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碎夢(二)
2001房內的燈光是暗黃色的,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花生油。氣氛詭谲,莫丞一和崔星武撕扭在一團。
崔星武憋完那句話,趁莫丞一力氣稍微放小了點,立刻一個拳頭打在莫丞一的腹部。
莫丞一腹部本就脹痛,因為憤恨一時沖上大腦,才讓他忘記了疼痛。
這下被崔星武不輕不重的一拳落在右腹上,仿佛擊碎了內髒。
他松開了崔星武,身子往後一仰,跌落在地上,表情扭曲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捂住突突跳動的右腹。
準确來說,是肝髒所在的位置。
他覺得自己的肝髒要爛掉了,似乎有一排排圖釘紮在上面,随着血液流動,它一邊運作一邊汩汩流血,好像即将要粉碎。
崔星武扶着沙發深深呼吸六七次,氣管稍微舒張了些,他拉正了自己的衣領,跌跌撞撞地站直了,俯視莫丞一。
“臭小子。”崔星武一腳踩在莫丞一脖子上,擰兩下,又用鞋尖挑起他下巴,讓莫丞一埋在地毯上的臉正對自己,“以為自己多驕傲呢?隐瞞俞冬的人,是你不是我。錯在誰呢你說。”
莫丞一實在是疼痛難忍,耳膜充血,崔星武的話進了他耳朵,大腦皮層卻沒有精力分析他在說什麽。
“我告訴你啊,你根本配不上人家俞冬,我這是替他解圍。”崔星武氣兒喘足了,瞧着莫丞一在地上盤曲成蟲一般,心情稍微愉悅了點,咧嘴笑了。
“他多麽幹淨的一個男生啊,就像你一樣,像三年前的你,那時候你的眼神澄澈的不像話。你還記不記得?”
“我大冬天的特地跑去醫院看你,你因為想念父母而含了淚光的眼睛都是一閃一閃的。”崔星武撇撇嘴,無奈地聳聳肩,鞋底依舊壓着莫丞一的脖子。
“你怎麽忍心用你現在這具肮髒的身體去和他談戀愛呢?何況他作為受害者還不知情——我和你的……秘密嘿嘿。你這不是糟蹋他嗎。”
“對不對?”崔星武語音上揚,無盡的快感從腳底迅速蔓延開,他感到一陣輕松。
崔星武知道,莫丞一過不了多久,就會開始自責,把過錯都攬到他自己身上,然後陷入無窮的痛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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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掙紮都顯得多餘。
他幾乎吃定了莫丞一的個性。
果然沒過多久,莫丞一發抖的身體慢慢平靜了,捂住腹部的手放開來,疲軟地擱置在地毯上。這一下,崔星武險些以為他斷氣了。
崔星武總是能夠輕易地掐準這些男生的性格。
是“這些”,因為他不止莫丞一一個床伴,他還有很多,其中包括一些女團,和一些火過的或者準備出道的新男團。
男性還是占多數的。
崔星武見莫丞一沒了動靜,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便蹲下來,面露慈祥地揉了揉莫丞一的腦袋:“只要你樂意,我可以當作今晚什麽也沒發生。你沒試圖殺了我,我也沒有對你說過這些話。”
莫丞一擡起眼皮,輕輕笑了:“不可能。”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少了一點堅定。
崔星武的話,雖然他來不及思考,但還是一點一點地纏繞在他心裏,像藤蔓一樣繞開來,最後用力一扯,把心髒揪住。
是啊,是他自己選擇欺騙俞冬的。
他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俞冬會給他一個未來。
談什麽未來呢,連過往都顯得可笑無比。他這麽肮髒。
肮髒。
莫丞一又收回了笑容,眼睛漸漸灰暗下去。
“好了,不早了,你該睡了。”崔星武拍拍他的臉,看着他灰如泥潭的雙眼,嗤笑一聲,就進了卧室。
莫丞一心如死灰地在黑色地毯上躺了一會,木然地起身,弓着身體一路扶牆才勉強能走動,回到自己的那間房間。
他重新拿到了自己的手機,發現俞冬這幾天打過上百個電話,他猶豫一會,回撥過去,沒響幾聲他自己挂了。
他沒有想好要說什麽。
該道歉麽,然後呢。
還是該挽留,然後呢。
好像不管說什麽,都不會有下文,可是他不想就這麽結束了,但是不想又有什麽用。
現在的他仿佛站在了沒有退路的獨木橋上,往前走是萬丈深淵,往後退……無路可退。
漫天的痛苦彙聚一團亂麻鑽進他的肝髒,肝髒超負荷運轉這麽久,好像終于撐不住了。
莫丞一蜷縮着,抖着手撥通了一個陌生號碼。
這是陳望樹醫生那天給他的,說是想通了就給他打電話,他會立刻為他安排身體檢查。
莫丞一不知道這個醫生為什麽要這麽對自己,不過醫者仁心,也可以理解吧。
當時他尚且不相信,還因為煩躁而說了不尊重的話,和醫生起了沖突。
“哪位?”陳望樹的聲音很蒼老,但沒有疲倦。
莫丞一看一眼時間,淩晨四點,或許老人家已經醒了。
“醫生,我是那天去看發燒的病人,莫丞一,你還記不記得?”
