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還記得那一天天氣不好，十幾年難得一遇的沙塵暴，刮得天都黃了。
自己課上到一半就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在那兒見到了他爸的司機張叔。
張叔告訴他，他爸住院了，讓他趕緊跟着去趟市中心醫院。
他到醫院的時候他大姐也在，快三十歲的女人畫着精致的淡妝，一向挺立的身子此刻頹然瑟縮，雙手捂着臉一抖一抖的，她在哭。
程煜在門口愣住了，在他的印象裏大姐一直是個很堅強的人，也不是什麽難事都能做成，只是很少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就比如，他從來沒見過她哭。
她把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小羊皮手袋拎到眼前，掏出一打紙，“爸，這是離婚協議書和財産分割協議書，媽說讓您看看，沒什麽問題就簽了吧，她不想在這些事上多做糾纏，她可以少要一點。”
他爸爸開口了，這聲音斷斷續續透着蒼老，“就……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咳咳咳……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個意外啊……意外。”
“媽說了，這種事只有一次和無數次，她實在無法容忍，也許在這次意外之前還有很多次‘意外’，只是她不知道罷了，她還說，沒有其他選擇，請您和她一起維護這個家最後的體面。”
一陣沉默，蒼老的聲音又想起，“好吧，但我現在實在是不方便。”他擡了擡紮着輸液管的右手，“能不能等我出院？”
大姐點點頭，“媽還說，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小煜，至少瞞到他高考完。”
程父嘆口氣，揮了揮手，“沒什麽事兒你先走吧。”
“爸，我……我也不想……”
“唉，走吧，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他在門口把這些對話聽了個全，瞞他當然是瞞不住了，只是他家裏人一直和他說他父母是和平分手。後來他多方打聽才知道，他爸媽離婚是因為他爸出軌了，嚴格的說是和另一個女人發生了一夜情。
一般來說富貴人家的太太大多是家庭主婦。可他媽不是，他媽早年是個編劇，後來通過積累開了一家自己的工作室，這麽多年也是混得順風順水，加上他舅舅會導戲，又背靠程家一大顆搖錢樹，可以說是要人脈有人脈，要投資有投資，但為人随和，處事練達，一點也沒有仗勢欺人的意思，唯獨有一點，見慣了圈子裏男男女女的茍且，在感情的事兒上眼裏揉不得一點沙子。
他爸一夜情這件事，可以說是正踩到了他媽的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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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當機立斷，約了律師就給他爸發了離婚協議書，順便連他一夜情被人拍下的照片也送了過去。
他爸一瞧見，當時就血氣上湧，在公司裏就昏倒了，被120拉來了醫院。
他爸通過電話和他媽解釋，說什麽當時喝多了，就是應酬，純粹是個意外。
他媽聽也不聽，嗆道：我管你意外意內，是你嗎，做了嗎？
他爸也沒話說了，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輸液管嘆氣。
因為這次變故，他心裏難受。休學了幾個月，先是跟着劉宗正去國外玩兒了幾圈，回了國又在家躺了半個月。等他緩過來後去學校一看，呦呵，他高三了。
在過去的十六年裏，他一直覺得他爸那麽完美，那麽好，是他的榜樣，他以後也要成為和爸爸一樣的人。
但在站在班級門口看着高三一班幾個大字的時候，他迷茫了，覺得他休學的幾個月就像是做夢一樣，是不真實的，連同過去的十六年都是假的。
那一天，他坐在自己坐位上第一件事就是撕下了筆記本裏寫着幾家頂尖商學院名字的那一頁。
榜樣坍塌了，他要走他自己的路。
于是他通過藝考進了表演系。
