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碎夢(一)
“好惡心……好惡心!”俞冬嘴唇發白,幾乎是嘶吼出來,丢下幾句“惡心”就沖出了2001房,剩下莫丞一面如死灰地坐在床上,赤裸着身體,白色的床單在他麥色的肌膚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莫丞一坐了很久,崔星武出去進來好幾次,都只看見他對着牆壁發呆,眼睛裏一點光都沒有,灰燼掃落眼底。
偶爾窗外突然下大了的暴風雪席卷起北京沙塵敲打玻璃,才讓他稍微偏頭看一眼。
随即又是長久的寂靜。
崔星武看了一眼鐘,這都要三點多快天亮了。
他等得不耐煩,又進了房間,俞冬已經走了一個小時了,這人也該緩過神了。
“他走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別擔心。”崔星武摸一摸下巴,他并不知道莫丞一和俞冬關系到什麽地步,視莫丞一的沉默為擔憂,“穿好衣服就……”
“為什麽?”莫丞一牽扯起嘴角,聽到崔星武的話,打斷他,不自覺地自我嘲笑,“好玩嗎。”
崔星武點起一根煙,若無其事地說:“遲早的事啊小夥子,我還以為俞冬那小子知道了。”
可莫丞一胸脯起伏越來越大,最終笑容收了回去,額頭青筋像青蟲一樣爬着,他攥緊雙手,擡眸瞪着崔星武:“我問的是,好玩嗎?”
崔星武捎帶瞧了他一眼,多少被他通紅的眼睛給吓了吓,可在圈子裏摸爬滾打多年的他輕易地維持了面部肌肉,保持微笑:“公司不給藝人談戀愛,這個你清楚,我沒算你違約罰你錢,你得感謝我啊。”
說完又嘿嘿笑一聲,看見莫丞一這個表情,像要活剝了自己,激起他心窩裏那群跳蚤騷動。
崔星武也沒有把莫丞一的情緒放心裏,沒什麽好安慰的,一個玩偶罷了,沒了他還有下一個。
他一張一合的嘴裏是若隐若現被煙熏成土色的牙齒,說:“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和莉莉的演出,我得回國一趟,要先睡覺,你快回去。”
他說完,看莫丞一開始穿衣服,動作還不算匆忙,于是崔星武放心地回到了客廳,打開電視機。
莫丞一從房裏出來,崔星武沒看到他臉上的陰郁,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了些,調侃一句:“記得感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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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謝你媽!”
莫丞一沒有在崔星武面前放肆過,一直以來說一不二,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乖得跟門前的哈巴狗一樣,除了不會搖尾巴流哈喇。
莫丞一腦子裏滿當當的都是俞冬那一句“你好惡心”。
惡心,他何曾不覺得自己惡心,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有家庭有兒女,女兒只比自己小六七歲,輩份可以當爹的人做。
還不是一次,整整三年,做過多少次,莫丞一自己都不敢數。
曾經數到二十的時候,莫丞一再也沒敢往下數。
今年是2010了吧,那就是四年了。
被這麽一個人逼着脫掉衣服,在舞臺上跳一些他學生時代一輩子都不會跳的動作,滿屏的都是引誘。
還要被要求沖所有觀衆微笑,哪怕那個觀衆在論壇裏罵他罵得狗血淋頭,飛着鍵盤罵他同性戀惡心。
“感謝你啊,我謝謝你啊,讓我有了大好前程,十年的合同,十幾張照片,每天晚上你看我的照片是不是都可以自己幹上一把啊……”
莫丞一逐漸失态,他拽起崔星武的衣服,崔星武上了年紀,一下子被他從沙發裏拉起來,就算使了渾身力氣也掙不開這個天天訓練體能的年輕人。
莫丞一掐住了崔星武肥厚的脖子,得吃了多少油水呢,他一邊想,一邊加大力氣。
崔星武面部表情慢慢扭曲,本就肥膩的面頰像是在烤爐上烤熟了,褶皺更明顯,像小女孩穿在身上的百褶裙,一擺一搖。
