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病
魏黎春翻了個身,眼也沒睜,只說道:“東西留下,把人打發走。”
再次昏沉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驚雷的聲音,接着狂風大作,四敞的窗戶被摔的噼裏啪啦作響,宮女們慌忙關窗閉戶,雖動作刻意放輕,到底是被驚醒了。
魏黎春打着呵欠坐起身,黃婵掌了燈,上前來挽起床幔,說道:“真是六月天孩兒臉,方才還豔陽高照,這會兒就電閃雷鳴的下起暴雨來。”
“四龍治水,自然要比往年雨水多些。”魏黎春下了床,擡起胳膊來,由黃婵服侍着更衣,想到之前蘭澤曾來過長春宮,便問道:“送了什麽過來?”
“這奴婢可就答不上了。”黃婵朝窗外努了努嘴,說道:“喏,人還在廊下候着呢。”
魏黎春聞言皺眉道:“怎地不把他打發走?枉你素日牙尖嘴利的,這種時候卻是不得用了。”
“奴婢倒是想拿大棒槌去趕來着,可人家是太子爺心尖尖上的人,奴婢哪敢在老虎嘴巴上拔毛。”黃婵翻了個白眼,朝外廂喊了聲“結香”,結香忙快步走進來,半福身道:“姑姑有何吩咐?”
黃蟬道:“娘娘醒了,傳膳吧。”
魏黎春瞧了一眼多寶閣上的漏刻,已是申時二刻,便制止黃婵道:“現在吃上一頓,晚膳便用不下了,別叫她們折騰了,你給本宮盛碗參湯來墊墊罷。”
結香極有眼色的端了碗參湯來遞給魏黎春,笑道:“娘娘總是這般體恤下人,能伺候娘娘,是奴婢們的福氣。”
黃婵在結香頭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知跟哪個學的。”
結香回嘴道:“奴婢是跟姑姑的,自然是姑姑教導有方。”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師徒倆都是一個德性。”魏黎春好笑的撇一眼,小口的用完參湯,将空碗遞給結香,往靠枕上一歪,對黃婵說道:“把人叫進來吧,外面凄風冷雨的,若是凍壞了,本宮可擔待不起。”
“大熱天的,哪裏就那般容易凍壞了?”黃婵嘟囔了一句,扁着嘴往外走去,方将緊閉的殿門打開,就聽到東宮太監總管張福順尖銳的聲音傳來:“太子殿下駕到!”
太子岳榕瑄大步跨過長春宮的門檻,将縮在廊下避雨的蘭澤摟進懷裏,面色鐵青的進了寝殿,外廂候着的宮女們慌忙跪地行禮,他理都不理,徑直進了內室,轉過屏風,沖魏黎春冷聲道:“招男子侍寝的是孤,不上早朝的也是孤,母妃心裏有氣要發作,沖着孤來便是,何苦為難他?”
縱使再如何聰慧機智,一旦牽扯到情愛,便鬼迷了心竅,辨不清是非黑白,老子如此,兒子亦如此,魏黎春心裏早已通透,也就談不上失望與傷心,只冷笑一聲,拾起床頭矮幾上擱置的《大齊風物志》,快速的浏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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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誤會了,娘娘并未為難奴。”蘭澤聞言卻是慌忙從岳榕瑄懷裏掙脫出來,跪伏到地上,解釋道:“娘娘抱恙,殿下本該親自前來探望,但寧王一早便來東宮約殿下去西山獵場騎馬,殿下不好回絕,這才派了奴過來。只是奴來的不巧,偏趕上娘娘在歇息,黃婵姑姑讓奴先回去,奴怕娘娘氣殿下不來探望,母子因此生出嫌隙,這才執意等在外邊。”
“便是要等,偌大長春宮,還能騰不出個地方來與你坐着等?” 岳榕瑄用袖子替蘭澤擦拭了下額頭上的雨水,瞪了黃婵一眼,哼道:“連孤的人都敢怠慢,母妃宮裏的這些奴才,越來越沒規矩了。”
魏黎春從書中擡起頭,瞅了一眼地上的蘭澤,說道:“若說到沒規矩,太子敢稱第二,恐怕阖宮上下沒人敢稱第一。”
岳榕瑄胸膛劇烈起伏,張口欲言,黃婵忙跳出來插言道:“太子殿下,有什麽事兒回頭再說不遲,眼下蘭澤公子身上正濕着,還是快些帶他回去換身衣裳罷,否則感染了風寒,可有好罪受的。”
低頭看了一眼,蘭澤渾身濕透,水漬将地上鋪着的上好波斯地毯都浸濕了一大片,岳榕瑄忙将他從地上扯起來,擁着出了內室,坐上辇駕,回東宮去了。
魏黎春将書往矮幾上一丢,閉眼長長的嘆了口氣,這當口外邊又傳來太監的通報聲:“娴妃娘娘駕到!清平公主駕到!”