“哦……”陳望樹遲疑片刻,“哦,記起來了,什麽事?”
莫丞一默了幾秒:“我想做檢查。”
“你總算想通了。今天白天等我值完班就帶你做。我先和體檢那邊的人說一聲。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萬一有病應該早點發現早點治療,晚了就不好了。”陳望樹沒有責怪他也沒有記仇,補充一句,“今天下午兩點半,來醫院。”
“謝謝醫生。我還有個問題。”
“說。”
莫丞一想問為什麽醫生對他這素不相識的人這麽上心,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顯得得了便宜賣乖。
“沒事了。”
“你是想問我幹嘛對你這麽着急吧。”陳望樹笑了下,喉嚨裏發出老人家才能發出的那種厚重的混響。
“是。”
“我孫女是你的粉絲。你是個明星,我知道,我不想我孫女再也看不到你了,給你走個後門。”陳望樹說,像個普通的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醫生,“希望你沒事吧。”
在“希望”兩個字後面加上一個不确定的語氣助詞“吧”。這個“沒事”的概率會有多低。
莫丞一揣揣不安地挂掉電話,不到半分鐘就縮在被子裏渾渾噩噩地睡了。
有那麽一刻,在夢見俞冬的時候,他希望陳望樹的孫女再也看不到他了。
好像所有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他除了逃避,什麽也做不了。
絕望宛若存在于空氣中的分子,把他環繞起來。
2010年一月三號,全國人民的元旦假期結束了,屬于北京的新年狂歡漸漸消逝,街道上的車輛又多了起來,川流不息地過。
俞冬站在公交車裏,呼吸不上來,人太多了,再加上天冷,車窗緊閉,車內便是二氧化碳過剩。
人們身體貼着身體,甚至不用擔心會因慣性不穩而摔倒。
他的眼睛依舊是紅腫的,眼白上淺紅色的血絲稀疏錯落。
莫丞一在這幾天來過一次電話,只有一次。俞冬沒有接,他自己挂掉的。之後就沒有了第二次。
俞冬每次一想到莫丞一和,崔星武……胃裏便是有一股蠻力扯着食物往上走。
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向葉香始終不肯告訴他關于莫丞一的事。
被蒙在鼓裏這麽久,俞冬心如刀絞,被欺騙被隐瞞的滋味,他從陳航那嘗了一遍,又從自己的男朋友那嘗了一遍。
誰能受得了這種沖擊。偏偏讓他試了個遍。
前天夜裏,他在賓館裏的電視上看到了莫丞一跨年演唱會的重播,看完之後,心裏還是平靜的,默默把通訊錄裏屬于莫丞一的電話號碼删掉了。
删了之後又大哭起來,哭了三天。
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可以背下來莫丞一的號碼,所以删不删都沒有意義。
他不明白莫丞一到底為什麽要走這一條路,為了出名為了紅,可以睡上崔星武的床。
莫丞一太陌生了。陌生得令他酸澀。
俞冬在随緣賓館待了兩天,總算是買到了回廣東的飛機票。
他從公交車上擠下去,手機便響了,是母親。
她剛做完心髒病手術,醒過來不過幾個小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一直沒見到面的俞冬。
前幾天晚上,陳航跟他說,母親從來探病的牌友那裏,得知了俞冬和莫丞一的關系,相信了那些牌友添油加醋的話,一氣之下才又犯了心髒病。
至于牌友怎麽知道的,大概是通過網絡。
本來母親的病情才得以控制,身子還沒有恢複,這次更是雪上加霜,緊急之下,醫院要求立即做手術,陳航擔了這筆費用。
“媽。”這是俞冬這幾天以來第一次和他母親通話,他不敢多說什麽,溫溫吞吞地喊了一聲。
母親在那邊沉默很久,才重重地嘆息一聲:“你去哪了?”
俞冬掏出機票,看一眼登機牌上的候機廳號,如實回答:“我在……北京。”
母親沒有很驚訝,氣息奄奄道:“什麽時候回來?”
“現在,我準備登機了。”
“好。”
母子倆誰也沒有再說話,但母親也沒有主動挂斷。
俞冬過安檢時才不得不挂掉電話:“你好好休息,我幾個小時就可以到了。飛機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