不,他配不上女孩子的百褶裙。不要玷污了。
“你滿意了吧……?啊?”莫丞一的拇指抵在崔星武的喉結上,一點一點壓下去,可莫丞一的聲音也在抖,沙啞着仿佛海風裏帶了很厚的沙粒,氣息也愈發沉重,鼻腔裏的氣撲在幹冷的空氣裏,“你知不知道,俞冬是我什麽人……?你以為是玩了幾天就可以撒手的情人嗎……他是最後一個在我身邊的人了……”
想到俞冬,想到他滿臉厭惡地看向自己,那個眼神割得莫丞一渾身都是刀口,又細又麻,疼得他心髒幾乎無法跳動。
殺了他。腦海裏閃過一句話,最後這句話變得清晰起來,殺了崔星武。
“都是你的錯……!”莫丞一幾乎走火入魔。
“咳……”崔星武憋着氣,滿臉通紅,努力用鼻腔捕捉氧氣,舌頭卻還在一伸一縮,試圖說話,“你有……什麽資格……來責怪我……?你和我,都是一樣的,的人……”
“……俞冬?”向葉香從酒店外風雪裏走得匆忙,進旋轉門的時候看見了另一邊的俞冬。
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趕緊轉了一圈又出了去,高跟鞋噠噠幾聲,把鋪在水泥地上一層薄薄的雪軋出了一個個規矩的方形。
“俞冬你等等!”向葉香拽住悶頭走路的俞冬,俞冬沒有回頭,只是站住了腳步。
他戴着很厚的羽絨帽,夜晚黑,向葉香看不清他的臉。
“那個,你不會是回來找莫丞一的吧?”向葉香着急地轉到他跟前,“現在正在輿論風頭你膽子也夠大的。他遭受了多少抨擊你知道嗎?我一開始就說了,不要毀了他的前途……”
“不會了。”俞冬抽出手,向葉香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拽着他衣服的左手,塞進自己口袋。
“你這……你們分開了?”向葉香看他不太對勁,象征性安慰幾句,她覺得自己今天算是仁厚,因為H6拿了跨年演唱會最佳舞臺獎,“正常了,你始終是圈外的人,和他走不遠的,何況性別也特殊,總有這麽一天。想開點,不合适,早點散了也好。”
“嗯。”俞冬點點頭,細碎的劉海垂下來,半邊臉埋在高領毛衣裏。
向葉香始終看不全他的臉,也覺得怪異,不過俞冬和他分開就行,她不想也沒那個責任管這麽多。
她拍拍俞冬肩膀,在雪裏站久了說話有些顫:“那就這樣吧,以後你倆真的別聯系了,算是成全他的前途。”
俞冬聽到這裏就輕輕笑了一聲,心口像被人用雙頭劍給撐開,撕心裂肺的疼。
前途。莫丞一就是這麽追求他的前途的。
和崔莉莉公開戀愛關系,然後把自己的感受丢在垃圾桶裏,好撇清關系,就算自己被網暴到家了也沒有一通電話過來問一聲好不好。
成全他的前途,莫丞一的前途就是和四十多歲的男人上床。
想到這裏,俞冬胸口泛起陣陣苦膽水,被他生生咽下去。
等他從混亂的思緒裏抽離,向葉香離開有一段時間了,他慢慢擡起臉,望着橫在他眼前的黑色馬路。
明明飄雪是柔軟的,可它們被風拽起來又摔下去,釋放了深蘊在內心的能量,刮在人臉上,火辣辣,不到一秒又涼了下來。
俞冬打了個寒戰,握緊了行李箱拉杆,走過馬路,行李箱的輪子滾出了兩條彎彎曲曲的線。
彎曲且平行的。
他走了很久,路上沒有一家開張的店鋪。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盞茗紅色的招牌,白色的正楷寫着“随緣賓館”,玻璃門被風吹得框框響。
俞冬停下來,走進去,前臺很小。就一張小桌子。
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擡起臉,可能是趴在桌面睡久了,臉上睡出了紅印。
“住宿嗎?”他問。
俞冬點頭,掏出錢包,男生見勢,說:“一百一晚。”
俞冬就給了他一張一百,男生接過,低下頭給他做登記:“身份證給我。”
一張身份證滑過桌面,男生看一眼,身份證上的照片和本人一樣,看起來根本不經凍。
他随口說:“北漂黨的嗎?今兒降溫了,記得待會房間的窗要關起來。”
“嗯。”
男生對着電腦輸入他的身份證號碼,過了幾秒,才發覺哪裏不太對勁,他再擡頭看,這人整張臉都濕了,低着頭,眼淚還在不停地往下掉。
“你怎麽了?”男生慌慌張張,拉開好幾個抽屜,才找到紙巾,立即遞了過去,“夢想沒實現沒關系啊,別哭了別哭了。”
俞冬攥着手裏的手機,上面是一條短信:珍姨又突發心髒病,現在在做手術了,很嚴重,你在哪?!