飯桌上酒過三巡，兩個人都喝紅了臉，酒度數不高，三十七度。奈何這倆人都是沒酒量的，尤其是劉宗正，不能喝還鬧得歡，程煜太了解他了，一杯微醺，二杯臉紅，三杯胡言，四杯大笑，五杯跳舞，六杯……六杯就得桌子底下找人去了。
不光酒量不好，酒品也有待商榷。好在沒人敢灌他酒。
酒足飯飽，兩個人說的開心，劉宗正又叫服務生開了間套房，取了存在這兒的洋酒，說要接着續攤兒。
“別喝了，別喝了，再喝酒不是續攤兒了，我怕我得給你續命。”程煜走在後面，看着已經有點晃悠的劉宗正頗感無奈。
“怎麽着兒，又想趕緊拿了東西去哄小情人？”
“別胡說八道，八字兒還沒一撇呢。”
“哎呦喂，還不好意思了，老朋友好不容易見一次你還想東想西的，一會兒先自罰一杯。”
程煜喝醉後在沙發上小睡了一會兒，天黑的早，他醒過來的時候正好可以透過落地窗欣賞落日晚霞。
他望着一片被西落暖陽映紅的天邊，發出了著名的酒後三問，我在哪兒，我怎麽來的，誰送我來的？
腦子一轉，出現了三個大字，劉宗正。
再一看，哪兒還有人？打開微信，好幾個未讀。
劉宗正【對不起，兄弟，我家老爺子找我。】劉宗正【我先走了。】劉宗正【有機會再聚。】劉宗正【你那個小玩意兒我給你放茶幾上了，別忘了拿。】劉宗正【祝你手到擒來，一馬當先，早生貴子，共享天倫，床笫之歡，長長久久￥#￥……%*&……￥@T&……&（&）**）】劉宗正【（*……%#%￥%$^&_+】“……”程煜猜他走的時候還沒醒酒，不光胡言亂語，還不小心碰了手機鍵盤。
不管是放鴿子還是不告而別，劉宗正管這叫不拘小節，美名其曰，真朋友，好兄弟才敢這樣，跟外人那都是得客客氣氣的。
程煜有時候想，別，您還是把我當外人吧。但是說到底劉宗正還是很夠朋友，這句話他也就每次被坑了之後在心裏想想。
拿這次來說，他在加上洛曉依微信那天臨時起意，構思了一個小飾品，想以後有機會送給她。他用半個月畫出了樣稿讓劉宗正幫忙做一下，這才一個月的時間，東西就送到他手上了。
劉家主打快消時尚，只有服飾是不行的，旗下也有幾家設計飾品的工作室，他這才找劉宗正幫忙，按他的想法，至少要兩個半月這東西才能到他手上，沒想到這麽快就做出來了。
想來想去他回了個謝謝，把小盒子揣進了口袋。
退回微信首頁的時候，他發現他和洛曉依的聊天框下面有一個紅色的小感嘆號。
……不會吧？
他點進去看，發現正如自己剛剛的猜想。自己出來找劉宗正時，告訴洛曉依的不要等他的那條微信居然沒發出去！
信息內容是【洛老師，今天我兄弟過來看我，我就不去房車對臺詞了，你早些回酒店吧，辛苦了。】他發的時候還斟酌了一下要不要說自己去幹什麽，想了一下還是說了，而且在發出去的最後一秒把‘朋友’改成了‘兄弟’，性別明确，沒有遐想空間，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橫店這邊兒有時候信號不太好，加上拍戲要用的設備多，對信號有一定的幹擾，網是會時斷時續。
但是怎麽就這麽巧？
他酒一下子全醒了。
腦子裏全是，她會不會等我，等了多久，有沒有生氣？
這……現在發微信問一下？會不會太刻意了，而且萬一她等生氣了呢，萬一她生氣了不理自己，那不就尴尬了嗎？
要不找個人問問？
他翻了翻手機，發現一個能問的都沒有：問張齊彥，人家一導演那麽忙有空給你看着這個？問孫常日，人家一編劇在不在現場都不一定，問同組的演員們，人家在現場的肯定在拍戲，也不會注意這些。
思來想去他想起來一個人，洛曉依的助理阿缪。
可他手裏沒她的微信。
他坐着平靜了一會兒思緒，叫來了服務生。
“你們這兒有什麽特色？要好吃好看可以帶走的。”
服務生眼珠子一轉，“我們祥和莊主打浙菜，味道那是沒得說，大廚做了幾十年，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像是東坡肉，西湖醋魚，冰糖甲魚，荷葉粉蒸肉，蜜汁火方，幾乎是客人來了必點的。”
程煜聽完想，從這兒到橫店幾十公裏，開車要一個小時，等他把這些菜帶回去，估計要麽涼了，要麽悶得變了味兒，不好吃了。再說這些菜，聽名字他就膩住了，而且這個點兒，洛曉依下午又沒排戲，等他回去人家已經吃完飯了。
他輕輕咳了一下，“有沒有适合女生吃的小吃，點心什麽的？”
服務生恍然大悟，原來是要帶回去讨女朋友歡心，“有有有，我們這兒的點心師傅也是一頂一的。像藕絲糖，龍井茶酥，九層糕，苔菜千層酥，這些傳統點心都是師傅拿手的，還有幾樣新研究出來的點心，抹茶一口粽，蜜藕核桃糕，黃酒火腿酥，奶芋藕夾。”
“剛說的那些都給我包一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