上擔憂的神色,突然微微一笑道:“謝謝你。”
他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仍是擔憂着:“顏兒--”
“好了哥哥,莫要擔心我了,這件事就過去了吧,”雖是這麽說着,臉上仍是悲痛的神情:“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我和他,終是有緣無份,往後,就莫要再提了……”
“顏兒……”似遲疑着:“有些事,不要放在心裏一個人想,你可以跟我說的,明白嗎?”
“哥哥……”她的眼眶終是紅了,只感動地瞧着她。
洛玄墨見她如此,只撿了旁的話來說:“那個秦楠羽待你倒挺好。”
“那是自然,我讓他知道我是站在他這邊的。”
“我看他倒不是很想奪位,否則現在江山早已易主。不過他為什麽要和他義弟互換身份,我有些不懂。”
明顏聞言微微一笑:“他是閑雲野鶴之類,怕是懶得應付。”又問:“你那邊如何?娘是怎麽說的?”
“她的意思是這個不在她任務範圍內,她只專心與分內之事。”
“也好,”明顏點點頭:“如今沈相的勢力不可小觑,他在朝堂之上完全可以一手遮天,此外我聽說最近江湖上似乎也有一批人被他收入門下,他還有一批死士,我們上次遇見過的。另外,我懷疑……”
“新帝即位方才五年而已,且先前那種境況,這些都是正常的,就看他下步棋怎麽往哪走了。”
明顏皺一皺眉道:“就怕他舉棋不定。”
“好了顏兒,你的病剛好,莫要再想這麽勞神的事了,再休息會吧。”
“我睡得實在太久了,正想起來走走,倒是你,應該好好睡上一覺。”
正争執不下間,門外的曉菊敲門道:“主子,你可醒了,王爺過來瞧的了。”
洛玄墨聞言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了,下次再來瞧你。”剛行幾步,又回頭笑道:“你這園子可比不得從前了,以後我來可要挑好時間了。”未等明顏再說什麽,便從窗戶飄了出去。
明顏只好喚道:“曉菊進來替我梳洗吧。”瞧着鏡子裏曉菊給自己梳頭,便問道:“王爺何時來的?”
“會主子話,來了有一會兒了。”曉菊梳好了,趕緊取了簪子給她戴上。
她慢慢“哦”了一聲,又道:“把藥拿來。”喝了藥方道:“傳早膳,我和王爺一起用。”說着便朝外堂去了。
她的腳步原本救輕,地上又是鋪了厚厚的毯子,幾欲走到他跟前,他都未曾回過神來,一徑怔忡地想着什麽,她只得輕輕喚道:“王爺……”
他這才轉過頭,見着她只問:“可好了?”
明顏只笑着點頭,又道:“我方命人備了早膳,還煩請王爺移步。”
他正待要說什麽,明顏道:“莫要說你用過了,我知道你沒有,此刻方是辰時。”
他不覺微笑道:“我本是沒有食欲的,不想連想好的說辭都被你揭穿了去。”正說着一邊已随着她去了西首的桌邊坐下。
正是稀粥,加上幾樣下粥的小菜,明顏替他取了筷子,揮退了下人,方道:“王爺有心事。”
他并無意外之色,只遲疑道:“昨兒皇上宣我二人進宮了……”
“想是探你二人口風,皇上到底是念着兄弟情誼的。”
他瞧着她的眼光裏滿是贊嘆之色:“果然是被顏兒說中了。”
“那皇上最近可宣了沈相進宮?”
“不曾聽說。”明顏聽着不由一怔,如此說來,皇帝的這步棋……“只聽說沈相前兩日進宮面聖,要把你三妹、四妹送進宮裏。”
“哦?按例後宮嫔妃不是要等到每年大選……”明顏只說一半突然微微一笑。
“沈相是料定我是輸的一方了,下在我這的賭注都這麽輕……”正說着突然反應過來,忙擡頭道:“顏兒,我只是随口一說,你莫要在意,其實我很慶幸他送過來的是你……”卻瞧見她正一臉深思:“不,不是這麽簡單的……”
明顏轉臉又問道:“王爺為何不直接把兵權叫出來?”
“做帝王的,疑心病都很重,越是輕易得到,越是懷疑其中有詐,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到時他使陰招,我可應付不來。”
“即便如此也難保他不是陰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希望可以死的光明正大一些,何況,”他似嘆息着:“五年了……我本以為他會在第二年召我回來,沒想到等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