黃婵正在外廂安排人去庫房取新的地毯來更換,見狀便進了內室,抱怨道:“你方唱罷我登場,咱們長春宮都快成戲臺了。”
魏黎春笑斥道:“就你話多,還不快把人給請進來。”
娴妃方芷青穿着玫紅折枝杜鵑花紋雲錦宮裝,盤了個垂雲髻,上面妝點着幾只點翠鳳釵,風姿綽約的走進來,兀自坐到床沿,拉着魏魏黎春的手說道:“今兒一大早就聽說妹妹病了,原是想着用過早膳便過來探望來着,誰知半路上突然下起雨來,雨具也沒有帶,只好折了回去,待到這會雨小了些,方才趕過來,妹妹可千萬別見怪。”
魏黎春回握住娴妃的手,感激道:“不過是累着了,歇息幾日便無礙,倒勞煩姐姐大老遠的跑這一趟,妹妹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自家姐妹,本就該互相照應着,妹妹不必跟我客氣。”娴妃幫她攏了攏額前的亂發,又關切道:“雖說是勞累所致,但咱們年紀漸長,身子骨比不得從前,萬不可大意,以免落下病根。”
魏黎春點頭道:“姐姐說的極是。”
因路面濕滑,宮女又攙扶不及時,清平公主下轎時跌了一跤,由黃婵服侍着換了件魏黎春新裁的衫裙,這才進了內室,沖魏黎春福身道:“清平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魏黎春忙擡手招呼她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對娴妃道:“清平越發出落的清麗了,這軟煙羅往身上一穿,活像是水墨畫裏走出來的美人一般,看的我都移不開眼了。”
“娘娘,您又打趣人家。”清平羞赧的低垂下頭,娴妃嘴角含笑,臉上卻難掩得意之色:“小孩子經不住誇,誇多了尾巴便翹上天了。”
“便是尾巴翹上了天,該誇的還是得誇。”魏黎春指着門口新換上的十二扇雞翅木座象牙花開富貴圖屏風,誇贊道:“我這次生辰,收到的賀禮不少,但清平這件卻是最花心思的,且不說繡技如何巧奪天工,但就這份孝心,卻是連太子都比不上的。”
娴妃笑道:“太子日理萬機,哪像清平待字閨中,每日除了繡繡花也便無事可做。再說了,她孝敬你也是應該的。”
日理萬機?魏黎春心裏發冷,面上卻是笑容不變:“這樣品貌俱佳的好姑娘,又沒有公主的架子,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有這福氣?”
娴妃收斂了神色,嘆氣道:“我是個沒見識的,家裏父兄又靠不住,給清平選驸馬的事兒,全要仰仗妹妹了。”
娴妃方芷青乃是候府嫡女,出身比魏黎春還要顯赫,只是方家子弟皆不成器,科舉考不過,又吃不得軍營裏的苦,花銀子買個同知的虛銜挂着,便整日溜雞鬥狗花天酒地,給不了方芷青任何助益。
前世時寧王背後結了多大的網,魏黎春不是十分清楚,但娘家式微的娴妃,又沒有生出可以争奪皇位的皇子,寧王肯花費力氣同她虛情假意,不過是因為清平嫁入了顯赫的世家,而這世家的家主,正是內閣首輔林朝之。
所以,無論如何,這世都不可能再讓清平嫁入林家了,甚至是任何世家。要說心軟,的确有,畢竟自己一向将她當親生女兒來看待,可與改朝換代、至親慘死、宮人四散相比,這份親情又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有一個耐不住寂寞的母妃吧。魏黎春暗自嘆了口氣,笑着點頭道:“嫁女不比娶媳,既要挑對方的人品,還要考量對方的家世,急不來。橫豎清平還小,我先幫忙留意着,若有合适人選了,再說與姐姐聽,成不成還是要姐姐拿主意的。”
“妹妹行事向來沉穩,代掌鳳印這麽多年,從未出過任何纰漏,姐姐自是信得過。”娴妃頓時笑成一朵喇叭花。
被當面談及未來夫婿,清平鬧了個大紅臉,絞着帕子如坐針氈,魏黎春對她說道:“你上次同朱槿要的花樣子,她已經繪制好了,只是今個她不當值,現下正在耳房裏,你派個宮女去取罷。”
“我親自過去吧,正好有個針法要向朱槿姑姑請教。”有了臺階可下,清平慌忙站起來,小碎步的奔了出去。
娴妃與魏黎春一起掩嘴輕笑。
黃婵端着湯藥進來,娴妃連忙搶着接過來,親自伺候魏黎春服藥,完了之後又拿帕子仔細的替她擦拭嘴角。
兩人如往常那般,靠坐在床頭,閑話了半晌宮裏長短,娴妃見魏黎春精神不濟,想是服了藥犯困,便遣人去耳房将清平叫回,一同告辭離去。
太監“起駕!”的聲音傳入耳朵裏,魏黎春睜開了清明的眼,對黃婵說道:“給大太太傳信,叫她明兒遞牌子進宮,本宮有事要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